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俊回府時,已是月上中天。
他一下馬車,月娘和眉娘,嫵娘便急急迎上,望著三女,趙俊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向后面眺去。
才眺了一眼,他便苦笑著想道:“這又不是新婚,宛娘才不會來迎接我呢。
他一有開心事,就想與宛娘分享,可隨著她日漸疏離和冷漠的態度,他那火熱的心便越來越涼了。
有時他會想著,這變化是從納了眉娘開始的,如果他不納妾,宛娘會不會與以往一樣?可這個想法只是一閃而過,美妾們的柔情蜜意,香軟的嬌軀,豈是區區一個宛娘能代替得了的?不錯,新婚之初,他是想過有她足矣,可女人嘛,給一點溫柔就夠了,用得著太過恩寵嗎?
見趙俊臉孔微紅,目中神光熠熠,卻神不守舍地望著自己身后,月娘溫柔地笑道:“夫主可是想見夫人?夫人出門了,至今沒歸呢。”
“什么,至今沒歸?”趙俊臉孔刷地一沉,本來期待的表情,在這一刻全變成冰冷。
嫵娘看在眼里,目光閃了閃,沒有開口。一旁的眉娘,心神略動,嘴微微張開,又馬上閉上了。
事實上,馮宛出門不過小半個時辰。只是月娘這么一說,仿佛她已出門整天了。
趙俊哼了一聲,轉眼又高興起來。他朝月娘吩咐道:“叫人溫一斟酒,弄上幾個菜,夫君今天高興,要與你們一醉!”
他說的你們,自然是三個美妾。三女同時喜笑顏開地應道:“是。”
府中熱鬧喧天時,馮宛進來了。
她一入府,弗兒便急急迎來。湊近她,弗兒小小聲地說道:“郎主回來了,他聽到夫人不在,好似氣著了。”
馮宛嗯了一聲,朝里面走去。
經過月娘的院落里,她回頭看了看,嘴角微揚間,目中光芒閃動。
看這歡笑聲,他很得意啊,是升了官得了賞賜么?
她這個夫主,實是功利心太重,行起事來甚少顧及。平素他掩飾得好,如她前世,也算得上聰慧,可只是明白卻看不破。
這一次,想來很多人看到了他這一點性格吧?大公主如此對他,他又是素來對大公主溫柔備至的。可正是這么溫柔備至的他,竟是毫不猶豫地向主上薦言,毫不猶豫地把他平素視作知己待如情人的大公主推上了和親的不歸路。
作為一個太子門下的官員,誰會相信他不知道宮中只有兩個適嫁公主呢?在知悉內情的權貴眼里,陛下是有意把四公主許給衛子揚的,那和親的人,只能是大公主,對親近如大公主,他都不為她考慮半點,都置她于無邊苦海,那他這人,縱有些計策才華,其品性,也只有用涼薄來形容了。
趙俊,你哪怕是爬上了一二步,可那條通天大道,已越發崎嶇難行了。
當然,這一些,趙俊不會想到,他那剛從邊關回來的叔父也不會想到。而那些想到的人,是不會跟他說的。
弗兒亦步亦趨地跟在馮宛身后,她小心地打量著馮宛的臉色,見她表情沉靜,嘴角含笑,似是心情不壞。
暗中搖了搖頭,饒是弗兒自認聰慧,對于這個夫人,也一直是看不明白的。
她真是永遠也不知道,夫人都在想著什么。
一夜無夢。
第二天,趙俊沒有急著上朝,馮宛剛剛洗漱,便聽到他溫和的說話聲不斷傳來。
看到馮宛走出,趙俊急走一步。
他來到她面前,抬著頭細細盯了她一眼,趙俊問道:“何時回來的?”
馮宛微笑道:“未時尾出門,申時二刻歸的府。”
趙俊似是怔了怔,他的臉色轉緩,“哦。”原來宛娘才出小半個時辰啊?
站在馮宛身后的弗兒,朝著容色稍霽的郎主看了一眼,暗暗想道:夫人怎么這般聰慧?郎主只是問她什么時候回來的,她卻把出門和歸府的時辰一并說了。難道另外有人告訴了夫人,昨晚月娘誣她的話?
一直跟在馮宛左右的弗兒,自是清楚,這個府中,除了那個馭夫,夫人便不曾對哪個婢女親厚。若說有人向她警示,那是絕無可能。唯一的解釋是,夫人實在太過聰慧,或者說,她對郎主,對她們這些婢妾的性格行事,太過了解!不可能,弗兒搖了搖頭,想道:夫人定是只是了解郎主,知道他想問什么。她斷斷不可能對我們這些人的性格也洞若觀火。
點了點頭,趙俊道:“這府中破的破舊的舊,我已吩咐月娘,且找些人把西南角落全部收拾出來,還有,從今天起,恢復以往的飲食,宛娘你是夫人,該制的衣裳,想吃的東西,盡可吩咐下人去弄。”
他瞟了弗兒一眼,溫柔地說道:“身邊只有這一婢,可是少了?若不你叫來人牙子,給府中添五六個婢女吧。”
他含笑著,聲音溫緩如春風。
看來是真得了賞賜了。
馮宛掩嘴,含笑道:“婢女的事,交由月娘就是。”她溫柔地問道:“夫主可是得了賞了?”
明明一句簡單的話,趙俊就是覺得,宛娘一說出,就讓他大為得意。他呵呵笑道:“是啊,升了一級,還得了些賞。宛娘,你短了花用,千萬跟為夫說來。我會讓管事給你都添置齊當的。”
他笑容可掬地說道:“我趙俊的夫人,怎么能窮酸了呢?宛娘你說是吧?”
馮宛眉開眼笑地朝他一福,道:“多謝夫主。”
“夫人多禮了。”趙俊見到馮宛這般溫柔模樣,心下一暖。
又與馮宛說了兩句后,趙俊這才轉身離開。
他剛跨出院落門,早早候在外面的嫵娘便朝他福了福,甜甜地喚道:“夫主。”小產剛愈的她,臉色蒼白,下巴也尖了,使得敷了脂粉的臉上,少了幾分往昔的明麗,多了一分蒼白脆弱。不過她年不過二十,這般憔悴了,也頗有另一種楚楚之容。
趙俊正是心情好時,見她這模樣,心生憐惜,上前牽著她的手,溫柔地說道:“怎么不多息幾日?這般行走,小心著了風。”
嫵娘眼眶一紅,她仿佛回到前陣子與趙俊關系最好時。抿唇一笑,嫵娘嬌柔地說道:“謝夫主。”她終是藏不住事的性格,撅著唇,忍不住說道:“府中那一輛馬車,夫人老占著。”她小心地瞅了一眼趙俊,軟軟的,撒嬌地說道:“夫主,嫵娘也可以用一用嗎?”
昨晚月娘的話,她是聽到了的。嫵娘想,也許現在夫主對夫人頻頻出門,又與衛子揚不三不四的事大為惱火著。我提的這個要求雖有點過,說不定他就應了。
其實,嫵娘也不是要出門,她向趙俊開口,也就是性格作祟,想與馮宛爭個高低,也是想讓月娘看看,夫主對她更看重些。
趙俊瞟了嫵娘一眼。
對上她含嬌帶俏的面容,他惱不起來。
臉色微凝,趙俊淡淡地說道:“宛娘是夫人,那馬車,她想用當然可以用。”這個答案,顯然大大出乎嫵娘的意料。她張著嘴,錯愕地看著趙俊,口中訥訥地喚道:“夫主?”
趙俊眉頭蹙了蹙,他不想向她解釋,宛娘雖然平素很不聽話,可她與她們都不同。
她聰慧不見識,這般日日出門,雖有與衛子揚幽會之嫌,可也正是這樣,她才知道那么多丈夫才知道的事,她才能成為他的耳朵,為他出謀劃策。
妾室嘛,美則美矣,窩心的時候也窩心,可她們就是用來玩賞的婦人。宛娘與她們是不同的。
凝著臉,趙俊警告道:“這事不必說了。”
他盯了嫵娘一眼,又道:“你這個時候,還是養好身子為要。”
“是。”
在嫵娘的蹲福中,趙俊坐上馬車,揚長而去。
見嫵娘轉過身來,角落處,一個人影晃了晃,飛快地消失了。
不一會,月娘走到了臺階上。
她看著嫵娘扭著腰肢,妖妖嬈嬈而來的身影,抿緊唇,目光不由自主地越過她,看向馮宛所在的院落。
就算夫主知道了,夫人昨天出門只有小半個時辰,可他也不該如此信任她啊。他竟然說出“那馬車她想用當然可以用”的話!難道說,夫主真的那么愛重夫人?
入夜了。
馮宛今天出了一趟門,她找到相國女郎,與她一道在太妃那里坐了坐。雖是閑聊,下了兩盤圍棋,卻也自得其樂。
與太妃走近一些,?是她這陣子的策略。馮宛想,要讓皇后不敢動她,還得在太妃身上下手。在宮中玩了兩個時辰,順便聽了一些宮中發生的大小事后,馮宛與趙俊同時回到府中。知道馮宛是從宮中出來的。趙俊一路上喜笑顏開,頻頻與她說著話。
終于,被馮宛不冷不熱的態度激得沒趣了的趙俊,一入府便擁著月娘入了她的院落。
今天晚上,天空被一層厚厚的烏云壓著,看不到星月,只有風吹過樹葉的嗚咽聲傳來。
朝外望了一陣,馮宛忍不住喚道:“準備熱湯,我要沐浴。”
“是。”
不一會,熱湯準備好了,望著蒸氣騰騰的木桶,馮宛揮了揮手,命令道:“出去吧,不用著近侍候。”
“是。”
“吱呀”一聲,房門關閉的聲音傳來。
馮宛舉步走向浴桶。
那日衛子揚來過后,后幾天,她實在越想越臊,又不敢釘死窗戶,便在白日里洗澡。
可這般洗了三四日后,婢妾們便低語開來。連弗兒也忍不住問她,何不留待晚了再洗?要知道,沐浴后的肌膚最是水滑,這個時候要是夫主來了,會更愿意留房的。聽她說,那老媽子還在私底下說,夫人肯定是有了不好說的事,便故意推開郎主,還說什么連洗浴都改為白天,那是誠心不想為郎主生孩子了。
馮宛沒有想到,這么簡單的一件事,竟然引出了流言。府中這些閑著無事的婦人,還真是除了說長道短,添是論非,便再也做不出別的事來。
她本不是一個喜歡引人注目的人,既然婢妾們說開了,只好從善如流,又改成晚上沐浴。
馮宛一邊走向浴桶,一邊不由自主地四下張望。特別是那窗房,她是看了又看,張了又張。
嗯,紗窗關得甚緊,外面的風嗚咽聲聲,令得整個房間都添了幾分涼意。想來,今天可以洗個好澡了。
馮宛放下心來。她轉過身,慢條斯理地拉下幃帳,然后,解散墨發,再伸手脫下外裳和中裳。
裳服飄然落地,身著淡粉色褻衣褻褲的馮宛,因暈暗的燭光和蒸騰的水汽,越發顯得光裸的手臂和雙腿,修長白嫩,如粉如玉。
她低下頭,左腳一提,跨入浴桶,同時,雙手放在褻衣衣帶上……
“叮——”的一聲輕響,紗窗從外被撞開,以及一物輕輕跳入的聲音,剎那間傳入她的耳中!
馮宛一動不能動了。
她僵立在那里,無力地閉上了雙眼。
如貓如豹,優雅而輕飄的腳步聲傳來,轉眼,一縷寒風吹入,再接著,一個溫暖的軀體貼近了她的……
一雙手臂摟上了她的腰,然后,一個有點粗,也有點歡喜的聲音傳來,“來看了你這丑女人三次,總算今天你還識相。”
他溫熱的呼吸,緊緊貼著她光裸的頸,每一次熱氣噴出,都激起她一串雞皮疙瘩。
感覺到他的呼吸越來越熱,那摟著自己腰的手,不受控制地向褻衣里摸去。馮宛突然上前一步,在令得猝不及防的他不得不松手時,她三兩下把外袍披上。
轉過身來,馮宛羞怒地瞪著他,咬著唇說道:“你出去!”
沒有人回答她的話,暈黃的燭光中,少年鳳眸微瞇,側過頭,墨發如泄,他雙眼明亮明亮地盯著馮宛的光裸玉白的雙腿,見到馮宛急急后退,他眨著眼睛好不善解人意地說道:“阿宛,水要冷了,你洗吧,不用管我的。”
見到馮宛唇抿著死緊,他馬上又說道:“要不,你著裳吧,我也喜歡看的。”
抬起著看向馮宛的臉,見她的臉孔越來越紅,越來越紅,都紅到耳根和頸項上了,衛子揚嘟囔道:“你這是不習慣,我再來兩次,你就不羞了。”
還要再來兩次?馮宛深吸了口氣時,少年卻側過頭去,嚷嚷道:“那日后,我跑到紅樓,也那般偷看了一個洗澡的姑子。”他輕蔑地瞟向馮宛,補充道:“她比你美多了。”剛剛說到這里,他絕美的面容,卻在剎那間紅了紅,斜長的血色鳳眼波光流蕩中,他低低地說道:“可不知為什么,我就看了你睡不關,還老是想著再看看。”他的聲音軟到了極點,目光游移著,都不看向馮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