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進入了我的夢中,她緊緊地抓住我的手道:“暮念,出去吧,出去吧,聽小姨的話,出去吧,不要留在這里,他們都是壞人······”
從夢中驚醒我已是滿頭大汗,手心和后背頭透著一股寒氣。外面已經很亮,不知是不是又睡到了午時。我起身梳洗罷,到走廊上的火爐邊熱了昨日的藥。
“好像又見到了幾年前云淡風輕的你,竟然能在皇宮里過這樣閑暇的日子,你果真不比常人。”
能說這話的還有誰,十五爺笑著站在門邊。那次聊天后我們關系算不上朋友,卻也不是那樣陌生。可能彼此在心里都覺得遇上了思想相同的人,只是他本就不輕易近人,而我也不肯定這宮里除了十爺我還能交個好朋友,所以兩人又并不是很熟。
我行禮道:“十五爺吉祥。”
“起吧,”他拿著一盒棋子過來,“我也是有求于你的,宮里頭的人好像都太忙,找人下棋都找不著,你可愿意陪我這個閑人下一盤。”
你十五爺想下棋還沒人陪,用膝蓋想也不信。
“成呀,就是暮念肯定不是十五爺的對手,十五爺要手下留情才好。”我笑道,便進房間拿了小桌子和凳子,還拿了兩個暖手爐子,夾了爐子里的火炭在里面,遞一個給十五爺。
“先下,誰手下留情還不一定呢。”十五爺接過我的手爐道。
今天出了些太陽,坐在走廊上下棋正好可以曬到陽光,很是舒服。
幸好圍棋我會,我那個拋妻棄子的爸,唯一教我的也就是圍棋了。小時候他找人下圍棋,卻沒有幾個人,尤其是搬家后,更喪失了他那幾個棋友,我媽又不肯學,他只好威逼利誘我學,后來我能贏他了,他卻跟著小三走了。沒了棋友,我就只好在聊天軟件上找人下,再后來覺得跟那些人下沒意思,找到了一個下圍棋的軟件,直接跟計算機的智商一決高下,每次都輸,就更能激發我的斗志了。
跟十五爺下棋是件很舒服的事,他進入了棋局中就不再說話,一直看著棋盤皺著眉頭,只有時我咳嗽了,他就會抬頭看我兩眼,對我微笑,好像在安慰我。
一下午就這樣過去了,我上午起來沒吃飯,撐到了最后便餓得不行了。下了兩盤都是我贏了,十五爺好像還要下下去,我的肚子在這個時候叫了,羞得我想找個地洞把自己埋了。
“是我糊涂了,”十五爺笑道,“該用完膳了吧,今日倒是找到了一個好棋友,暮念,下次再來找你。”
我點頭,真沒臉看他。等他走了,我才拍了兩下自己不爭氣的肚子,去找吃的。
我已經好了不少,就去請示了太后,可以服侍她了,不必天天呆著,只是太后還是要我住在清雨的房間,說懶得要我搬來搬去。其實我知道,她是關心我,清雨的房間比宮女的房間好一些。
康熙四十八年(1709),正月二十二日,復立胤礽為皇太子;二月,巡幸畿甸;三月初九日,以復立皇太子,遣官告祭天地、宗廟、社稷;三月初十日,復立皇太子及太子妃。同日晉封胤祉、胤禛、胤祺為親王,胤祐、胤礻我為郡王,胤禟、胤裪、胤禎為貝子;三月十一日,以復立皇太子詔告天下。
我在寧壽宮平靜的生活,外面的歷史如斯上演,我規劃的未來破碎了。我和阿星,還有未來么?他是不是早已把我恨透?可是我卻無法解釋,只能想象著他的恨。我和他沒了未來,但是他的未來呢?一定只能如史學家記載的那樣嗎?
我想不出個結果,猜測未來,這也是人自己徒增煩惱的一個原由了。
太子復立后,宮中氣氛緩解了許多。十五爺三天兩頭的找我下棋,太后就叫我們在她面前下,她在一旁觀戰,這也可以打發她一下午的無聊時間。
今日十五爺就來找我下棋,我一臉無賴,我可不像他那樣的清閑,雖然太后這里也沒什么事,但我畢竟是個奴才。
太后見了道:“暮念,你就故意輸了他幾次,他自然無趣了,就不來了。”
“祖奶奶,你這不是太小瞧你的孫兒了么?”十五爺道。
我拿了小桌子放在榻上,又鋪上墊子,將棋盤放好,叫秀娟端了茶過來。太后稍稍挪了位子,我坐在她身邊,十五爺坐在對面。
一盤還沒下完,正值關鍵時刻。彩釉在外面喊道:“四阿哥,五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十三阿哥到。”
正想著他們今天怎么來的這么齊,就見四爺撩開簾子進來了,兩人的視線正好撞上,我連忙低了頭,正想起身行禮。太后拍了我的肩膀道:“你就下棋吧,他們也不顧這些虛禮。”
“祖奶奶吉祥。”幾位阿哥齊聲道。
“免了,先看了這盤棋吧,老十五,該是要輸了。”太后笑道。
十五爺沒有說話,還是思索著下一步的布局。我心里已經亂了,那還能好好棋局。這么幾位阿哥全默默無聲的站在身邊看你下棋,你還能下的好么?不嚇著就是好事了。
還有阿星,他為何沒來,我頓時失望了,他還是在氣我吧,可是見了又能怎樣,我不能解釋,我們之間永遠無發消除間隔。
一盤結局,我輸了不在話下,太后道:“暮念肯定是怕老十五在眾人面前輸了拉不下面子,故意放水了。”
十五爺看了一下我,我只是對他一笑,確實不是放水,我道:“我跟十五爺不相伯仲,輸贏也是不定的。”
“暮念,竟然能跟十五弟相比了,看來這棋藝很好,只是以前怎么不知道?”十阿哥道。
“十爺沒有問過。”我笑道,站起來,跟秀娟一起去搬椅子過來。
“你們今日怎么來得這么整齊?”太后道。
“回祖奶奶,皇阿瑪準備三日后出發去塞外,我跟八哥、十三弟都要跟去,是來跟道別的,正好在路上碰到了四哥和五哥。”
“塞外,十三,你尋著有空就去看看清雨,我惦記著她,明日我要暮念準備些東西,你帶過去。”
十三爺道:“祖奶奶關心,十三一定去。”
“要是到七月份,想來她也生了,我又添了兩個小外孫。”
“近來好事諸多。”八爺道,說完喝了口茶,好事諸多,有人成了親王,有人升了郡王,只他被革了爵位,他這是在自嘲么?
無人接話,尷尬了好一陣,我道:“太后,晚膳要備著了,各位阿哥是不是要留下用完膳再走。”
四爺起身道:“就不煩祖奶奶了,我們還有事,就退了。”
第二日,太后要我去宜妃那里拿幾根上好的人參來,宜妃上次說給太后,回頭太后忘了,沒有叫人去拿,這次想著給清雨備些補品,就想到了宜妃的人參。
進了長春·宮,像太監報了來意,便在門口等著。
不久,一個鵝蛋臉的宮女過來了,見了我先是愣了幾秒,才道:“宜妃娘娘在房里,你隨我來吧,那幾根人參還在那里,娘娘見太后沒叫人來取,還說這幾日送過去的。”
我跟了她進去,宜妃正坐在榻上看書,手邊放了個紅色的盒子應該是人參了。
我行了禮,宜妃放下書笑道:“可算來人了,再不來,我還以為太后嫌棄我這幾根人參呢。”
我抬頭道:“太后忘記了,今日尋人參才想起來的,就叫奴才來拿了。”
哪知宜妃見了我,手上剛端起的一杯茶就潑了,杯子也掉在地上,輕聲道:“月兒······”
我的笑容就僵了,連忙上前拾起杯子,問有沒有燙著。
宜妃好像很排斥我接近她,叫宮女拿了人參送我出去。十三爺那邊等一下就要來拿東西了,我也沒多問跟了那個宮女出來了。也不知那個宜妃是怎么了,我又做錯什么嗎?還有她怎么叫我月兒?
宜妃的問題困擾了我好久,最終也不得解,只好作罷,去問她肯定是不行的,反正人生就是有很多問題解釋不了的。就好像我和阿星的問題,他也許還在等我的解釋,可是我哪里去尋個解釋給他,我編了一千一萬個理由,可就是無法解釋為什么我會忠告八阿哥。
很快炎熱的夏季就來了,十五爺還是常來和我下棋。天熱了,太后午睡的比較長,也就沒看我們下棋了。
天很熱,又穿著那么厚的衣服,每次下完棋我都出了一身的汗,今日更是熱,我都覺得手上的汗像水一樣在滴。
“王爺吉祥。”聽到院子里的宮女在行禮,我抬頭一看,四爺走了進來。
我起身行禮,他看了我,又看向十五爺。轉而問我:“祖奶奶,在哪里?”
“太后去睡了,還沒有醒。”我道,“王爺可有事?”
“四哥,有何事?”十五爺也起身道。
“你自己看吧。”四爺將一封信給十五爺。
十五爺看過后,才給我看。信上寫著:本月二十一日夜亥時,八公主產下雙胞胎,因身體虛弱,不醒人事。
清雨,死了。我不敢相信,茫然的看向四爺。
“叫醒祖奶奶吧,三哥說皇阿瑪的意思是先讓太后知道。”四爺道。
我轉身去叫太后,可是腳卻不聽使喚,差點摔倒,十五爺扶了我道:“暮念,祖奶奶那里······”
“我去,我去說就是了。”我站穩了道。
進了房間我跪在太后的床邊,許久才喊她。
太后醒來道:“你這丫頭,怎么跪在這里。有何事?”
太后坐起來,我將手上的信遞給她。太后看了后,也愣住了,沒有說話。
我哭到:“太后,奴才求您,您哭出來,別逼著自己,這里沒別人,您哭出來好受些。”
太后才拉了我的手哭了出來,大聲的哭了出來:“清雨呀······我的八兒,我的八兒······為何要這樣,小十八去了,又是她······”
好一陣,直到傍晚,太陽快落山了,太后才又疲憊的睡了過去。我出了房間,四爺和十五爺還在,我行了禮道:“太后歇息了,王爺,十五爺先回吧。”
“你自己注意,不要過度悲痛,十五弟我們先回吧,我那里還有事。”
一位格格的死沒有改變什么,除了寧壽宮隨著太后的傷心陷入了悲傷之中,皇上還是照舊他的行程,在塞外行圍,直到九月才回宮。
太后多次跟我說過要去五臺山求佛,我不知她卻是認真了,萬歲爺來請安時太后就跟萬歲爺商量這件事。
“我本來留在宮里也是無事,去五臺山禮佛還可以求菩薩保佑大清,二來我也可以靜心。”太后道。
“太后若想去,朕也不阻攔了,只是太后要去多久?”
“要一段日子吧,那里也有皇家的山莊,住多久就隨了我吧,皇上不要為著這些操心,國家大事也要量力處理,不要傷了身體。”
“太后說的是,朕會記住,那我就安排老四和老十三送您了,您幾時出發?”
“十五就出發吧,那邊有人看著,也不要準備什么。只是暮念,我想她就不要跟著了,皇上給她賜個好人吧。”太后看著我道。
“太后,暮念不嫁。”我跪下,“太后,您答應過奴才的,暮念一直待在您身邊,怎么就不要暮念了。五臺山再好也沒有宮里好,您這一去,身邊沒有體己的人,怎么行?”
“你這傻丫頭,難道待在我身邊一輩子,已經這么大了,別耽誤了年紀。”太后道。
“暮念不嫁,一輩子待在太后身邊,太后不讓奴才去,奴才跟在馬車后面去。”我擦了眼淚道。
萬歲爺笑道:“這個丫頭也難怪太后平日疼她,太后就帶上她吧,看她這倔脾氣,不帶上她還非要鬧出什么事來,等回來了,再給她賜婚也不遲。”
太后只能答應,萬歲爺走了,太后就敲了我兩下說我傻。我是傻,誰讓我一生就認定了阿星,也許他不要我了,可是我還能怎樣呢?
我們走的時候正是十五,今晚的月亮該是最圓的時候吧。萬歲爺帶著妃嬪、阿哥給太后送行,我搜尋了好久卻沒見到阿星。至那日后我們已經大半年沒有見面,難道我要走了他還不愿來見我么?阿星,你何至于此?
隊伍越走越遠,已經離開京城。我突然聽見簫聲,阿星的簫聲,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撩開簾子,天已經快黑了,一輪明月掛在天空,遠處有人坐在馬上吹簫。雖然那么遠,可是我知道那是阿星,我聽得出他的簫聲。
阿星,我們不知何時能再見了,怨我氣我的你會把我忘得干干凈凈嗎?這樣也好,這樣你也就不必無奈的看著我了。可是你的心能不能留一片空地給我,就只要一點點地方,讓你看著明月的時候還能想起我,這就足夠了。
今日一別如斯,落盡梨花月又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