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線戰局還在膠著,都城中并沒有完全復原,無處的店鋪還關閉著,糧店更是沒有幾間開張的。
走在這樣的街道,別有一種冷清感。
馮宛回府時,已到了傍晚。馬車駛入,整個院落里冷清得很,馮宛走下馬車時,弗兒連忙迎上。
經過眉娘和嫵娘的房間時,她們的低笑聲不時傳來,“這下可不安靜了?”“真真活該。”
聽著這笑聲,馮宛低聲問道:“發生了什么事?”
弗兒低聲說道:“是大公主來了,她打了月娘十幾個耳光呢。”馮宛似是一怔,她輕聲問道:“月娘的奴婢呢?她們便不曾護著主子?”
弗兒道:“月娘沒讓她們上前。幸好郎主回來了,不然月娘都下不了塌。”
馮宛點了點頭,道:“原來如此。”
弗兒小心地看向馮宛,低聲說道:“夫人,大公主她為什么這么生氣?月娘明明都沒有開口,大公主是一知道月娘的身份,便動了手的。”語氣中帶著試探。
馮宛搖頭,“我亦不知。”夫人不知么?弗兒盯了一眼馮宛,目中光芒閃動。
似是感覺到了身后弗兒狐疑的目光,馮宛笑了笑。那一日,她借眾貴女之手教訓月娘和那老媽子時,確實想到了大公主。她相信,隨著自己在趙俊眼中漸漸失去地位,月娘會替代自己成為大公主的眼中釘的。
這不,出了禁閉的大公主,饒是前途未卜,也有心情跑到趙府來撒野。
也好,終于清凈一些了。
馮宛提步入內。
臨近子時時,趙俊回了府。他一回府,便連忙趕到了月娘的房間。現在他這么多妻妾,月娘算是最合心意的,人美又溫柔得掐得出水來,每每對上她仰慕的,直是把自己當成了天的眼神,趙俊便感到志得意滿,便覺得,白天在朝中的不如意,也消去了大半。
白日時,他及時趕回,阻住了大公主對月娘的毒打,好不容易把大公主送回宮,又被同僚拖住了。現在一回來,他馬上就來見過月娘了。
趙俊一來,月娘的嗚咽聲,便在院落里回蕩著。聽著那含著苦楚和委屈的哭聲,馮宛怔了怔。前世時,自己一次又一次被大公主掌摑欺凌,好似也只能這么倚在趙俊的懷中流淚。明明有很多法子,可她一樣也不能使,不可以使。
便是這般忍著性子啜泣,也得防著趙俊不耐煩了,得注意他的臉色,盡量不在他煩悶的時候耍性子。
想著想著,馮宛慢慢一笑。
一晃又是幾天過去了。
這幾天,趙俊十分的繁忙,和親的事,也被一再提起。隨著使者的派出,便是馮宛也能感覺到緊張。
在這種氛圍中,大公主來得更勤了,不過她這兩天都是跟趙俊一起前來,似乎與他說著話,便能讓她從緊張不安中解放出來一樣。
大公主來時,眾婢妾自動回避,饒是這樣,月娘還是被大公主特意叫出,找個差錯罰跪了一次。至于馮宛,她白日里總是不在府中,也不曾與大公主相遇。
這陣子,衛子揚也忙。事實上,他從戰場回來后,便不曾閑過。他把八千親兵駐扎在城外,每日里都會帶著他們訓練。馮宛還知道,這陣子,都城四周的盜匪被一伙人肅清的事,便是衛子揚干的。
事實上,馮宛便是到他府中去找,多半也是找不到的。
二十天過去了。
想來,使者那邊,應該快有音訊了吧?
這一日傍晚,馮宛的馬車繼續穩穩地駛入了趙府。
馬車剛停下,馮宛便詫異地低語道:“好似很安靜?”
馭夫的聲音也壓得很低,“夫人,有人在等你下車呢。”
有人等我下車?
馮宛收回心神,慢條斯理地掀開車簾,走了下去。
一走下馬車,馮宛便對上了十來雙盯視的目光。
馮宛靜靜地迎上去,在對上她的目光時,眾婢妾下意識地躲閃了下。
馮宛提步走近。
剛走出幾步,只見趙俊的書房走出兩個人來。這兩人一個是太監,一個是宮婢,望著他們,馮宛詫異地想道:大公主還沒有走么?
這時,書房門重重打開,趙俊走了出來,在他的身后,跟著一襲胡裝的大公主。
看到馮宛,趙俊的臉色有點奇異,他大步沖出,轉眼便來到了馮宛身前。
陡然止步,趙俊直直地盯著馮宛,眼神有點冷,有點惱,也有點說不出的奇異。
大公主也來到了趙俊的身后。
與以往每一次都不同,大公主靜靜地站在一側,也是目光奇異地打量著她,似乎想把她看清看透一般。
見馮宛安靜地看著自己,趙俊冷笑著開口了,“阿宛好本事啊。”
都不叫她宛娘了?馮宛抬眸看著他,悄立風中,靜等著他說下去。
這時,大公主譏嘲的聲音傳來,“怪不得趙夫人天天往外跑,原來志向不小啊。”
馮宛抬眸,不解地看向大公主。見到大公主一臉的譏嘲,馮宛也不想惹事,便微微一福,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饒是如此,她的態度也太鎮定了些。
大公主重重一哼,冷言冷語道:“本公主還真是看不出啊,原來一個小小的內堂賤婦,竟然還是一個人物。”她在說到“小小的內堂賤婦”時,趙俊忍不住回頭盯了一眼,神色中隱隱有著不滿。
不管怎么說,馮宛是他的妻室,大公主這話里話外,不是說他沒有本事,名不經傳嗎?
馮宛還是不明白。她朝大公主擺出一副束手聽教的姿態后,美麗的剪水雙眸不解地瞟向趙俊。
趙俊沉著臉,把馮宛的手臂一扯,低喝道:“跟我來。”說罷,拖著她急急朝書房走去。
馮宛被他拖得一個踉蹌,連忙腳步放快。
大公主站在后面,望著兩人急急離去的身影,嘴角剛剛揚起一抹冷笑,卻不知怎么的,雙眼盯著那兩只相握的手,怎么也笑不起來了。
月娘一直老實地站在角落里,見到大公主這模樣,她飛快地低下了頭,在不遠處,弗兒也同時低下了頭。
“砰”的一聲,房門被重重關上。
趙俊把馮宛朝著房中一推,便沖到塌幾處,給自己倒了一斟酒猛灌幾口。
汩汩的吞咽聲中,他把酒斟朝著幾上重重一放。“砰”的一聲巨響傳來,若是旁人,少不了要驚一下。可馮宛靜靜地看著他,神色中依然平和。
望著這樣的馮宛,趙俊氣不打一處來,他沉著臉喝道:“不錯啊,真是不錯。一個婦人這么大的本事,還真讓我這當丈夫的不可小看了。”
他騰地轉身,直直地瞪著馮宛,冷冷說道:“你一婦人出這種風頭,是想當官呢,還是博個王侯?”
馮宛抬頭看向他,燈火下,她烏黑的雙眸透著靜,“夫主,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趙俊向后退出一步,坐倒在塌幾上。這一刻,他臉上的戾氣,不滿,沉怒都消逝著差不多了,剩下的,只有說不出的復雜和失落。
好一會,趙俊才沉聲說道:“鮮卑許會退后,陛下想肅清邊境,責令衛子揚出兵。” щшш?ttκǎ n?C〇
他抬起頭來,冷冷的,帶著恨意地盯著馮宛,說道:“衛子揚向陛下舉薦說,要你做他的幕僚,隨他一道出征。”趙俊臉上的肌肉狠狠地跳動幾下,他咬牙切齒地瞪著馮宛,說道:“他說,他與你交談過數次,還說,你雖是個婦人,卻見識不凡,又略曉兵家事,可為倚助。”
趙俊沉沉的聲音在房中響起,不等他說完,馮宛已呆住了,怔住了。
衛子揚向陛下舉薦自己了?自己一個婦人,他竟然舉薦自己?
其實,馮宛也知道,這個時候的胡人中,本就有用婦人為將的。不說別的胡人小國,便是陳國,婦人的地位,也遠遠高過她所知的晉地。
衛子揚這番話,在他說來不荒唐,在陛下聽來也不荒唐。
真正覺得不可思議的,只有馮宛,還有習慣了馮宛這種安守本份的性格的趙俊。
趙俊青著臉,恨恨地瞪著馮宛。
馮宛自是知道他的恨意從何而來。他兩番在太子和陛下面前顯示出他的軍事才能,可又數次讓人覺得,他趙俊的才高則高矣,可總有點虛,總有不對頭處。
現在好了,衛子揚讓天下人都知道,他趙俊的妻子是個知曉兵事的。這不是就是明示天下人,令趙俊大出風頭的兩次獻計,實是他的夫人之功?
趙俊還在冷冷地瞪著馮宛,等著她的回答。
馮宛卻是耳中嗡嗡作響,手心又濕又滑,一時之間,都呆了怔了,不知說什么的好。
她根深蒂固的意識中,便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可以站到人前,可以與丈夫一樣一比高低。
那一日,衛子揚對她說,他會想法子時,她斷斷沒有想到,他會想出這個法子來。
……只是一轉眼間,她竟然給推到了世人面前。
趙俊盯著馮宛那神思恍惚的模樣,心下惱怒,他咬牙切齒地咆哮道:“,!”一邊喝叫,他一邊用力地拍打著幾面。
整個書房中,只有他的喘息聲傳來。
聽著那喘息聲越來越近,馮宛下意識地想退下,想躲開。
可是,她不能那樣。
果斷的,馮宛抬起頭來,在趙俊右手一揚,那耳光就要扇向她的臉上時,馮宛清冷的聲音傳來,“夫主,明日陛下可會有召?”她直直地盯著遲疑了的趙俊,溫言細語道:“夫主,仔細你的手。”
聽著她溫柔的聲音,望著她雍容的姿態,趙俊揚在半空的手,無力地僵在那里。
現在是不能動她,不能動她……打了她的臉,會留下印痕,讓陛下見了大是不妥。打了別的地方,她若借故不去宮中,難做的人也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