容蘅頓住了,抽回袖子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中,他沒想到她會突然說出這么一句。
阮夢歡踩到了一塊堅硬的東西,她撿起來一看,是面鏡子,是她送給翠縷做生日賀禮的鏡子。她輕輕拂去鏡面上的黑灰,繼續往里走去。
“翠縷,翠縷!”她叫了兩聲,無人響應。
當初阮夢歡離開青陽城的時候,將她唯一值錢的幾樣首飾全部留給了翠縷。那時的萍音閣已經空空如也,但是要住人還是可以的,畢竟阮夢歡很清楚,翠縷早已沒有家了!那么,現在呢?翠縷去哪兒了?大火吞噬萍音閣的時候,她又在哪兒?
流言中大火是雙雙為殉情放的,那么事情真相呢?流言中,雙雙死了,官府的人也的確在廢墟之中發現了一具年輕女子的尸首,那是誰呢?難道是翠縷?
衣衫被汗水打濕了好幾重,阮夢歡顫巍巍的往前走著,聽到里頭傳來了陌生又熟悉的聲音。
“一片焦灰,有什么好看的!”
“不!表姐曾來信說,萍音閣的雙雙是這世上最惡毒的女人。如今表姐去了,那女人竟然也尋死了!哼,我偏偏要她不得好死,就算是死了,也要在她身上甩幾鞭子,讓她不敢再欺負我表姐!”
就在方才還說著甜言蜜語的兩個人,現在卻是要在已故之人身上甩鞭子,這樣的行徑,倒是比容貌更令人印象深刻。阮夢歡忽然想起,秦珂有個遠房表妹,父母早亡,很小的時候就已經獲得了父母的所有財產,在親戚之間輪流居住。
金錢的魅力之下,這人比秦珂更受寵愛,驕縱比秦珂更甚,阮夢歡記得她的名字叫聞靜。名中有靜,與性子卻是差了十萬八千里。
“你是誰?在這兒做什么?”聞靜手里的鞭子對準了阮夢歡,懷疑的打量著立在門外偷聽的人。
阮夢歡第一眼看見的不是聞靜,而是聞靜身后的燕奉書。他翩然白衣,即便立在燒焦的閣樓上,也沒有半點的灰塵沾到他的身上,手里拿著一卷書冊,溫文輕笑,好似閑庭散步。
“找人!”在這種情況下見到的卻是最不想見的人,阮夢歡丟下這兩個字,繞過他們,進了屋子。
聞靜望著阮夢歡的背影,嘲諷道:“是雙雙的相好嗎?”
“或許吧!”燕奉書敷衍的應了一句。
阮夢歡沒想到,她出來的時候,那兩人竟然還在。
“長得倒是不錯,怎么就那么沒有眼光?”聞靜指著阮夢歡,似有幾分不解的道:“喏,人家都已經為旁的男人殉情了,你還來故地重游,不膈應嗎?”
這時,有一個丫鬟打扮的小姑娘跑來在聞靜的耳邊低語了幾句,聞靜嚇了一跳,甚至不跟燕奉書道別,匆忙跑下樓去了。
“你在找什么呢?”燕奉書把書卷放到邊上,似乎真有那么好奇的湊了過來。
阮夢歡后退了一步,正色說:“跟你有什么關系!”
燕奉書若有所思的停頓的片刻,說:“前幾日,國師隨手在大夏皇朝的地圖上畫了一個點!”
“你可知道,那‘點’落在了什么地方?”燕奉書指著周圍,轉了一圈,“如你所見,地圖上的‘點’跟現實中的地方一呼應,你的萍音閣就成了黑色!”
國師?阮夢歡可不記得自己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若說大火的起因,她還覺得聞靜比國師的可能性更大呢!畢竟連在尸體身上甩鞭子這種事都能做出來的人,還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為今之計,怕是要早些找到所謂的“殉情而死的雙雙”,哪怕是尸首,也行的!
阮夢歡起步要走,卻被燕奉書給攔下了。她要笑不笑的說:“燕公子,你我早已互不相干,你又何必攔我的去路!你大可放心,我不會把你真實身份告訴別人的!”
“不是翠縷!”燕奉書說著,思忖了片刻,又說:“但即便翠縷活著,現在也很危險!”
既然不是翠縷,那為什么翠縷現在很危險?阮夢歡不解。
“是誰會膽大包天到這種地步?在所有人的眼皮的底下縱火呢?”燕奉書說:“萍音閣一直對外宣稱,雙雙姑娘因為殷公子一事思勞成疾,終日郁郁寡歡,身子狀況一直不好!這樣的一個人如何縱火?她若要死,法子太多,何必燒毀房屋!”
阮夢歡無語,“這個假設不成立!”
縱火殉情的雙雙只存在于流言之中,他們兩個比誰都清楚。
“我知道!”燕奉書自得的說:“倘若流言是真的,縱火殉情一事,誰獲得了最大的利益?”
阮夢歡靜默的站立著,一言不發。她現在擔心的是,如果翠縷真的很危險,該怎么辦呢!
“看似獲利最大的是引火焚身的雙雙,實則卻是更多人在夸贊與懷念那位殷公子!”燕奉書沉吟著。
殷如煦嗎?阮夢歡忽然覺得整個事情變得怪異起來,“倘若那天我在萍音閣,那么,是不是真的就要為殷如煦縱火殉情?”
無形的大手,推動著所有一切在前進,而她阮夢歡只是個意外,即便她死了,也只是旁人生命中的一則花邊罷了。不,不對勁。她只覺得周遭的一切都在下沉著,“縱火、焚尸,被所謂的‘殉情自殺’遮蓋了,美化了!”
“沒錯!”燕奉書望著她,眼底翻涌著激動的神色,他說:“根本沒有殉情,有的只是縱火和陰謀!”
“是誰?”?阮夢歡問。
燕奉書答:“現在并不知道!不過,我已經調查到,翠縷最后一次離開萍音閣,是去了玉落山莊!她在山莊待了一下午,天黑時才出來。”
“你的意思是翠縷被人扣在了玉落山莊?”阮夢歡不愿去相信,畢竟羅三公子與她往日無仇近日無冤,為何要擄走她的人?
天空中飄灑著雪花,也不知過了多久,地上的焦土被白雪遮蓋住了,宛若一重輕紗。白雪勾勒著輪廓,依稀可以看到往日萍音閣的風采,然而,朦朦朧朧,依然可以看到白雪之下的黑暗。
阮夢歡隨意伸出手,掌心點點冰涼化開,她輕聲說:“一路走來,發生的一切都是在告訴我,玉落山莊,非去不可!”
燕奉書點了點頭,說:“我會幫你!”
“殿下既然是奉旨前來為陛下姆媽修建別院,又怎能把時間浪費在我這種不相干的人身上?”阮夢歡冷笑,說:“即便真有點空閑時間,也該去多陪陪聞小姐吧,畢竟那里才有你真正想要的東西!”
“你在吃醋?”燕奉書眼前一亮,這個認知讓他心情飄逸。
阮夢歡臉色一沉,“我只是在告訴你,請不要多管閑事!不論我往后做任何事情,都請不要插手!”
“也好!”燕奉書并沒有因為被反駁而生氣,反而望著她的眼睛,誠摯的說:“你去吧!放開手腳做你想做的事情!”
幾乎是逃跑一般出了萍音閣,阮夢歡只祈禱再也不要碰上他。
在玉落山莊外的一家客棧,阮夢歡用了珠串上最后一顆珠子,換來了三天的居住時間。她的時間很少,所以事情必須盡快完成。
夜幕下,飄灑了一下午的雪花堆積成了一寸多厚的白色地毯。
玉落山莊大門緊閉,掛在大門上的紅色綢緞卻是格外的鮮艷,在漫天白雪的映襯下,更顯神采。通往玉落山莊的臺階上,厚厚的雪,沒有人清理,地上連個腳印都沒有,格外的干凈整潔。
過了一盞茶的功夫,一輛馬車緩緩而來,停在了玉落山莊外的臺階下。
馬車的簾子被掀起來,一位綽約多姿的美人下了馬車,紅傘,紅披風,她一步步踏上臺階,恍惚之間,依稀看得見她笑顏如花。
“客官,那位是青陽城最有名的舞姬,今日事被玉落山莊的老夫人請去的,往年里,雨雪天氣,人家是從不出門的!”店小二加了熱水,麻利的出去了。
紅衣舞姬?是柳灼夭。
阮夢歡認識她,是因為一年前,柳灼夭曾與蘭娘比拼過舞技,氣勢正高的柳灼夭輸了,從那之后,再也沒人見過她。
如今,柳灼夭出現了。
而且,她去了玉落山莊,那是阮夢歡的目的地。
紅衣白雪,消失在了大門緊閉之后,地上只留下了她深淺不一的腳印。喏,柳灼夭有心事。
少頃,玉落山莊的大門被打開,兩名高大的護院粗魯的提著一個人,踏出門檻后,將人扔在了臺階上。
那人在臺階上虛弱的爬起,努力的站立起來,卻又因為腳下不穩,朝后倒去。
阮夢歡沒有數過玉落山莊外臺階的高度,她只數著那人在臺階上滾了二十多圈才落地。
阮夢歡認出那人正是方才的柳灼夭,她的紅衣浸在雪地里,像是掉色了一般,周圍的雪也被染了顏色。
不,不對,那是血與雪融在了一起!
“下賤胚子,老夫人早就警告過你,你竟絲毫不放在心上!哼,以為有了身子就能飛上枝頭?做夢!”其中一個護院啐了一口痰在地上,又拍了拍自己的衣袖,罵道:“真是晦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