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十七年十月康熙命皇十四子胤禎為撫遠大將軍,進軍青海,命翰林、科道官入值。命皇七子胤祐、皇十子胤、皇十二子胤祹分理正黃、正白、正藍滿蒙漢三旗事務。
阿星走的時候我不能去送他,蓉華在外面玩回來告訴我們:“他們都說十四爺出征的時候萬歲爺親自送行,各位阿哥還有朝堂忠臣全都在,那場面浩浩湯湯,足以見得十四爺有多么受重視了。這些年萬歲爺如此喜歡十四爺,大家都說十四爺會繼……”
“小蹄子,別亂嚼舌根。”秀絹啐了道。
蓉華嚇得緊緊咬著嘴巴,一雙眼睛要滲出水來,看了我,我道:“宮里可不是能亂說話的,秀絹是為了你好。”
蓉華點了頭,繼續掃院子。寧壽宮只有我們三人,雖然每天都要打掃但也沒多少事。我的腳不好,最近又咳嗽,秀絹就更不要我做什么了。難為了蓉華,這么小的年紀,就在這鮮少人來的地方,還好她開朗,不時也會跑到別處去找以前認識的姐妹說話。
十爺本來還常來看我的,后來萬歲爺要他管理正白旗事務,他也來得少了,大多時候是來告訴我前線的情況,阿星的信也是他幫忙遞來的。
京城到青海有幾萬公里吧,快馬加鞭也要幾個月,所以總是要等幾個月才能有他的一封信,信中所說無外乎打了勝仗的好消息或叮囑我注意身體之類的。
十五爺也會常來,都是帶著棋盤來的,秀娟打趣我說:“哪天十五爺的福晉都要來跟姐姐學下棋了。”
其實我知道十五爺不過是貪圖我這里的冷清,他喜歡這里幽靜沒人看著他、管著他,他可以不拘小節。
康熙五十七年就如此平平淡淡的過了,年夜寧壽宮異常的冷清,我念完經同秀娟、蓉華坐在爐邊嗑瓜子。
“姐姐們聽說了么?十四爺又打勝仗了,德妃最近可受萬歲爺待見了,連著四爺也討皇上歡喜,朝中大事萬歲爺都要叫四爺去商量。”蓉華嗑著瓜子道。
我雙手抱著手爐,又向大火爐挪近了些,這個冬天好像異常的冷。
“宮中的是都是這樣的。”秀絹挑了針道,她手里的紅梅繡得差不多了,栩栩如生,這幾年我們倆很閑,刺繡功夫長進了不少。
“宮里還有人說十四爺和德妃娘娘其實不和的,好像是因為一個女子,永和宮的芊芊說十四爺都把福晉、側福晉都擱在一邊,天天都睡在書房,要么就去了寧古塔,德妃娘娘都拿他沒辦法。”蓉華一臉仰慕的道,“不知那個女子是誰,想來是傾國傾城的美人坯子,十四爺竟還是個癡人。”
我正喝水,咳了兩聲,心想她不是個美人坯子,她是個跛子。
“你怎就知道她是個美人?”我笑了問道。
蓉華一臉無語的說:“想來英雄美人都是一對,像楚霸王和虞姬,李靖和紅拂女之類,都是這樣的。”
我點頭道:“哦,正是,正是。”
楚霸王和虞姬,竟然如此相提并論了,不管怎樣心里樂了一把,又想到蓉華這般亂比較,不由得覺得好像,竟笑出了聲。
蓉華覺得奇怪:“姐姐笑什么?我說的不對么?”
“你哪有對的時候?”秀絹也不抬頭,一邊就著燭光看底子,一邊說話。
蓉華被秀娟一句話堵得滿臉氣憤,我更覺好笑了:“幸好有你們倆天天逗趣,我才覺得這里不這么冷清。”
“姐姐這話說了可是要打賞的。”蓉華看了我道,“各宮主子都有賞賜,我們這里姐姐份位最高,自然是姐姐打賞我們。”
“誰要打賞的?”厚重的男子聲傳來。
我轉身竟是四爺,我連忙起身行禮,秀絹和蓉華也起了身道:“王爺吉祥。”
“前面熱鬧得很,也只你這里好歇息了。”四爺對我說,將一盒糕點遞給我,“你泡好茶給我,這個賞給你們。”
我走到一邊準備茶具,秀絹提了爐子上的熱水給我。蓉華站在一邊局促不安,想來是以為四爺為著她要打賞的事會怪罪她。
我泡好了茶端了桌子放在一邊,四爺要我們都坐了,他獨自品嘗起茶來。我拿了那盒糕點同秀絹和蓉華吃,蓉華才放心了。
“難為王爺想著暮念,不知道十三爺和小姨可好?”我將盒子里的一碟糕點遞給他,示意他也吃些。
“他們也都好,只是十三弟的腿不方便,也就早點回府了。”
我點了頭,沒說話,都靜了下來。不久,外面想起了爆竹聲,想是子時了。
四爺帶頭我們都走到了屋外,煙花怒放在夜空中,映在雪白的地面上。
阿星,不知道他現在在哪里,是不是也像我一樣仰頭看著天空,是不是和出征的戰士們一起唱著嘹亮的戰歌思念家鄉?
去年立冬后十爺就沒來找過我,再來寧壽宮已是五月,他扶著書墨進來時我正在念經,書墨喊了我,聲音輕得讓我以為自己幻聽了:“姐姐……”
“書墨,你怎么來了?”我放下佛珠,走到她身邊,她的臉得嚇人,好像血液都被抽干了,“你怎么這般樣子?病了?”
十爺扶她坐下道:“蕊兒去了,她就一病如此,這幾日說一定要來見你,大夫不許,可她就一定要來見你一面,我只好帶了她來。”
蕊兒是書墨的女兒,才八九歲,聽十爺說書墨已經沒了一個兒子,現在蕊兒又沒了,怪不得如此。
“書墨,你要放寬心,不要想太多,先把身子養好了。”我蹲在書墨身前道。
“姐姐,書墨的身子自己知道,有些話不得不跟姐姐講了,”書墨拉了我的手,看了十爺,“爺,你先去八爺那里吧,回府時再來接我就是了。”
十爺看了我一眼,似是在囑咐我顧好書墨。我點了頭,十爺才出去。
“姐姐,書墨知道自己日子不多了,求姐姐一件事。”書墨起身跪下。
我立即拉她起來道:“你這是說什么,好好的咒自己。你有什么事說一聲就是了,做什么這樣。”
“如今這般都是老天在懲罰書墨,姐姐,書墨對不起你,只求你原諒,求姐姐能在我走后照顧一下十爺。”書墨哭道。
“你在說什么,起來再說。”
“姐姐就讓我跪著吧,書墨心里舒坦些,如今不認錯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我也沒力氣拉她了,跟她一起跪著:“好吧,那你說,你做錯了什么?”
“姐姐,書墨本是四爺派進宮的。”書墨看了我一眼低頭道。
我想起了以前曾看到她跟四爺一起說話,好像是她嫁給十爺前不久。
“如此也不是你的錯。”我道。
“姐姐不知道,那次你和十四爺私自出宮,是,是我告訴四爺的。”
四爺,他竟知道我跟阿星出宮的事。
“姐姐就是四爺派人尋回來的,”書墨看著我,“姐姐,書墨對不起你,若不是我,四爺和德妃就不會那么早知道了,你和十四爺只怕早已雙宿雙飛了,姐姐也不會留在宮里受了那么些苦。姐姐腳的事,十爺前些天才告訴我,一切都是書墨害的。”
我看著書墨不知道說什么才好,原來是四爺。我和阿星第一次本可以結為夫妻,是他阻攔了,我和阿星第二次本可以在一起,也是他將我半路綁了回來。都是他,若不是他,我又怎么會這樣,我和阿星怎么會這樣?
我一直要改變歷史,最重要的是改變著他的歷史,讓他不能成功。結果他卻一直在改變著我跟阿星,我們倆真是太可笑了。我想著,竟笑出了聲。
書墨哭道:“姐姐,你就是罵我兩句也好,不要這樣。”
我起身跪倒佛像前道:“這都已成事實,我罵你還有何用?”
“姐姐,是書墨對不起你,只是請姐姐看在我們姐妹一場,十爺待姐姐也好,請姐姐顧著十爺。”書墨爬到我身邊道,“四爺是個城府極深的人,他的才干和雄心絕不是他人能比的。姐姐,有朝一日八爺這一派若是奪嫡敗了,四爺絕不會善罷甘休,這些年八爺他們跟四爺的恩怨有簾月姑娘、德妃娘娘的忌憚、十三爺的腿傷、還有姐姐你,四爺如何會放過他們。到那時就只有姐姐能替十爺求情了。”
“書墨,你把我看得太重了。他又怎么會如此在乎我?”
“姐姐,求你給書墨一句話,姐姐,書墨求你了,寶兒和蕊兒都去了,書墨只不放心十爺了。”她越說聲音越小,我看她竟然已經倒在地上,我連忙上去扶她。
“書墨,”我看她氣息都虛弱了,“秀絹快叫太醫來,要蓉華去延禧宮請十爺過來。”
秀絹從外面進來,聽了我的話又跑了出去。
“姐姐,你答應我,護十爺周全,”書墨虛弱的抓住我的手,“書墨今生欠姐姐的來世一定還。”
“你說什么話,你還要好好地活著,我才能原諒你。”
“姐姐……書墨……只有這個……最后……不放心了,你答應書墨。”書墨扯著我的衣服,一句話都說不完整了。
“我答應你。”我應了她,只想書墨不要走,這寧壽宮的人都走了,只有你了。我原以為你是幸福的,可是你卻也如此,你也要拋下我,書墨你別走好不好。
太醫來了,說書墨的脈搏虛弱,十爺抱了她回府。
我的心本如銅墻鐵壁那樣堅固,如今卻這樣銹跡斑斑了,一如我的愛情一點一點被時間氧化,變得這樣脆弱。身邊每走掉一個人,我就問我自己我等待的是什么?
細雨濕潤了皇宮,可是這里腐朽的氣味非大雨不可沖洗掉一二。抬頭望去,竟全是紅色宮墻,他們圍住了那一片天空。
四爺從前方走來,堅定的目光直視前方,這就是他,無論何時只要認定了就會排除萬千,只為達到目的。
你既然已經如此,我就不會再客氣,到底是你的睿智厲害,還是我的先知能贏,我們再一決高下。
我再次決定改變歷史,為了阿星,為了書墨的請求,也為了一只待我是朋友的十爺,哪怕我負了天下人。
多年后我想起今天的決定覺得自己很傻,歷史的不可改變是自己早已吸取過教訓,可是人就是這樣有時候做事情并不會循著那一套先人留下的古訓。
可我知道自己從未后悔過,這一生從未后悔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