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白玉屏吐露復周計劃后,孔岳其實一直心有防范。但是在最后做決定時,孔岳心頭糾結一陣,并不曾留意到石室盡頭的鐵門。
此時鐵門既然從外面關上,走廊里應該也有人埋伏,孔岳知道事無善了。
白玉屏冷笑道:“我雖佩服孔盟主的武功才學,可是卻覺得孔盟主太不識時務。剛才你雖立下毒誓,但事關重大,我也不能輕易就讓你走出這里。你是人才,我是愛才之人,只好請你去萬壑山莊一敘了!”
孔岳傲然道:“孔某說一是一,說二是二,已經深思熟慮,白總管不要再費心力了。而且孔某最不喜歡在別人威脅之下,答應任何事情!”
白玉屏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白某也顧不了江湖閑話了。”
孔岳想不出白玉屏就算將自己擒回萬壑山莊,又該采用什么辦法說服自己。如果自己假意答應,只要出了石室,定然有機會突圍。可是孔岳卻不喜歡受人威脅,雖然現在面對的是武功深不可測的玄天門掌門張師古、精于謀略的白玉屏。
孔岳冷然道:“那還是廢話少說,你們有本事,就動手吧!”
白玉屏神情冷淡,一動不動。
張師古動了,一步就跨出一丈余,到了孔岳身前,而張師古頷下的三縷長髯,竟可以不隨著其身法的迅疾變換而搖動!
孔岳聽過張師古的名頭,但不知其武功如何。張師古露了這一手,孔岳已經知道其絕對是自己生平僅見的高手。
孔岳擺開拳勢,凝神應對。張師古一掌打來,飄飄忽忽似無所著力。孔岳知道張師古的掌法乃是玄天門正宗武學,名喚“太乙神掌”,和同是道教的武當派太極拳如出一轍,如歸一宗。太乙神掌出手雖慢,看似無力,實則蘊含了極其精妙的武學原理,掌中真氣只要打實,便會源源不斷發出磅礴后勁。對敵者往往因為摸不清楚這種掌法的虛實變化而瞬間慘敗。孔岳此時不敢硬接張師古的掌力,便側身閃到一邊。而張師古也并不狠沖猛打,只是在慢悠悠地施展太乙神掌,宛如自己在龍虎山上懸崖峭壁間獨自練習一般。孔岳幾次反攻,都被張師古手上的巧勁卸開,久攻不下,孔岳急中生智,慢慢引著張師古向鐵門移動。白玉屏始終站在刻有山河圖的石壁前,微笑觀戰。
待靠近鐵門,孔岳暗運內力,狠狠蹬出一腳。鐵門發出轟然悶響,但是并未被腳力踢開。孔岳已經通過腳掌的感應,試出了鐵門足有一尺來厚。心想鐵門是朝外打開,如果外面的人不放行,憑自己的功力是萬萬無法破門而出的。難怪白玉屏好整以暇地站在一邊,并不阻攔自己。
張師古似乎都不用看著孔岳,只在自顧自地比劃太乙神掌。孔岳見其掌法陰柔多變,心想只好以至陽至剛來破其招式。心念及此,便使出大開碑手,掌中挾帶風雷之聲,劈向張師古手臂。
張師古兜轉幾圈,發現孔岳的真氣太過霸道,太乙神掌的柔勁已無法克制大開碑手,連忙吐氣揚聲,雙掌直推出去。孔岳見張師古想和自己硬碰硬,便高叫道:“來的正好!”
兩人對了一掌,張師古搖搖晃晃,孔岳卻退了幾步,將一張椅子撞翻!
孔岳變色道:“這就是凝形罡氣,今天總算見識了。”
張師古的凝形罡氣是龍虎山玄天門祖師悟自老子的《道德經》。凝形罡氣的宗旨是無為而發,無為而收,無為而有為。這跟金鐘罩鐵布衫的原理完全不同,后兩種武功是外家硬功,而凝形罡氣是內家氣功。使出凝形罡氣者,心中要達到一種冥思之境界,不存我心,不存敵身,才能發揮這種護體神功的最大功效。凝形罡氣共分九重,練到第九重便能達到身心合一、物我合一、天人合一的境界,甚至可以拿血肉之軀抵擋神兵利器。玄天門近些年能崛起江湖,就是因為張師古參破了修煉凝形罡氣的要訣,加以改善,使門內弟子們都可以練習。但張師古雖然是修道之人,卻也心有雜念,所以目前只能修煉到第七重。
孔岳只覺得張師古身上雖不似銅鐵般堅硬,可是自己打進去的力道卻被其反彈回來。如果張師古只以自身的內力和孔岳硬碰,孔岳絕不會被震退數步。
張師古雖然身懷絕技,但還是不強攻,又開始悠然從頭打起太乙神掌。孔岳心中納悶,只好隨之使出大開碑手劈砍張師古手臂。張師古每次等到孔岳掌力及身,就發出凝形罡氣,將孔岳彈開。雖說不上穩操勝券,但永遠都不至于落敗。孔岳吃虧在沒有兵刃。如果尋常武林中人用兵刃攻擊張師古,張師古還不當回事,可要是孔岳這等內功深厚之人以兵刃進攻,張師古可不敢以血肉之軀硬接,只能以其它武功應對。是以張師古雖成名已久,卻還擠不上武林四大高人的位置。
孔岳也終于發現這一點,然而石室密封,只有幾處兒臂粗細的換氣孔,哪里能找到鋒利兵刃?
孔岳計上心來,晃了一記虛招,便從石壁上拿下一根牛油火把,向張師古揮去。張師古寬袍大袖,長髯飄飄,根本不敢觸碰火焰,看見孔岳持著火把,上下揮舞,一時連連后退。
白玉屏喊道:“用掌風扇滅火把!”
張師古心中一省,打出幾記劈空掌。牛油火把上的火焰忽忽跳動幾下,隨即熄滅。張師古如老牛犁地一般,緩慢展開步法,又接著打太乙神掌。
孔岳被張師古掌風扇滅了三根火把,但見張師古似乎自視甚高,怎樣都不來擒自己,只顧著拖延,一時覺得頗為不解。
白玉屏盯著石室內僅剩的三只火把,依然嘴角含笑,不過孔岳知道兩人應該是自重身份,所以還未聯手夾擊自己。如果現在貿然去搶剩余火把,說不定白玉屏擔心室內黑暗,不易捉住孔岳而就此動手。孔岳已知張師古武功高過自己,如果白玉屏再出手進攻,自己只有被生擒活捉一途了。
所以孔岳只好陷在張師古的太乙神掌中,一招一招陪其消耗。
白玉屏則靜靜等待。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終于聽白玉屏喝道:“道長停手吧!”張師古聞言收招,身法瞬息間快如鬼魅,飄到白玉屏身邊。
孔岳如釋重負,冷笑道:“道長好武功,身為一派掌門,怎甘心聽萬壑山莊一名總管差遣?”
張師古聽了臉上一紅,冷哼一聲,也不以為意。
白玉屏微怒道:“孔盟主,你這時候挑撥離間可就沒意思了。嘿嘿,道長乃是我復周盟的中流砥柱,其實,待會你孔岳才真的算是要聽我差遣呢!”
孔岳笑道:“你就別做夢了,打都打了,再想合作,永不可能!”
白玉屏道:“怎么不可能,你不跟我合作,我只好先禮后兵,逼你當我奴仆!”
孔岳心內升起一絲不詳的預感。
白玉屏伸手按了按石壁,石壁上竟然有控制鐵門開關的石磚。鐵門悄無聲息打開,可孔岳并沒有乘機沖出,因為他看到一個人。
一個落在別人手里,自己還沒能夠并且正準備給予更多感情的人。
那人瘦瘦的,薄薄的,弱不勝衣。一張俊雅的瓜子臉上眉頭深鎖,見到孔岳才漸漸舒展。
那人就是牡丹亭里的杜麗娘,畫中閣內的畫中人,王真。
此時王真被兩名萬壑山莊弟子挾制,其中一人正是帶孔岳進石室的萬壑樓掌柜。
孔岳剛剛動了冒險救人的念頭,想不到那兩名弟子忽然松開王真。王真跑了幾步,抱住孔岳失聲痛哭。孔岳驚道:“他們有沒有欺負你?”
王真哽咽道:“他們給我吃了一粒丹丸,說叫‘九死一生’丹!”
白玉屏陰笑道:“‘九死一生丹’乃是萬壑山莊秘制丹藥,服用者每月都要以‘生龍活虎丸’來化解,否則全身發癢,痛苦九日而死!這生龍活虎丸,自然是在白某手中了!”
孔岳這才知道鐵門定是白玉屏趁其不備而觸動墻上機關合上的。鐵門與石室留有縫隙,不會因摩擦發出聲響,所以自己才未能發覺。鐵門合上之前,自己曾在拒絕參與比武招親的對話中提到王真,想必白玉屏對守在過道中的掌柜以眼神或唇語施了密令,掌柜便帶人將王真挾持到此處。張師古不停地拖延時間而不拼力擒拿自己,也就是在等掌柜將王真帶到,用王真控制自己,使自己從此變成萬壑山莊的奴仆,任白玉屏差遣!
孔岳知悉九死一生丹的厲害,心知白玉屏是想通過對王真下****來制住自己,不由怒道:“你不是想脅迫我么?那就干脆給我服九死一生丹吧,快給她解藥解毒!”
白玉屏道:“九死一生丹對武功有影響,我想重用你孔岳,又怎能讓你服食?不過你放心,從此以后你與畫中人就跟我去萬壑山莊,朝夕相處。只要你能聽我吩咐,不生貳心,我保證按時給她生龍活虎丸!”
孔岳知道自己已經落入別人擺布,不由悲痛道:“小真、、、是我害得你受苦!”
王真哭道:“是我沒有本事,只會連累你!”
白玉屏走上前來,勸道:“兩位能去萬壑山莊長相廝守,耳鬢廝磨,應該多謝我白玉屏才是,何必如此悲痛呢?”
孔岳連罵都懶得開口,心想生龍活虎丸只能解一時之痛。只有跟隨白玉屏去萬壑山莊,伺機找到解藥,才能將王真體內的毒解掉。
白玉屏見兩人再無異議,志得意滿地大笑一陣,伸手在石壁上摸索片刻,石室內墻便向兩邊分開,露出一條密道。白玉屏竟是想帶著兩人從這條密道離去。免得從萬壑樓走出,長街人多,再生是非。
孔岳扶著王真,張師古在后,白玉屏在前,四人走入密道。
在密道內,張師古和白玉屏紛紛點亮火折子,孔岳忽然瞥見張師古臉上有種得過且過的神情。尋思道:莫非張師古也被白玉屏以九死一生丹控制?不知張師古是自己中毒還是親友中毒。如果真是這兩種情況之一,那就容易明白張師古為何幫白玉屏對付自己了。這么一來,張師古多半不是自愿加入復周盟,當什么中流砥柱,而是受人脅迫。以此類推,連一派掌門張師古都受到挾持,也不知白玉屏到底控制了多少人為萬壑山莊賣命!
孔岳想到此處,覺得張師古方才希望自己弟子奪魁的得意表情,定然是其已經習慣了在萬壑山莊的生活,想通過弟子入贅、掌權來使自己翻身。可孔岳能想到,白玉屏奸險狡詐,也自然想得到。剛才白玉屏沒有公然斥責或提醒張師古,想必是認為張師古的徒弟本領不濟,不具備奪魁的實力?。
孔岳只覺得越想越亂,也不知萬壑山莊到底在醞釀著一場怎樣的陰謀;他甚至認為比武招親如此興師動眾,并不僅僅只有白玉屏所說的兩個原因。
孔岳已經不能多想,現在最要緊之事,是跟白玉屏回萬壑山莊,幫王真找到九死一生丹的真正解藥,徹底解毒。
于是他決定虛與委蛇,伺機而動。
牡丹亭內,杜襲紅和吳四絕來回走動,煩躁不安。唐卷剛送許子昭回來,緊接著王真又失蹤了。杜襲紅差人趕快稟告吳四絕,吳四絕此時卻聽車夫回報說孔岳不知去向,他便帶琴棋書畫四人到萬壑樓要人。白玉屏匆匆自萬壑山莊趕來,肯定了萬壑樓掌柜痛哭流涕賠禮道歉神態誠懇的說法—“孔岳孔盟主已經帶著一個絕色姑娘從后門離去。”
吳四絕見白玉屏指天發誓,才將信將疑來到牡丹庭,這才知道王真果然也已消失不見,心想:難不成孔岳帶著王真私奔了?可現在好事成雙,又有什么必要私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