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知道我是故意在這里等他的,站定在我面前看著我不說話。寧壽宮雖然離這里不遠但是我已經差不多一年沒有出來了,也沒有什么事出來,我只是一個打掃祭祀宮殿的宮女,還能有什么事呢。
“王爺吉祥,”我行了禮道,“暮念有事要問王爺,不知可否耽誤王爺些許時間。”
“你說吧。”
我看了他,拿出那年被綁回來時從旁邊的人身上扯下來的玉佩,上面寫了一個吳字,我從未懷疑吳石,直到昨天書墨告訴我是四爺派人去將我尋回宮的:“這可是王爺身邊的奴才吳石的?”
他看了玉佩接過捏在手里,想來他知道我若不是有確鑿的證據不會拿這個來問他,所以并沒有否認。
“王爺既然已承認了這件事,那暮念還問你一事?多羅杜楞郡王的求婚是您指示的么?”我想了許久,以前多羅杜楞郡王不顧萬歲爺陷害太子,他一定是在幫一個人,幫一個太子退位了會得到好處的人,那么這個人一定是一位阿哥,可是我不敢肯定,但我的直覺告訴我他和四爺那么像,他們一定有聯系。
“你怎么會知道他的事?書墨應該不知道這些。”他用力捏著那塊玉佩,似乎要將它捏得粉碎。
這么說他承認了:“奴才并不知道,只是郡王和您太像了,我猜的。您為什么要這樣做?”
“哈,我還真小看了你,還能猜中,”他一步一步的靠近我,“為什么要這么做,伊爾更覺羅·暮念,你是傻還是在裝傻,什么事情你夠看得清清楚楚,為何只有我,你總是看不懂,總是逃避。”
“王爺,暮念早就已經與你說明了,為何王爺還要為難暮念?”我原以為那天在雨中我們已經說清楚,我此生只會給阿星,我以為他已經放手,我以為他是像十三爺那樣待我如親人。
“說清楚,怎能說清楚,如果能說清楚你又為何一直這樣舍不了十四弟。”他又降低了聲調,好像很累。
沉默了一下他說:“我跟多羅杜楞郡王是有關系但上書要娶你是他的自己的意思,這幾年我們見面他都會問到你,我早就知道他的心意。他如此專心,也是個有才干的人,我想你離開這里到了他身邊也會過得很好。”
“王爺憑什么認為暮念跟了別人會好,”我很不理解為什么他們總是拿自己的觀點來衡量別人的幸福,“若暮念不從,一頭撞死呢?”
他的眼睛突然像兇狠的野狼一樣盯著我:“宮里的宮女若自溺了會連累親屬你會不知道?”
我沒有說話,我也不會,生命不管給了你什么你都要接受,我不會不負責任的死去,讓關心我的人難受。
“你就如此認定了十四弟,”他又說,“我已經給過你機會了,此后不管十四弟還是其他人,你都別想了。”
他說完便轉生走,我還沒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王爺……”
他停住道:“我已經忍讓過了,我說過你別欺人太盛。”
又是這句,欺人太盛,我哪里來的資本欺人太盛。
后來四爺再來寧壽宮我都在念經,秀絹喊了我,我只要她回了四爺說我在念經不方便見他。我不知道秀絹回了他,他是怎樣的反應,他是王爺大可以跟萬歲爺說一聲要了我,或者氣了叫人打我的板子,可是都沒有。
有一次我也在念經,秀絹進來喊了我兩次說雍親王在外面,我沒有理她,等我念完經她已不知道去了哪里,我出去,他竟然還站在院子里,我沒有上前,站在門口行了禮,他也沒說什么轉身走了,我看見他的腿有些不適,好像站得太久麻了。
我不期然的心蘇酸,問自己是不是太過分,或者真如他所說的‘欺人太盛’。
此后四爺再沒有來過,我也一直在念經求佛,只愿最后的一次計劃能成功。還有為書墨祈禱,希望她來生還能與十爺相遇,能同十爺做一對平凡的夫妻,這樣她也不至于如此惶惶不安,最后死在十爺的懷里。
書墨的墳上我沒去過,我也出不去。十爺來給我送書墨留下的信事我看到他滿臉憔悴,到底他對書墨是用了真心的吧。
“姐姐,書墨走了,來世再還姐姐的情。請姐姐記得答應書墨的事。”她始終放不下十爺,我不知道她是怎樣的煎熬過來的,四爺定是對她有恩她才答應入宮幫四爺的,可是十爺又對她有情,也許她直到死亡才真真安心了,因為她可以只想著十爺了。
康熙六十年十一月,大雪已經厚厚的覆蓋了院子里的地面,風吹得窗戶和門嘎吱作響,我睡不著,開了們走進雪地,一步一個腳印,竟一時興起蹲下準備做個小雪人。
單調而沉重的腳步聲傳來,我捧著一團雪就這樣呆滯了,不敢抬頭,眼淚卻一滴滴落在手中的雪上。他回來了,三年了,他終于回來了。
“不冷么,怎么穿這么少?”他蹲下捧著我的手,“我不在,你又不好好照顧自己了。”
我搖頭,想說什么,卻沒有話說只知道流淚,以前多久的分別都有過,如今我這是怎么呢。
他拉了我抱住道:“阿月,我回來了,你再也不要哭泣了,我看著心疼。”
我點頭,抽噎著:“再也不要走了,答應我再也不走了。”
“恩,再也不走了。”他應了。
阿星,希望你真如答應我的那樣,不要再走了,這樣我才能改變你的結局。
“好了,你快進屋,”他扶了我起來,“我還要去給額娘請安,剛回來就到你這里來,被她知道又不定要怎么折騰你。”
我笑了道:“追殺都躲過去了,還怕什么。”
他突然愣住看著我道:“阿月,我對不住你。”
我搖頭說:“沒事,每個母親都是如此,德妃只是太愛你了,不想要你走錯一步。”
他走的時候我才發現他已經如此高大,披著大裘的偉岸的背影在我的視線里慢慢模糊。早晨的第一縷陽光射過來,雪地更加光亮了。
我同秀絹用早膳的時候蓉華從外面跑進來,笑著道:“下了多少天的雪,今日總算見晴了,姐姐,我可打聽到了一個好消息。”
秀絹看了她道:“你成天打聽消息有什么用?”
蓉華想了一下沒有結果又說:“講給姐姐們聽唄,知道嗎,十四爺回京了,這次十四爺立了大功,永和宮那邊可熱鬧了。”
蓉華看著我跟秀娟都沒有說話,失望了道:“姐姐們怎么都沒反應,不該高興么。”
我該怎么高興,或者告訴她我今天早上和他見過面了,我放下手中的碗筷道:“蓉華,我們本本分分的管好自己的事就好了。”
蓉華一臉無語,嗯了一聲出去了。秀絹看著我,看了好久也不說話,我問:“你做什么?”
“看姐姐說謊話會不會臉皮變厚。”她還裝作認真地看。
我想她大概早上看到了我跟阿星,推了她一下道:“你做什么拿人玩笑?”
她笑道:“姐姐這回臉紅了,先前說話還那么正經,騙得蓉華都以為自己犯了錯。”
這件事我并沒有想過瞞著秀絹,只是不知道怎么跟她說,但是蓉華卻不能告訴她,若她知道了,肯定宮里的人都知道了,德妃要氣死不可。
“你知道了也不瞞你,只是你不要說與蓉華聽。”
“姐姐做事有自己的分寸,我不說,”秀絹收拾了碗筷,正色道,“十四爺可許了姐姐一個名分,當初有萬歲爺的賜婚姐姐都不能嫁給十五爺,現在……”
“秀絹,我知道,你不必擔心了,有些東西,我早已不在乎。”
秀絹還要說什么,看到我已經拿起佛珠跪在蒲團上就沒說話了,自己出去了。
春節很快來了,阿星一直在忙著應酬,還有軍事上的事要向萬歲爺稟告,來寧壽宮時總是沖沖忙忙,有時候礙著蓉華在旁邊我還只跟他行禮說些客套話,弄得他哭笑不得。
不過我總是能在夜晚聽到他的簫聲,宛轉悠揚,好像在告訴我早些睡,安穩的做個好夢。
康熙六十一年,這一年這個歷史上再為最長的帝王會走完他的一生,史學上說十四阿哥奪嫡失敗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因為康熙駕崩的時候他遠在西部帶兵,所以四阿哥才能控制整個皇宮,連康熙的遺詔也是史學家爭論的焦點。
我不知道遺詔的真偽,但是如今我要做的是不能讓阿星回到戰場,這樣他和八爺、九爺、十爺才有時間和力量與四爺抗爭,爭奪皇位,才能改變他們后半生囚禁和被害死的命運。而且按如今萬歲爺對阿星的喜愛來說,只要阿星留下,那么傳位給阿星的可能是很大的。
先前阿星已答應我不再走了,但是我還要更加確保他一定不會走。
秀絹替我打來了熱水,倒在桶里:“姐姐,滿滿一桶熱水了,你可以洗了。”
我點頭道謝,待她出去,我將窗戶打開,等著熱水變冷。差不多半個時辰,水已經冷得刺骨了,我合著衣服慢慢進去,冰冷的水包圍著我,我直哆嗦但是我只告訴自己不能退縮,阿星的命運等著我去改變。風越來越冷冽,吹得我的頭發麻。
第二天早上秀絹來問我怎么還沒起,我看著她的身影卻說不出話。我感覺好冷,冷的連脊椎都要折斷了。我知道自己成功的病了,我慶幸著,又真的好難受。
秀絹感到奇怪,走到床前看我,才喊了起來:“姐姐,這是怎么了,蓉華,快去叫了太醫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