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岳并沒有告訴王真發生了什么事,在王真醒來之后。他只是比王真恢復的早些,便幫王真除下破損的外衫。王真醒時想起自己昨晚和衣而臥,生怕孔岳有非分舉動,此時見自己身上蓋好被褥,外衫雖除去而身體并沒感覺異常,不禁對孔岳的情意又濃了幾分。
門外現在有了四名看守,想必再也不會發生這樣卑鄙無恥的事情了。但現在有一個壞處,就是外面的人無法擅入,里面的人也更難混出去。孔岳毫無計策,只能心里暗暗焦急,但是臉上卻不敢有絲毫表現,生怕影響到王真。
王真雖然身中劇毒,但是一月未滿,毒性還不會發作。王真能因此和孔岳朝夕相處,她心里的甜蜜要遠遠多于對下毒之人的憎惡,和對毒藥本身的畏懼。
孔岳在房間里無事可做,便盤膝練功。這樣耗了兩日,今天就是比武招親的日子了。張師古不再坐守隔壁,而是被土行孫請出,到外面做比武招親的評證人。門外四名漢子由于職責在身,不能觀看此次盛會,嘴里不禁嘟嘟囔囔。
孔岳心想這正是混入歸藏樓的好機會。因為先行進入萬壑山莊頭領的房間還是太過冒險。衛九重,洪文標的武功肯定在自己之上,白玉屏雖不見出手,但能做到萬壑山莊大總管一職,想必身手亦是不弱。萬一碰上這三人,自己自保倒是不打緊,可王真難保不面臨危險。這次比武招親,最疏于防范的恐怕還是歸藏樓。因為照白玉屏所說,歸藏樓由緊挨著的后天八卦塔中的八方死士守衛,其實越是專職看守的人,越會松懈。尤其是在面臨此等盛會之時,他們可能認為不會有人前來尋事,而放松警惕,可這往往就是最讓人有機可乘的時候。
孔岳聞到土樓之中隱隱飄著飯菜香氣,想必是準備著群豪的午宴,這時候人流雜亂,一定有機會可以混出去。然而房間并沒有窗戶,門口又安排著守衛,除非將四人一一制住或殺死,自己才能溜出房間。但是這么一來勢必會和土行孫結下仇怨,土行孫一旦稟報白玉屏,難保白玉屏不會以拖延給予生龍活虎丸來懲罰王真。
那到底有什么辦法可以不讓四人察覺,將王真留在房內,自己則偷偷混出土樓呢?
孔岳一直在想著這件事,但是兩天都想不出什么好的辦法。今天再不趁機溜出去,那就只好等白玉屏忙完比武招親后,找自己商議什么復周大業了。
孔岳此時眉宇間流出細密汗珠,為了寧定心神,只好穩坐桌邊,慢慢飲茶。
王真此時和孔岳其實一個心思,早已看出孔岳心中所想。見孔岳強自鎮定,自己當然不能安慰,最好的方式就是佯裝不知。于是她便拿起廚子里的一本《世說新語》胡亂翻看。世說新語文辭要比四書五經簡略易懂,可是王真并非看不懂,而是根本看不進去。
兩人表面平靜,實則各懷心事,房間里闃寂無聲。
門外漢子埋怨道:“我寧可去端菜做飯,遞茶燒水,也不想在這無聊的站著。”
另一人道:“可不是,這畫中人已經中了九死一生丹,還怕他孔岳能飛到天涯海角不成?我們在這里干巴巴站著,有何意義?”
又一人道:“小聲點,被土樓主聽見,當心你的飯碗!”
最先那人道:“土樓主太過老實,上次阿四被桃樓主打死,我就覺得十分可疑。”
這時竟沒人勸說,另三人都在點頭附和。
孔岳聽幾人提到那晚之事,便將王真帶到里間。門外幾人不敢大聲喧嚷,王真自然聽不到,孔岳卻字字都能聽得很清楚。
“阿四雖有色心,絕無色膽,讓他下蒙汗藥去做這等事,諒他也不敢!”
這四人似乎都與那天被桃符殺死的看門漢子阿四交好,這時都在點頭埋怨。
“可惜阿四的哥哥阿三,也因為弟弟做了這件事被桃樓主逐出了萬壑山莊。”
“是啊,相識多年,我們卻不敢相送,這又算是什么朋友?”
“其實我覺得最可疑的就是桃樓主。”四人提到桃符,更是聲若蚊蠅。
“桃樓主這人表面呆滯,似乎不近女色。然而拈花惹草之事,他最喜為之。”
“哈哈,因為你也好這口,所以經常在姑蘇煙柳之地遇到他么?”
“不錯,桃樓主每次都挑上乘貨色,我么,嘿嘿,手頭緊,只能撿撿剩下的,不過也就因此而熟知了桃樓主的性子。”
“那你的意思是,這件事是桃樓主干的?結果還沒干成,被土樓主發現,他就將阿四殺死,做了個替死鬼?”
“我看極有可能,土樓主雖有所疑,但是為了息事寧人,也不想開罪桃樓主,就讓阿四來擔罪了,反正也是死無對證嘛!”
“聽你這么一說倒真是有理,這桃樓主狡猾無比,深藏不露,我們的對話,可萬萬不能傳到他耳中!”
“大哥放心,這件事只會爛在兄弟們肚子里,絕不會讓桃樓主知道。”
“哈哈,其實除了土樓主和時樓主人還不錯,雷樓主與桃樓主都不是易與之輩。金樓主武功雖高,卻像個莽夫,我們全莊重任,其實都落在白總管身上。”
“這大事可不像說桃樓主是非這么簡單那,小心白樓主知曉,不分給你生龍活虎丸!”
“唉”那漢子嘆了口氣,聲音中七分畏懼,三分凄慘:“這事一輩子辦不成,我們就得一輩子受制于人。大家只好齊心協力,等開國之后,再拿治根的解藥了。”
孔岳聽到這里,全身一顫,但想起張師古的話,不禁又覺得疑惑不解。仔細想來,張師古說的肯定要比這幾個土樓的看門者說的確切。孔岳又想到白玉屏,這才恍然。白玉屏想必是騙取眾人為其賣命,就說開國后會給眾人解藥。這些人思想簡單,為了解藥和開國的小小功績,就會奮勇直前。張師古不同,解藥不解藥至多只是一個形式。張師古最大的宏愿是將自己的道統理想運用到國家治理中,想以道治天下,所以他會為此替白玉屏效力。而白玉屏防人之心極重,就對其下了九死一生丹。如果說有解藥,張師古必然會想盡辦法將解藥盜出。張師古武功高強,只怕會因此鬧出大亂子。不如對其明說無解藥,張師古雖然不會像一般人那樣坐以待斃,但在全力搜尋、找不到解藥之后,自然也就隨波逐流了。
孔岳此時對解藥之事仍舊是半信半疑,可是只要有一絲希望,他就不能放棄。現在天亮了大概一個時辰,已經能聽到樓下有幾個早到莊內而嗓門大的武林人士在叫喊要拜訪衛九重。孔岳和王真坐在里間,王真見他一會皺眉深思,一會側耳傾聽,不知他心里到底在盤算什么。里間有一張桌子,是紫檀木制成的八仙桌,樣式十分古老,估計得有上百年歷史。桌面有巧手工匠刻出的八卦圖,八卦正中的陰陽魚是白玉磨成,深深嵌進檀木,與桌面齊平。這張八仙桌做的十分精巧,比外間那張要好上很多。孔岳伸手觸碰木紋,平整細膩,還伴有一絲溫涼,浸入肌膚。
王真雖在里間住了幾晚,這時見孔岳觸摸八仙桌,才注意到這張精致的桌子,不由贊嘆道:“這桌子的做工很是精美。”
孔岳點頭道:“這就奇怪了,房間里連窗戶都沒有,想來是個專門囚禁人的場所。這張桌子擺在里間,又有什么必要?”
王真聽了孔岳的話,也覺得十分奇怪。孔岳走到桌子邊,仔細觀察桌上的八卦圖案。陽爻陰爻組合排列成的乾坤坎離順序并不是先天八卦,也不是后天八卦或歸藏卦象。這竟然是個胡亂排列的八卦圖形!
孔岳心想制造八仙桌的匠人不至于犯如此明顯的錯誤。再細細查看,發現這八卦圖是先天八卦中調換了乾坤兩卦所致。孔岳用指甲撬了片刻,發覺除了乾坤兩卦略有松動外,其他六卦都是跟桌子緊緊相連。孔岳知道事有蹊蹺,手指運上真力,便將乾、坤兩卦所在木塊撬了出來。孔岳將乾、坤木塊分別歸位,湊成一副完整的先天八卦圖形,可是木桌仍沒有異樣。孔岳將木桌舉起,木桌立刻離開地板。既然不相連接,想必也沒有什么機關了。孔岳見自己白忙活一場,心中不免有些失望。
王真忽然道:“這里有點凹陷。”孔岳循聲望去,只見王真腳尖指向床邊的地板,地板上有處方形的小凹痕。孔岳趴在地上觀察片刻,向床底張望一番,只見床底還有三處凹陷。孔岳立刻將床推到了一邊,四處凹陷構成一個大正方形的四角,每個陷落處僅僅有幾分深,一般人絕不會留意。孔岳思索片刻,將八仙桌搬起,將四條桌腿對準地板凹陷處,再輕輕放下。這一下嚴絲合縫,似乎八仙桌本來就應該擺在此處,卻不知何故被移到了一邊。孔岳用力在八仙桌上按了按,還是沒有任何反應。抬頭一看,這桌子現在的位置正好是處于房屋正中央。
王真道:“你按陰陽魚試一試!”
孔岳連忙將手按在陰陽魚上,陰陽魚果然陷入桌面一寸。
但孔岳靜止片刻再松手,陰陽魚自動彈起,房間內依然沒有絲毫聲息。
孔岳經王真一提醒,再看看桌上刻著的八卦,冥冥中想起了自己兩人身在土樓。八卦和五行雖不是一一對應,但牽強附會一番,還是可以聯系在一起。離為火,兌為澤,坎為水,山為艮,地為坤。前兩者可以想到火樓和水樓,金生水,坎可以為金樓;山有木,艮可以做木樓;地是土,當然就是土樓了。孔岳這番胡思亂想,生搬硬套,自己也覺得可笑,但現在明知房中可能藏有機關,卻發現不了,也只能如此拉雜扯淡一番。
孔岳思緒混亂,又坐在床上閉目凝神,將剛進萬壑山莊所見的樓宇布局回想了一遍。山莊最外面是先天八卦丘,緊接著是顏色各異的五行樓,里圍是比五行樓小上很多的后天八卦塔,后天八卦塔中間的核心部分,就是歸藏樓了。但是這五行樓的位置并非按金、水、木、火、土相生的方向排列,更不會按相克這樣不吉利的順序坐落,而是胡亂著排放成金、水、土、木、火。也不知白玉屏說的“五行樓互為照應”是怎么個照應法。但現在五行樓—或者說整個山莊的中心就是這個歸藏樓,那現在土樓桌子上八卦圖的坤位,是不是得對著歸藏樓方向才能觸動想象之中的機關?
孔岳從床上一躍而起,又將桌子抬開,重新擺放,將坤位遙對土樓大門,大門外面不遠處,就是歸藏樓了。待桌腳嵌入地板凹陷之中,孔岳輕輕一按八卦中心的陰陽魚,陰陽魚這次竟然不再往下陷落。孔岳換了一個力,將下壓改為旋轉,陰陽魚轉動一圈,桌子下的地板“嚓嚓”響動,竟然向兩邊分開。孔岳與王真對視一眼,王真抿嘴而笑,幽深的瞳孔中柔波流動,滿是贊許的神色。孔岳按捺不住,突然抱起王真,用力一吻。王真猝不及防,整個身體都像融進了草長鶯飛之中,雙手撐著孔岳壯碩的胸膛,想要推開,卻絲毫使不上力。
孔岳半晌才將王真松開,王真低頭道:“你真無賴、、、還不趕快看看地板下面是什么、、、”
孔岳訕訕一笑,便將桌子移開,探頭查看。他們的房間雖然處在三樓,可這地板下面幽暗深邃,并沒有通到二樓的房間或走道,而是一直向下面延伸,仿佛是一個無底洞。
孔岳覺得洞中傳來絲絲寒氣,像是來自地底,心中竟覺得有些悚然。地板接縫處灰塵頗多,想來也許有幾十年都沒人進過這密道。孔岳不禁暗自疑慮:白玉屏命令土行孫將自己軟禁在此,肯定也不知曉房間密道的所在,這八仙桌上擺錯的八卦圖,幾十年來難道也沒有人在意?或者有人在意,但是卻無人如自己這般,機緣巧合之下,發現機關的奧秘?
孔岳不知解藥到底存不存在,但現在至少有一件事情是他知道而萬壑山莊所有人都不知情的,就是眼前八仙桌為樞紐所啟動的密道。這密道打開機關如此繁瑣,下面必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想到此處,孔岳好奇心油然而生,這下可是不用驚到守衛就可以秘密離開房間了,如果密道通向歸藏樓,那就更是天公作美。
孔岳不再多想,和王真道別,叮囑她待會移開木桌,并將木床推過來掩好機關,如果萬壑山莊忽然有人進屋查看,應當怎樣拖延等等。王真見孔岳心思細膩,對自己情真意切,也不知孔岳這一去要面對怎樣未知的兇險。擔心之下,眼中閃爍,連連輕霎,可兩滴淚珠還是沿著白皙的臉龐滾落唇角。孔岳心中一痛,怕自己兒女情長誤了大事,不再多言,縱身落入暗道,手撐兩壁,壁虎游墻般向下滑去。
滑了三丈余,此處已經是土樓一樓地基的位置,下面還是深不見底。孔岳覺得自己就像是處在一口壓抑的枯井之中,便抬頭向上一看。王真就在“井口”邊望著自己,臉上寫滿了掛念。兩人這么遙遙一對視,王真清涼的淚珠瞬間滴落,直直落到孔岳臉頰上,火熱滾燙。孔岳心知王真在上面隨時都會面臨著土樓弟子查房的危險,但這時孔岳所能做的最好的事,就是還以堅韌而自信的目光,用力而篤定的點頭。
孔岳又降下五丈,腳才觸及實地,王真已經搬開桌子。密道閉合,隔絕光亮,四周暗得伸手不見五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