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宛坐上馬車時,趙俊還在癡癡看著她,他幾次想要近前,可是看到坐在馮宛身側的兩個宮婢,那腳步卻有千斤重,怎么也提不起來。
馮宛見狀,淡淡一笑,信手拉下了車簾,道:“走罷。”
“是。”馬車駛動。
趙俊一直動也不動地望著那車簾拉下,望著那馬車離去,直過了許久許久才回過神來。
而這時,與他一道而行的幾個伙伴,早不知什么時候已然離開?;仡^尋了幾眼,趙俊忍不住又看向馬車離去的方向,苦澀地想道:那是宛娘啊!
那般的華貴,明艷,那般地高雅脫俗,那可是他心心念念的,曾經幻想過擁有的夢中人啊。
馬車駛入了北院。
交待婢女們把東西收好后,馮宛悠閑地躺在院落中,看著頭頂上由綠轉黃的樹葉,享受著冬日陽光的溫暖。
煮一斟酒,焚一爐香,泡一杯漿,一邊細細地品,一邊感受著這難得的寧靜。
這一刻,馮宛甚至覺得,如果能永遠這樣下去,也是一件極美的事。
在放松中,時辰飛快地流逝,轉眼間,又入夜了。
夜幕漸漸籠罩在天地間,碧藍的天空中,一輪明月相照,幾縷浮云來去,實是說不出的舒服,說不出的美麗。
一陣腳步聲傳來。
這腳步聲一沉一輕,不用回頭,馮宛也聽出了,它是屬于趙俊和月娘的腳步聲。
腳步聲越來越近,在離馮宛十步處,趙俊站住了。
他臉色復雜地看著斜倚于塌,一派悠閑自在的馮宛。
這樣的馮宛,他沒有見過。
他知道馮宛是個喜歡清靜的人。只是她嫁他那一年半中,她最多也就是在寢房中對著紗窗外的明月發發呆。平素里,總是溫婉地交待著管事,總是小意地站在他的身側,時不時為他暖上一斟漿,說上兩句話兒。
他躺著時,她總會輕步上前,給他在肩膀和頭上輕輕按摩著,時不時地聽他說一說官場上的事。
至于這半年,她更是仿佛隱形人一樣,總有偷偷地躲在房中,悄悄地享受著清凈。
她哪里敢,又哪里會如現在這般,優雅的,理所當然地倚于院落中,坐在月光灑下的光輝里,婢女環繞?
現在的她,已是一個不再隱藏,不再暗無聲息,而是悠然自得地享受著明月美酒的貴婦。
最重要的是,這幾個晚上,他不曾有一晚入睡,三番五次從夢中驚醒,他會下意識地看向馮宛曾經的寢房方向。然后,他會記起宛娘已經不在那里了,那時刻,無邊的寒冷和孤獨感鋪天蓋地襲來。那種感覺太難受,饒是他馬上覆在月娘身上,從她溫軟的身軀中尋找刺激和滿足,可那感覺還是如影隨形。
這樣的次數多了,月娘雖然婉轉相就,可她的眸中還是有了淚,有了苦。
當然,這個趙俊根本就不放在心上。女人嘛,就是喜歡流淚罷了。
問題是,他這樣折騰著自己,折騰著月娘,也只是打發了時辰,卻不曾減去心中的茫然。
宛娘在時,他一連半年不碰她也無所謂,一連二個月見不到她也沒有一點事。現在她也只是去了北院,可他怎么就覺得沒有了依靠,好象落入了孤立無援的困境一般?
盯著她,望著她一派閑適,趙俊下意識地臉一沉,嘴一張便想訓她兩句。可嘴是張開了,望著明月下她優雅美麗的面容,望著她那渾然天成的貴族氣派,他又突然明白過來。
他沒有立場了!
她,是陛下所說的‘馮夫人’,不是趙夫人,不是馮氏,而是馮夫人!
按下復雜的心思,趙俊提步向馮宛走去。
他來到了她身側。
明明他的倒影出現在馮宛腳前,明明她應該知道他已到來,可她既沒有慌忙的起塌,也沒有笑語相向,溫柔相侯。
她依然背對著他,似是他并不存在。
呆怔了好一會,趙俊沉不下氣了,他低聲喚道:“宛娘?!闭Z氣中,多多少少有著被她忽略的惱。
喚出一聲后,見馮宛不應不理,趙俊大步走到她面前,盯著她說道:“宛娘好悠然啊。”
明明他想溫柔地跟她說話的,可他還是被她激出了怒火。
馮宛抬眸。
月光下,她眸如秋水,靜靜地瞟了一眼怒形于色中,眸中帶著痛苦和幾分癡迷的趙俊,馮宛晃了晃酒斟,溫柔說道:“是夫主?。空埳纤??!闭f是上塌,依然不曾起身相迎,不就以禮相待。
趙俊臉色一青。
他刷地拉下臉,冷冷說道:“宛娘,陛下給了你幾個仆人,你不會連自己的身份也忘記了吧?”他剜著她,咬牙切齒地說道:“我可不曾把你休棄,你可還是我的夫人!”
說話之時,他放在腿側的拳頭緊緊握著,隱隱有青筋暴露,隱隱在顫抖著。也不知他是在控制自己地激動,還是忍著揍她一頓地沖動?
馮宛瞟了他放在腿側的拳頭一眼,微微一笑,舉起酒斟朝他晃了晃,優雅地說道:“郎君錯矣,妾身現在是‘馮夫人’”吐出三字,令得趙俊向后退出一步后,馮宛溫溫柔柔地提醒道:“趙家郎君,如今,妾是陛下親封的馮夫人,這左右侍侯的人,又是宮中派來的。郎君若想尚公主,有時候,適當的避嫌是有好處的?!?
這一句吐出,趙俊身子更是晃了晃。
他雙眼瞪得極大,憤懣地瞪著馮宛,薄唇一動想要反諷她,可找不到話頭。
這時的馮宛,似是覺得與他大眼瞪小眼很是無趣,已低下頭來。她低著頭,秀發如簾,輕柔地擋住了半邊素白的臉,只露出一雙星辰美閃耀的美麗的眼。
她長長的睫毛扇了扇,華貴晉服的映襯下,容顏高貴而幽靜,仿佛空谷幽蘭,便時無人處,也自得芳香。
把手中的斟晃了晃,馮宛輕抿一口后,對著又轉為癡呆的趙俊溫柔低語,“郎君,請入塌?!?
她再次要求她入塌了。
可是,她白日里還喚他夫主,這一次,卻左一句右一句喚的都是郎君,語氣客氣而疏離。
對著月光下,華貴又幽雅的馮宛,趙俊那一口沖上來的怒氣,在無形中消去大半。重新涌出來的,只有說不出的苦。
他輕哼一聲,退后一步,在馮宛的對面跪坐下。
筆直坐好,趙俊瞪著因華貴美麗而倍顯遙遠的馮宛,壓下最后一絲怒火,盡力溫柔地喚道:“宛娘?!?
喚出這兩個字,他的語氣又溫柔了兩分,于纏綿中夾著情意,“宛娘,陛下并不曾要你離我,而我也是當著陛下說了的,這一世,我都不會休棄你,不會讓你享不到我的榮華的?!?
他傾身上前,目光如水,吐出的話,也是低而軟,帶著無邊情意,“宛娘,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室,我是你的夫主。在云城時,我們是何等恩愛甜蜜?為什么要與我賭氣呢?宛娘,你與我明天就去見過陛下,你去跟他明說要與我永遠在一起可好?”
他的聲音真的很溫柔很溫柔,語氣中甚至帶著些許哀求。
瞟過他看向自己如癡如醉的雙眼,馮宛想道:看來,這就是他今日前來的目的。
這個念頭剛一浮起,馮宛瞟向站在十步外,一直低著頭,顯得怯弱無依的月娘。
明明特意前來,想求自己與他和好,他還不忘帶上美妾。
明明是他想與自己和好,卻口口聲聲說,要她去面見陛下,要她去向陛下陳詞。
這個男人,連面對陛下的勇氣也沒有,只會把自己推在前頭。是了,是了,這樣的話,只有自己說了,他才進可娶公主,退也有顏面。
馮宛的唇角,浮起一抹似是譏笑,似是漠然的笑容。
在趙俊地盯視下,馮宛垂下雙眸,她似是尋思了一會,慢慢抿下幾口酒后,搖了搖頭,低聲說道:“不必?!?
兩字一出,趙俊臉色大變,他壓抑著怒火喝道:“為什么不必?”咬著牙,他冷冷地說道:“莫非,你這婦人還真以為可以攀上衛子揚?你莫要忘記他的身份!告訴你,你就算跟了他,也只是一個小小的妾室!”
說到這里,他“啊”的一聲,似是想到了什么一樣的大聲說道:“我倒是糊涂了,也許宛娘與那些蠢婦一樣,覺得做個將軍的妾室,要比做我這個六品官員的妻子更好,更威風,更榮光!”
聲音尖刻,語氣中滿是冷嘲熱諷。
馮宛抬眸瞟了他一眼,然后,她舉起酒杯朝他晃了晃,慢條斯理地說道:“郎君,你又失態了。”
七字一出,說得起勁的趙俊一噎。
馮宛笑了笑,月光下,她漫不經心地說道:“妾之所以不想前去,并不是想嫁衛子揚,而是因為,妾覺得沒有那個必要了?!?
她含著笑,慢慢說道:“妾現在當這個馮夫人,感覺很好,已不想改變什么。”
趙俊本來發青發紅的臉,在這一刻僵住了。
與馮宛相處多時,他還是聽得出來的。馮宛這話發自肺腑。
她是真的不想前去,她是真地覺得現在很好。
自己夜夜無眠,她卻覺得如此甚好!
趙俊騰地一聲站了起來。
他喘著粗氣瞪著這個不識好歹的婦人!
昨天有急事,給耽擱更新了。我現在先放上一更,如果順利的話,今晚還會放上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