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趙俊么?
他在這個時候前來,是想向自己顯示他的威風,還是表達他的溫柔和憐憫?
馮宛淡淡一笑,她眼也不睜,揮手道:“便說我身體不適,已經(jīng)睡下了。”
那婢女一怔退下吧,馮蕓在一側(cè)尖聲叫道:“馮氏阿宛,你還真是膽子越來越大了。”她瞪著馮宛,哧聲道:“你可真是愚不可及啊!現(xiàn)在整個都城,你除了一個一品夫人的名號還有什么?好不容易你的前夫?qū)δ阌嗲槟┝耍赡軙疹櫽谀恪D阍趺催B這點好歹也不知道?”
她的叫聲一落,馮宛便回過頭來。她瞟了馮蕓一眼,突然命令道:“掌嘴!”
婢仆們一怔,看到他們猶豫著不敢上前,馮宛知道,這些人是忌憚馮蕓宮中美人的身份。
馮蕓也是怔了怔,見到?jīng)]有人敢靠近,她格格一笑,尖聲道:“馮氏阿宛,你以為你是誰?我告訴你,不管是以前還是現(xiàn)在,你根本……”她堪堪說到這里,馮宛走上兩步,右手一揚,一個耳光重重甩出。
這耳光甩得甚重,令得馮蕓身不由已的向后撞去。一直跌出三四步她才穩(wěn)住身形,伸手捂著臉,馮蕓指著馮宛尖聲叫道:“你?”
馮宛冷冷地盯著她,慢慢說道:“馮美人,你可別忘記了,你現(xiàn)在已被陛下送到我的手中!從今往后,你是生是死,是人是鬼,全在我一言之中。”
話中有著毫不掩飾的煞氣。
馮蕓驚怕的又退后一步,她瞪著馮宛,想要反駁,對上她冰寒的表情,唇動了動,卻終是不敢。
見她終于安靜下來,馮宛轉(zhuǎn)過了頭,命令道:“收拾好西院,請馮美人住進去。記著,馮美人乃是貴客,可得看好了。”
“是。”
兩個護衛(wèi)上前,押著馮蕓便走。
她一走,馮宛低聲說道:“去通知一下將軍的各位幕僚,便說,我有話問他們。”頓了頓,她交待道:“先叫楊公來吧。”
“是。”
一人剛剛領(lǐng)命準備離開,只聽得苑門外傳來趙俊低沉威嚴的喝聲,“我要見你們夫人,誰敢相攔?”
聲音一落,另一個氣急敗壞的聲音傳來,“就是就是,我家官人何等身份,他愿意前來見過馮夫人,那是她的榮幸。你們竟敢阻攔,真是毫無體統(tǒng),毫無體統(tǒng)。”
聽到這里,馮宛不用看也知道,必是奉了她命令的親衛(wèi)們,把趙俊攔在了外面。沒有想到他會不顧顏面地橫沖直撞,馮宛搖了搖頭,清喝道:“請趙官人進來。”
聲音一落,外面一靜。只聽得趙俊重重一哼,跨入了苑門。
他一入苑門,便抬起頭,迫不及待地看向馮宛。
馮宛也在向他看來。
不過數(shù)日不見,現(xiàn)在的趙俊,更是紅光滿面,他頭昂得高高的,一襲二品官服穿在身上,還頗有官家的威嚴。
真沒有想到,他繞來繞去,還是如前世一樣,在這個時候風光起來。只是她直到現(xiàn)在也沒有想通,他這次風光,憑仗的是什么?
與馮宛一樣,趙俊一踏入苑門,也在打量著她。
與趙俊記憶中的一樣,馮宛依然是風姿嫣然,雍容淺笑的面容,便如那朵盛開得艷的蓮花。在風中,說不出的自在,說不出的冷漠。
與以往見到的一樣,她,好似并不需要他的相助。
趙俊怔怔地看著馮宛,突然間,他那滿滿的氣勢,滿滿的得意都是一泄。
看到趙俊走近,馮宛福了福,微笑道:“趙家郎君安。”
趙俊愣愣地點了點頭,他揮退眾人,慢步走向馮宛。
一直走到她面前,他才停下腳步。直直地盯著她,趙俊低沉地說道:“宛娘,你現(xiàn)在可好?”
一句話問出,他咽中有點干,因為他發(fā)現(xiàn),自己這句話,不但沒有氣勢,還顯得很愚蠢。
果然,馮宛溫婉含笑著回道:“謝郎君過問,我一切安好。”她嘴角一揚,俏皮地說道:“阿宛現(xiàn)在已是陛下親封的一品夫人,哪有不好的道理?”
望著笑靨如花的馮宛,趙俊的咽干得厲害,他有心想說什么,卻只覺得腦中空白一片,唇動了動,卻什么聲音也沒有發(fā)出。
這時,馮宛垂眸,低而輕細地問道:“不知郎君最后一次見到衛(wèi)將軍,是什么時候?他當時可有負傷?”
聽出她語氣中,對衛(wèi)子揚毫不掩飾地擔憂,趙俊臉冷了冷,忍著氣回道:“他一把火燒了東城宮門,趁先皇派人救火之際從西側(cè)宮門而入。扶助新皇,他乃不世功臣,我沒有見到他。”
趙俊沒有與衛(wèi)子揚打照面?這么說,這次沖鋒陷陣的事,趙俊沒有參與多少了?馮宛長長的睫毛扇了扇,好一會才低嘆一聲。
聽到她的嘆息,趙俊唇動了動,終于說道:“衛(wèi)將軍人才絕世,易招蒼天妒恨。宛娘,你要有心理準備。”說到這里,他目光溫柔了些,盯著馮宛,聲音壓得低低,“以前我說的話,依然有效。”
馮宛抬頭,一臉不解地看向他,喃喃說道:“你說的話?”她還有琢磨衛(wèi)子揚的事,因此表情有點恍惚。
趙俊薄唇動了動,好一會才輕輕說道:“我說過,便是富貴了,也不棄你。”
便是富貴了,也不棄你?
也許是馮宛吃驚的模樣刺激了趙俊,他對上那雙清澈烏黑,能看出自己倒影的雙瞳,抿著唇語重聲長地說道:“你要是回來了,我會把平妻之位留給你。”對上近在方寸的,白瓷般明潔的臉,趙俊心中的某一角,突然一陣酥軟,于是他輕輕說道:“你不用害怕阿雅,以后我會護著你,總之不會讓你被她欺負到。”
這樣溫柔多情的眼神,這樣小意輕細的話語,當真是深情一片。
馮宛抬眸看著他,一時之間有點不明白。為什么在她在意的時候,在她一心一意付出的時候,一心一意想與他白頭到老的時候,他總是棄如鄙履。而她不在意了,放開了,傲然轉(zhuǎn)身,讓自己越過越風光時,他又來到自己面前,巴巴說出這樣的話來?
他的話中,有幾分是真心,幾分是虛榮,幾分是得不到后放不下的執(zhí)念?
慢慢垂眸,馮宛朝著趙俊福了福,淺笑道:“多謝郎君美意。不過現(xiàn)在陛下已經(jīng)封我為一品夫人,阿宛過得甚好,回頭之事,不會再有。”
她也不顧趙俊變得難看的臉色,悠然轉(zhuǎn)身,緩緩說道:“時辰不早了,官人還是請回吧。”
直過好一會,她才聽到身后傳來趙俊壓著怒火的聲音,“宛娘不必急著回答,你好好想想吧。”
說罷,他拂袖而去。
趙俊前腳走,后腳楊公就過來了。
用了一天半時間,馮宛把衛(wèi)子揚信任的臣子幕僚親衛(wèi)接見了個遍。當太陽落下時,坐在書房中的她,揮退最后一人,拿起毛筆,在幾上胡亂勾畫起來。
她寫得專注,二刻鐘后,才把筆放下,把帛書收入袖袋。
這時,一直侯在外面的管事上前稟道:“夫人,今天又有十二府的貴夫人邀請夫人過府一述。”說罷,他把請貼放在馮宛的幾前。
馮宛瞟也不瞟,只是淡淡說道:“不見。”
“是。”
馮宛垂眸,拿起筆在一張空白帛書上勾畫幾筆,低聲道:“現(xiàn)下都城可安?”
那管事?lián)u了搖頭,冷笑道:“各地叛軍紛紛而起,都城怎么可能會安好?哼,若是我家將軍在,也許陛下的日子會好過得多。現(xiàn)在嘛……”
他的聲音一落,便看到馮宛抬起頭來,目光奇怪地看著自己,不由納悶地喚道:“夫人,怎么啦?”
馮宛收回目光,搖了搖頭,道:“無事。”
那管事看向馮宛,見她素白著一張臉,娉婷的身影在空曠的書房中,顯得孤零零的不堪重負,不由喃喃說道:“若是當初將軍娶了夫人,夫人的境況定然好些。”
馮宛撲閃著長長的睫毛,望著管事,她微微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說道:“沒事的。”她看向窗外,輕聲自語道:“你們別為我操心。”
聽到馮宛的話,管事又是一聲長嘆,見馮宛怔怔地盯著窗外出神,他雙手作了一揖,慢慢退去。
慢慢的,馮宛垂下雙眸,唇角勾出一朵笑容來。她拿起筆,飛快的在帛書上寫了幾行字。望著那墨跡儼然的字體,馮宛低低說道:“也是時候出手了。”
把筆一擲,馮宛把帛紙丟到炭爐中,看著它一點點變成灰燼。陽光從窗口透過來,照在她素雅雍容的臉上,似乎有一種說不出的光澤,在緩緩流轉(zhuǎn)著。
現(xiàn)在的馮宛,已經(jīng)沒有必要把曾老叔藏著掩著了,當下,她便令人把曾老叔帶入府中。同時進來的,還有曾秀。
本來曾秀的身后,還有一個龐大的混混隊伍,不過那些人良莠不齊,馮宛便吩咐曾秀把他們留在西郊周莊,隨時侯令。而曾秀本人,已是馮宛自己任命的一個親衛(wèi)。
曾老叔來時,把馮宛賺下的金子一并給帶了來。再加上,現(xiàn)在衛(wèi)府的一應(yīng)經(jīng)濟人手大權(quán)都由馮宛掌握,無形中,她可以操縱的財帛人手,已相當可觀了。
都城外,叛軍四起,雖然陛下極力掩飾,絕對不讓外面的消息流露到都城中。可各大權(quán)貴還是有所耳聞。人心浮動下,越來越多的權(quán)貴選擇了出逃。
馮宛第一步,便是令游俠們暗地放出叛軍將要攻入都城的風聲,在越來越多的人感覺到不對,大量店面田地賤價出售時,馮宛拿出將軍府和自己積下的財帛大肆購買。短短數(shù)日間,憑她的財力,幾乎購置了都城全部店面田地的五分之一。
這陣子內(nèi)憂外患頻頻發(fā)生,五殿下剛剛繼位,本又不是一個特精明的人,馮宛在他眼皮底下的這一系列舉止,他竟是絲毫沒察。便是他的屬下,剛剛發(fā)現(xiàn)都城中的店面田地有些異動,馬上又發(fā)現(xiàn)這異動平息了。
購置了足夠使得衛(wèi)子揚富可敵國的財產(chǎn)后,馮宛見到衛(wèi)府財帛不多,便停下了手。
接下來,馮宛又派人放出風聲,說是幽禁在后宮中的先皇,只是一個替身,真正的先皇,早就被忠于他的人救了出去。那些叛軍,都是先皇所使。
她放出的這個謠言,其實可信度不高。可五殿下得位后名不正言不順,頗有一些權(quán)貴對他不服,借著這個機會,那些人故意撕播這則謠言,弄得五殿下更加焦頭爛額,頻頻暴怒。也因此,他幾次準備把馮宛召入宮的動作,都不得不中斷了。
第三步,馮宛令人裝作行商,從邊關(guān)帶來消息,說北鮮卑等周邊胡族,在知道陳國內(nèi)亂后,已經(jīng)紛紛整兵待發(fā)。一場史無前例的大戰(zhàn),將要降臨到陳國頭上。
這個消息,被一而再,再而三的行商帶到都城后,陛下和眾位新貴,齊刷刷地變得慌亂了。
慌亂如同瘟疫,最易傳染。當整個都城明顯出現(xiàn)混亂時,陛下坐不住了。
就在這時,馮宛使出了第四招。
幾乎是一夜之間,起先從小販和行商中,出現(xiàn)對衛(wèi)子揚的思念之聲。慢慢的,整個庶民圈,再到整個權(quán)貴層,都開始念叨著有衛(wèi)子揚的好處。
想先皇在時,陳國本是有幾個名將的。可這些人都被新皇命令衛(wèi)子揚,在前陣子一并剪除了。可以說,現(xiàn)在的陳國,唯一一個實至名歸,光靠名字便能給所有人帶來信心和力量的大將,便是衛(wèi)子揚了。
內(nèi)外騷亂,人心浮動中,新皇的位置,也變得搖搖欲墜了。
當新皇聽到外面的傳言,說是因為他德政不修,謀奪君父之位,本是不忠不孝之人。這樣的人,注定不為蒼天所喜,所以連他唯一能用的名將衛(wèi)子揚也失去蹤跡
時,他徹底坐不住了。
他發(fā)現(xiàn),自己再不做出些什么事,這個江山都坐不穩(wěn)了。
衛(wèi)府中,看到靜靜站在院落中,如風中芍藥一般靜美多姿的馮宛,那管事走了過來。他恭敬地站在馮宛身后,說道:“夫人,外面風大,你都站了二個時辰了,還是進去吧。”
馮宛搖頭。
見又被她拒絕,這個不久前,由護衛(wèi)首領(lǐng)兼職做了衛(wèi)府管事的漢子不解地問道:“夫人,你到底在等什么?”
馮宛淺淺一笑,她眺望著府門方向,輕輕的,溫柔地說道:“我在等子揚,他該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