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越發地深了,然而這雨卻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豆大的雨點打在冰冷的鎧甲之上,更顯涼意。蕭蔽月剛剛下了夜值,渾身的衣服都溼透,連鞋子裡都灌滿了水,他大踏步地朝自己的值房走去,腳下的水花隨著他的踐踏四下飛濺。
他剛走進屋內,關上門,正準備卸甲的時候,突然天上一道炸雷閃過,眼前瞬間如同白晝,一個黑影在雷光的照耀之下顯現出來。
“誰?”蕭蔽月警覺地拔出寶劍,那黑暗之中的魅影頗爲鬼祟,幽幽地出聲道:“蕭大將軍連我都認不出來了嗎,本宮在次等候統領許久了!”
蕭蔽月聽到這個女子的聲音,感到頗爲熟悉,細一思索,頓時一驚,跪地叩道:“原來是公主殿下,不知公主殿下深夜來末將的值房當中,有何貴幹!”
蘇落桐點燃蠟燭,她全身裹在一件黑袍之內,玲瓏有致的身材還是凸顯的淋漓盡致,她的髮梢沾溼,時不時還底下幾滴水珠,更顯嫵媚。蕭蔽月擡頭看她一下,眼光無意中與其對視,他趕緊又低下頭,不敢在看。
蘇落桐伸手將蕭蔽月扶了起來,自己順勢坐在身邊的凳子上,拿腔捏調地說道:“我夤夜來此,的確是有不得不數的事情,要告知與你!”
蕭蔽月臉色一沉,忙恭敬地問道:“不知公主殿下有何指教,在下若是能解答,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蘇落桐笑得如同燦爛綻放的鮮花,說道:“你怎麼就知道我有問題要問你?好吧,這個東西你見過嗎?”
蕭蔽月接過那個金色腰牌,詫異地問道:“這是侍衛統領出入宮禁的腰牌,殿下怎麼會有這個東西?”
蘇落桐目不斜視地說道:“再仔細看看!”
蕭蔽月藉助昏黃的燭火,仔細打量腰牌上的刻字,突然大驚失色道:“這是我師父的腰牌!你……殿下是如何得到的?”
蘇落桐語氣平靜地說道:“我只告訴你一件事情,姚承安安好,林高爽也活著,不過一時半會應該醒不過來了!”
蕭蔽月問道:“姚承安還活著?他現人在何處?”
蘇落桐道:“你見過的,某日曾有三人擅闖宮禁……”
蕭蔽月恍然大悟道:“原來真是他!那林管家爲何醒不過來?”
蘇落桐朗聲道:“你的問題太多了!還是聽聽我說的吧!”她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姚輕雲是你的師父對嗎?”
“嗯!”蕭蔽月點了點頭。
“他死得很蹊蹺,這個你清楚嗎?”蘇落桐又問道。
“沒錯!”他又點了點頭。
“如果我告訴你,我有他死亡的線索,你願意查出真兇,爲師父報仇嗎?”
蕭蔽月遲疑了一下,又堅定地說道:“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好!”蘇落桐拉長語調說道,“我這裡有一封書信,乃是姚承安託我轉交給你的,你照著書信上說的做就可以了,其餘的事情,我自會找你!”
蕭蔽月拆開密信粗略一看,突然詫異地說道:“李貝郭?他不是已經死了嗎?”
“李貝郭只不過是一個替罪羊,你應該去調查這幕後主使之人!”蘇落桐淡淡地說道,看不出一絲起伏。蕭蔽月細思恐極,突然驚呼道:“你的意思是,讓我去調查太子殿下!”
“若是不敢就算了,你自可將此令牌獻給陛下,並且將我供出,也好邀功請賞,升官發財!”
蕭蔽月連忙叩道:“末將豈敢出賣公主,那姚承安是我師父的獨子,按輩分也算是我的小師弟,他要我做的事情我一定照辦,只不過。只不過……”
“只不過太子已經去邊塞衛戍,要三年之後才能回來,你查無可查,是否如此?”蘇落桐見他半天坑不出那幾個字,便替他說了。
“嗯,是的!殿下深謀遠慮,冰雪聰明,末將自愧不如”
蘇落桐見他已然服帖,便滿意地說道:“此時不難,你先調查太子身邊的人,一步一步循序漸進,你不過就是個禁軍頭子,又不是廷尉府或御史臺的人,若是被人知道你擅自調查人主,只怕……”
她起身看了看窗外,驟雨已停,月朗星稀,她有說道:“你身邊可有信得過的傳話之人!”
蕭蔽月拍了拍胸脯說道:“我有一副將名曰曹莽,是曹無忌的義子,此人可以信任!”
“本宮有一信使,爲天階高手,那日來宮中營救過那三人,你也見過,將軍日後若是在宮中見到,還請放他一馬!好了,本宮會在宮中靜候佳音!告辭!”
“殿下慢走!”
蕭蔽月看著蘇落桐離去的倩影,握緊了手中的腰牌。
直到第二日的上午,那宮女小穎的屍體才被人發現了出來,然而這件事件在宮中並沒有發生什麼轟動,也許一個宮女人微言輕,她的死亡也不足道哉,於是這件兇案也便不了了之。
同時,在城外飛羽營將軍大帳中,有一名自稱是後宮之人的宦官前來傳話,殷迴雪頗感意外,但是也不敢怠慢,便恭敬地問道:“公公今日來到末將軍中,可有什麼旨意要宣佈?”
“沒有什麼旨意,只不過雲陽公主聽說將軍巾幗不讓鬚眉,殺敵退兵奪回失地的事蹟已經傳遍了整個咸陽城,她想親眼目睹一下將軍的風采,這不便遣我來給將軍傳個話,讓你即刻入宮參見。後宮本不應該讓外人入內,不過你是女眷,這便方便了許多,我已經打好了招呼,你隨我走吧!”
殷迴雪推辭道:“對不住了公公,若沒有陛下旨意 ,禁軍將領不等隨意入大內,秦王最是忌諱內臣後宮與衛尉勾結,您還是請回吧!”
那內監笑道:“公主殿下早就料到你會如此說,既然後宮不便干擾軍政大事,那老奴就此告退,這件小玩意是送給你的禮物,還請將軍笑納!”
殷迴雪漫不經心地接過那個精緻的盒子,打開一瞧,頓時全身如同過電一般,那盒中正是她贈與趙英的羊脂玉佩。
她驚呼道:“公公是從何處得來此物?”
那內監諱莫如深地笑道:“想知道嗎?想知道,不如跟我進宮,親自問公主殿下,豈不更好?”
殷迴雪猶豫了片刻,最終情感戰勝了心中的規則,她吸了口氣說道:“好吧,煩請公公帶路!”
“將軍請!”
不到一炷香的時間,殷迴雪便來到了寢殿的門外,那內監讓她在此等候,自己一個人進去向公主覆命。
“殿下,人我已經帶到了!”
蘇落桐聽聞此言,滿意地說道:“那便多謝公公了,這點東西不成敬意!”這是,一個宮女端過一個托盤,裡面放著的是一串玉鐲,那內監看得是兩眼放光,千恩萬謝地收下之後,蘇落桐又囑咐道:“今日之事,只能有你一人知道,不然的話,你可曉得其中的利害!”
那內監躬身連連應道:“這是自然,這是自然!”
“走的時候替我把殷將軍給請進來!”
那內監興高采烈地一步三蹦地走出殿門,朝門外的殷迴雪恭敬地說道:“殷將軍,公主殿下請你進去呢!”
殷迴雪微微頷首迴應,大踏步準備跨入門去,門外的兩名侍衛將刀一橫,厲聲說道:“大殿之內,不可帶兵刃進入!”
殷迴雪也以同樣的力度,威嚴地迴應道:“我乃王上親封的衛尉,有拱衛王都,守護宮禁之責,爲何不可佩刀?”
她與那二人僵持不下,突然一陣悠悠的聲音傳來了過來:“不得對將軍無禮,快快放行!”
那侍衛聽聞此言,連忙將刀收回,恭敬地站回原處,殷迴雪見狀,便走入殿內,來到蘇落桐面前,單膝跪地道:“臣殷迴雪!參見公主殿下!”
蘇落桐見她身著戎裝,龍驤虎步,走得那是一個腳底生風,一襲紅色的戰袍看上去英姿颯爽,她趕忙上前將其扶起,並誇讚道:“久聞殷將軍雖是一介女流,但巾幗不讓鬚眉,爲我大秦英勇作戰,收復江山故土,現在又回來保衛王都,真可謂是肱股之臣啊,我看朝堂上的那些束髮頂冠的男子,也未必強得過你啊!”
殷迴雪起身道:“殿下過獎了,末將常年混跡于軍旅之中,早已失去了女子的矜持與細膩,是個粗鄙不堪之人,若言語之中有所冒犯,還請將軍見諒!”
蘇落桐繞著那殷迴雪轉了兩圈,見那殷迴雪身材窈窕,膚白貌美,居然上前,伸手將她的下巴給託了起來,那看她的表情,就如同一個登徒浪子在仔細端詳一個良家婦女一般。殷迴雪參與大大小小戰鬥無數,是個殺人狂魔,今日沒想到卻被人當做青樓女衣一般褻玩,可卻也不能發作,只能扭了扭頭,將她的手甩掉後,肅然道:“請公主殿下自重!”
蘇落桐挑逗地笑道:“果然是個美人胚子,真不知道這樣美麗的一個臉蛋,浪費在一羣臭氣熏天的武夫之中,是何等的暴殄天物!”
殷迴雪被她說得沒了脾氣,只得拱手道:“不知公主殿下今日召臣過來,有何要事?”
“哦?那我就開門見山了!”蘇落桐正色道,“陳源與你是什麼關係?”
“陳源?哦,他是一位好漢,曾在我討伐巴城的時候,多次出謀劃策,並率領輕雲寨衆助我禦敵,大破陰覺軍隊!依臣言,這收付故土之功,陳源可佔一半,我很敬佩他!”
殷迴雪只是自顧自地說著,全然不看蘇落桐酸酸的表情。突然,蘇落桐開口問道:“敬佩?那你喜歡他嗎?”
“什麼?喜歡?”殷迴雪被這句沒頭沒腦的話語問得是雲山霧繞,只得回道,“臣不懂殿下的意思!”
蘇落桐輕輕地哦了一聲,若有所思地說道:“將軍今日身體可好,是否有思念之人,我觀將軍雖然硬朗,但面容枯槁,似乎是憂思過度?”
殷迴雪更迷糊了,她一本正經地回答道:“臣身體尚佳,多謝公主關係。我也沒有什麼可思念之人,這所謂憂思過度更是無稽之談。若是非要說臣有掛念之人,那也就是亡父吧!”
蘇落桐聽聞此言,表情柔和了下來,她微微欠身道:“是我冒犯了,還望將軍不要和小女子見諒!”
殷迴雪見狀一驚,忙跪地道:“殿下乃千金之軀,不可如此,您這真是折煞小臣了!”
蘇落桐朗聲道:“來人啊,把本宮賜將軍的禮單念與將軍聽!”一名宮女走上前來,照著一張紙尖聲念道:“上好絹布百匹,綢緞五十匹,蜀繡五十匹,黃金一千兩,白銀兩千兩,錢萬貫,糧草兩千石,各色金銀玉瓷器物若干!”
殷迴雪跪地恭聲道:“臣殷迴雪,多謝殿下賞賜!不過臣與殿下素不相識,萬不敢受此大恩,殿下的擡愛,臣心領了!”
蘇落桐聽聞此言,斷定她真的是有事相求,便滿意地回道:“好吧,你起來吧,我這公主爹不疼娘不愛的,這賞賜倒是不缺,也真是奇怪!你居然不喜我的東西!罷了罷了!”
殷迴雪起身,故作平靜地問道:“敢問殿下,是如何和趙英認識的?”
蘇落桐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發問道:“你很關心他嗎?”
殷迴雪的臉上浮過一絲嬌羞之色,但馬上又神色如常道:“臣是大秦的將領,有守衛王都的重責,自然不會有什麼兒女私情,還請殿下明察!”
她的雖面無表情,但方纔那轉瞬即逝的神色還是被蘇落桐敏銳的捕捉到了。蘇落桐暗道:“我是稍微試探了一下她,她的語氣便如此急切,看來,定是對趙郎有意!”
蘇落桐又道:“將軍多慮了,本宮只是問你爲何要關心我與趙英的關係,並沒有說你徇兒子私情啊!”
殷迴雪聽聞此言,頓時尷尬萬分,雖然知道對方似乎是在消遣自己,但也只能將火氣收回,說道:“殿下明鑑,還是請問趙英與殿下是何關係?”
蘇落桐微微一笑,答非所問道:“將軍不如先嚐嘗本宮這裡新上的菊花茶,裡面泡了冰塊,清涼可口,還有絲絲甜意,正解暑熱之氣!”
殷迴雪道:“臣不渴!臣只是想知道……”
蘇落桐突然大步走到她身邊和她並肩而立,臉朝著相反的方向,在她耳畔之旁輕輕口吐芬芳道:“你傻嗎?這裡是王宮,有你這麼問話的嗎?你知道這寢殿之中有多少眼線,就你這樣的愣頭青還能打勝仗?吹吧,秦國要都是你這樣的將領,秦王早就被敵人給砍了腦袋!”
殷迴雪表情一怔,臉色憋得通紅,她趕忙跪地道:“是臣下冒犯了,還請殿下贖罪!”
蘇落桐蹲了下去,拍著她的肩膀輕聲說道:“哎,這就對了,那趙郎與我兄陳源是世交,若是你想知道他的情況,以後就得乖乖聽話。”她又拿出一塊紅色的玉佩,在她眼前晃了晃說道:“這東西乃是我貼身之物,見它如見我,以後我會隨時派信使給你傳話,你看到這個東西就可以信任他!”
“另外!”她悄聲說道,“那羊脂玉是你送給趙郎的信物,既然禮已經送出,就不好在收回,我看你還是那玉佩給我吧,我好物歸原主!趙郎現在在輕雲寨極好,你與他現在不便見面,還請耐心等待!”
殷迴雪聽聞此言,只好將玉佩取出,暗中塞到她手裡。
她收好玉佩,起身朗聲道:“既然茶也不喝,也不拿本宮賞賜的東西,那就走人,別在這裡惹我的眼!”她又順手將宮女所端著的茶碗摔倒地上,做出一副怒氣衝衝的模樣,嚇得周圍的僕從都跪倒在地。
殷迴雪面不改色地說道:“殿下保重,臣告退!”蘇落桐見她走遠,臉上浮現出狡黠的微笑,若是方纔她承認自己對陳源有愛意,自己拼死也會除掉她,哎,她居然喜歡趙英,好一對苦命鴛鴦啊!
蘇落桐赤腳在大殿之中徘徊。當日傍晚,殷迴雪在帳中輾轉反側,心中思念趙英,這時,陸劍客不知道什麼時候從她的身後出現,嚇了她一大跳,連忙寶劍指著他道:“你是什麼人?好大的膽子,居然敢擅闖飛羽營重地!”
陸劍客面無表情地用手指將她的劍撥開,取出那紅色的玉佩,輕描淡寫地說道:“不虧是天階高手,只不過畢竟年輕,火候還是差了一點!小姑娘別這麼緊張,我是奉公主之命前來見你的!”
殷迴雪見狀,連忙將寶劍放下,急切地問道:“公主可有什麼事情要告知迴雪的?”
陸劍客一臉嚴肅,字正腔圓道:“公主命你兢兢業業,宵衣旰食,恪盡職守,不可擅自離開軍中,務必求得秦王陛下的信任!”
殷迴雪愣住了,不太明白這句話的意思,陸劍客見她疑惑的表情,會心一笑,走上前去拍了拍她的肩膀說道:“小姑娘,你要想辦大事,是不是要先得找一個大靠山啊!”
殷迴雪呆了半晌,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另一頭的蘇落桐則在宮中翹首以盼,突然一道黑影從天空落下,她鬆了口氣,總算回來了。她收齊了往日公主矜持威嚴的模樣,嬌聲道:“師父,你怎麼纔來啊?”
陸劍客哼了一聲道:“你以爲這是那荒野村莊?這可是宮禁重地,哪有那麼好闖的!我想見我這愛徒一面,可真不容易!”
蘇落桐道:“我不是和那個蕭蔽月打過招呼了嗎?怎麼,還是如此費勁?”
陸劍客道:“即便如此,人家也不能吃乾飯啊,總不至於讓我如同入無人之境一般!”
蘇落桐調皮地吐了吐舌頭,笑道:“師父受苦了,請受徒兒一拜!”說著便要彎腰行禮,陸劍客連忙阻攔道:“哎,這就算了吧,你可是大秦公主,怎麼能給我這個鄉野匹夫行禮?師父我四十有餘,卻是未老先衰,也只能給你做做這跑腿的事情啦!”
蘇落桐心情大好,說道:“師父這是說得哪裡話,你正值壯年,哪有什麼衰老,以後好多事情還得多**您照拂!”
陸劍客道:“行了,不和你廢話了!今日殷迴雪那個小丫頭聽了你的話,總算是老實了,以後應該能爲你所用。對了,那個蕭蔽月也讓我給見到了,他讓我告訴你,小心王后!”
蘇落桐疑惑道:“哦?爲什麼?”
“爲什麼。”陸劍客長嘆道,“只有他自己知道吧!”
蘇落桐的話應驗了,今夜並不太平,公主寢殿之上親眼目睹蘇落桐會見殷迴雪的那一幕的宮女小紅,連夜趕往朝陽殿偏殿密見秦王蘇文慰。
“哦,公主今日見了殷迴雪,說了些什麼?”那臥榻之上的人如同睡虎一般,輕聲地問道。
“沒有說什麼,只是她不肯收公主殿下的賞賜,拂了她的面子,讓她非常惱怒。”小紅跪地說道,“還有,公主殿下提到了陳源!說是她的兄弟!”
“陳源?”那秦王虎目微瞇,饒有興趣地自言自語道,“我看不像她兄弟!唉,自從他去了北燕以後就斷了消息,他去幹什麼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