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子揚的聲音,沉而有力,于鴉雀無聲中遠遠傳出。
城墻上的眾人沉默地看著他時,已有城門衛快馬加鞭,把這件事傳給了十五殿下。
這時的十五殿下,正孤獨地坐在大殿中,他下面的塌幾上,坐著面容憔悴,形容衰老的五殿下。
低頭看著自家皇兄,十五殿下低啞地說道:“衛子揚到了城門外了,現在他的屬下雖只七八千人,可我知道,另有一些早就投奔他的故國舊部,他一直隱而不宣,不曾動用過。”他笑了笑,倦怠地說道:“也許,這一次他會用上。”
盯著五殿下,十五殿下緩緩說道:“當初皇兄為了個人私欲,非要為難于他時,定沒有想到今日吧?”
他站了起來,負著雙手望著外面,道:“皇兄,你我兩人,都會是陳國的罪人。”
他的聲音一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轉眼,一個護衛沖到殿下,跪下稟道:“殿下,姓衛的排兵于城外,還大放劂詞。”他口齒伶俐,跪在地上便把衛子揚所說的話,活靈活現地模仿了一遍。
聽到這護衛說到“獻出皇宮。我自會留他們家小的性命,讓他們后半生衣食無憂。”時,十五殿下冷笑一聲,他轉向一直沉默著,似乎失去了語言功能的五殿下,好笑地說道:“皇兄你聽聽,你的這個心上人,可真是善心大發啊。他得了勢,居然還不準備取你我性命呢。”
他一開口,那護衛自然閉上嘴侯在一側。
十五殿下冷笑幾聲后,轉向那護衛命令道:“說下去。”
“是。”那護衛低下頭,繼續以衛子揚的口氣鏗鏘有力地說道:“衛子揚還說:我也會讓都城中的這些權貴,依然保有昔日榮華,更會讓都城的百姓,不再受兵災之苦。”
他剛重復到這里,十五殿下臉色大變。他陡然喝道:“你再說一遍。”
“是。”
那護衛又重復了一遍。
十五殿下大步下殿,他直直走到那護衛面前,睜大一雙無神的雙眼,沉聲問道:“他說,會讓權貴們保有昔日榮華?”
“是。”
“好!好!”十五殿下放聲一笑,他嘶啞著嗓子,滄涼地說道:“連這樣的承諾也敢說出,衛子揚啊衛子揚,看來你真是迫不及待啊。”
他仰頭而笑,清秀俊雅的臉上疲色盡露。剛才還布在臉上的譏諷,冷漠,已被慌亂所取代。
轉過身,十五殿下在殿中轉悠起來。
好,真是好一個衛子揚,他竟然敢承諾說,得了皇位會放過舊朝權貴。
沒有人比他更明白,這句話的殺傷力有多大。說起來,這陳姓天下,雖是姓陳,卻也是眾權貴士族們共有的天下。那些人,手頭有財帛,有兵力。只要他們反對衛子揚,自己就算棄了皇宮,衛子揚也沒有幾日的安穩日子好過。可現在,衛子揚居然說,不準備與權貴們算舊帳!
他深知,對于那些權貴來說,有奶便是娘。衛子揚如果不算他們的舊帳,保證他們的榮華富貴,又能外抗北鮮卑,擊敗盜匪,與他所承諾的那樣,讓百姓們不再受兵災之苦。那么,這滿城百姓,還有反對他的理由嗎?
不,不可能。
十五殿下急促的踱起步來。他想,任何一個有野心的王者,都不會容忍那些舊朝勢力繼續存在。因為,舊朝權貴不除,新王便是繼了位,也無法一呼百諾,更無法享受至高者的風光快意,最重要的是,那些助他起事的功臣,沒有空位來安置。那樣,他拼死拼命地得到這個皇位,他的屬下跟著他累死累活,又有什么意義?
不對,不對,這是他的權宜之計。他真正坐上了皇位,必定會與眾人清算的。
想到這里,十五殿下毅然轉身,向侯在左右的幾個大臣命令道:“傳令下去,要大伙休中了衛子揚的奸計。他現在為了得到皇位,自然什么都敢許。只怕他前腳剛剛坐上王位,后腳清算便來了。警告各大家族,讓他們別心存僥幸!”
“是。”
兩個大臣剛剛領命走出,又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只見一個護衛灰塵仆仆地沖入殿中,對著十五殿下納頭便拜,扯著嗓子嘶叫道:“殿下,那衛子揚又喊話了。他說什么他與北鮮卑有舊,只要他出馬,北鮮卑虎狼之師,將不戰而退。他還說,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被姓陳的給逼出來的。只要眾人把姓陳地趕出皇宮,他保準還給大伙一個朗朗乾坤,太平盛世。”
護衛說到這里,陡然看到十五殿下臉色青白,不由額頭點地,不再言語。
十五殿下慢慢轉身。
他看著沉默中帶著憂郁,雙眼恍惚迷離的五殿下,冷著聲,嘶啞地說道:“皇兄你聽聽,你這個小情人,連最狠的一招都使出來了。他居然說他可以令北鮮卑不戰而退,他還真是了得啊。”
他干嘎一笑,昂起頭來。直直地瞪視著外面的天空,咬牙切齒地說道:“不清舊帳,力保太平,所求的,只是把我們趕下臺?呵呵,這個衛子揚,可真夠舍得的。”
說到這里,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一變,馬上問道:“皇兄,這樣的事,不是衛子揚做得出來的吧?出主意的是他身邊的馮夫人,對不對?”
五殿下終于抬起頭來。
他黯然失神的雙眼,瞟了一眼十五殿下,慢慢點頭,聲音沉黯地說道:“是那馮夫人。子揚他是個直脾性,哪里會這些攻心之術?”提到衛子揚時,他的語氣中仍然有著眷戀和溫柔。
十五殿下哼了一聲,咬牙切齒地說道:“馮夫人,又是她!”
要說這陣子,十五殿下最恨的人,不是北鮮卑,不是衛子揚,而是馮宛。
他前思后想,琢磨來琢磨去,覺得陳朝出現在這樣的局面,事情發展到不可控,是馮宛這個婦人跟隨了衛子揚之后才發生的。在他看來,她就是個可怕的陰謀家,一個不擇手段,只求成功的人。衛子揚有了馮宛,何止是虎添雙翼?
他和滿朝的文武大臣都失算了。他們都沒有想到,自己真正的對手,居然是一個看起來溫婉嫻雅的婦人!
想到恨處,十五殿下的拳頭緊了又松,松了又緊。
這時,一個大臣走出,他朝著十五殿下急急說道:“既是如此,何不把弗姬和趙家官人再叫過來?有所謂打蛇打七寸,馮氏一個婦人,不可能沒有弱點可供利用。”
大臣的聲音一落,十五殿下已是冷笑起來,他恨聲說道:“可是弗姬和趙家官人有用,事情哪里會到今天這個地步?”
他抿著唇,真說起來,他對馮宛也是重視的,他甚至把最了解她的幾個人,一直留用著。可是,那幾個人太也無用,他們口中的馮宛,還有他們所出的對策,對馮宛根本無效!
想到無力處,十五殿下轉過頭,無神的雙眼瞪視著眾臣。可惜,他只能聽到他們惶急不安的呼吸聲,卻看不到他們的表情,更不能由此判斷他們的心思。
可是,便能判斷出又能如何?三申五令之下,也只有這么十來個臣子到場。那些權貴,那些家族,現在只怕已經動搖了。
想著想著,十五殿下慢步走向王座。他盯視著下面的眾臣,沉著聲音緩緩說道:“衛子揚一個孌童,卻不顧先帝栽培之恩,知遇之德,執意反我。諸位,如此情形之下,我們唯有誓死相抗!”
說罷,他從玉盒中拿出虎符,開始了布置。
十五殿下的布置,本來就已經做好。隨著他一道又一道的命令傳了,城門處響起了震天響的鑼鼓聲。無數裝備精良的武士沖上了城墻,百姓們被明晃晃的刀槍擋在了外圍。
隨著一波又一波的軍士出現在要塞處,一場攻城戰的序幕,攔開了。
望著戟尖森森,刀光劍影的城墻上,一個幕僚來到衛子揚身后,道:“將軍,看來十五殿下已決意死戰了。”
衛子揚恩了一聲,右手一舉,喝道:“退!”
喝聲一出,七八千精騎踏著整齊的步履,緩緩向后退去。森嚴沉悶的馬蹄聲中,衛子揚一直盯著城墻,一直盯著城墻。
這一步,直是退了三十里。一到早就選定的樹林中,衛子揚馬上下令眾人砍樹,放火,扎營立寨。
入夜了,無數個火把燃燒在夜空中,原本濃密的樹林,現在成了一片荒野。而荒野中,是燈火通明。
眾親衛十幾個一堆,聚在火堆旁大塊吃肉,大口喝著酒。一個幕僚在旁嘆道:“若不是當初馮夫人強硬要求,從晉地押送大批糧帛過來,將軍不會有現在的閑適。”
“是啊,馮夫人的才智,真真不輸于天下男兒。”
幕僚的感嘆中,衛子揚提起步,朝著一個帳蓬走去。
不一會,他便來到了帳蓬外。
站在門口,看著那個在燈光下,正靜靜給他縫制著衣裳的婦人,衛子揚頓了頓,好一會才慢慢跨入。
來到她身側五步處,他望著她,沉吟了一會才說道:“阿宛,外面這么熱鬧,你怎么不出去一起湊湊?”
馮宛抬頭,她溫婉地看著他,含笑道:“不了,我這樣很好。”她拿起衣袍走到衛子揚身邊,一邊在他身上比了比,一邊說道:“這樣還可以讓我靜一靜。”
衛子揚恩了一聲,又道:“眾臣還在說,我不該承諾放過那些權貴的。他們很不滿。”
馮宛垂眸,溫柔地說道:“他們想做從龍之臣,渴望子揚成了帝王后,能夠取代舊朝權貴,自己封王封侯,自是不耐煩那些人還能耀武揚威著。不過,想以最小的代價來成就功業,只能這樣了。”衛子揚根基如此淺薄,他身邊能起作用的人,也就是幾千親衛。至于那些幕僚什么的,哪個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大才的?這些人,便是起了哄,安撫起來也是不難。
正在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一個親衛朗聲稟道:“將軍,夫人,趙俊趙相國和十五殿下的寵姬弗姬前來求見。他們要面見夫人。”
昨天特別特別的不舒服,我還真擔心自己會出事。幸好現在又恢復了些。恩,奉上昨天的更新。今天的更新,正在加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