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法探究他話中的真假,他也沒有像往常那樣向我解釋他的用意。
在陳銳離開之後,這件事就好像沒有發生過,在寒夜裡哈了一口冷氣,冒出一團白氣之後,很快的消失了。
賀晟的死,陳銳雖然選擇了內部消化,可百樂人裡也有相當一部分人爲他傷心,只是趕上警察這一突襲,給人的恐慌把所有的情緒都沖淡了。風波在幾天裡漸漸平息下來之後,大家才又想起他來,再加上他也是個電競明星,還有很多粉絲關注著動向,陳銳就安排放出風去,說他出了一場車禍意外身亡,在百樂給他安排了一個隱秘的葬禮。
袁顥之前總是抱恙見不到人,讓我覺得他就是一個弱不禁風的書生,可這一次他真的病了之後,卻沒有在醫院多待一天,在剛醒過來的第三天就出了院。陳銳沒說讓他做什麼,反而把這個權利交給了沈翊,沈翊以照顧他身體爲由,給了他一批毒,又派人去搗亂,意圖再把他弄回醫院裡待幾天。
可是賀晟葬禮的當天,袁顥還是到了,只放了束花便離開了。臨走的時候從沈翊身邊過,有人跟他說話,他沒有應聲,路過之後一直都沒有回頭。
因爲賀晟生前最後跟的一個人是沈翊,而他出賣沈翊的事始終不爲人知,所以給他舉行過簡單地儀式之後,他死後留下來的那些東西,都由沈翊來處理。
羅婧給了我一份賀晟賬單,發現他在不久之前新買過兩套房子,還沒有入住。
沈翊沒說怎麼著,我就自己做主把房子分給了跟賀晟關係很密切的兩個人。
我們到賀晟之前住的地方去查看有沒有跟百樂有關的資料,他家裡面全都是各種手辦海報,放的最多的就是電腦,房間最顯眼的地方掛著一張他跟隊友拍的照片,爽朗地笑著,眉毛挑了起來,神態桀驁。
沈翊打開電腦,開機之後映入眼簾就是以gbs官方宣傳圖爲背景的桌面,上面幾個燙金的小字在畫面上懸浮著,凹凸感的設計好像讓字快要跳出來一樣,寫著:“百年輪迴,這是最光明的時代,也是最陰暗的時代,最終的勝負,由你來定!”
這種宣傳語滿大街都是,還抄襲了雙城記,一點都沒讓我覺得有什麼新意,遊戲的畫面又滿是血腥,明明說起來的時候大家都很牴觸。讓我搞不懂的是,爲什麼會有那麼多人砸錢往裡擠,每次一開新的服務器,很快就玩家擠爆,聽說還有人爲了升級,或者只是一件裝備,就在這個虛擬的世界裡揮霍了上千萬。
“真不能理解。”我對沈翊說。
沈翊恍惚了一瞬,徹底清除著電腦裡的文件,說:“什麼都一樣。”
“嗯?”我轉身看著背後書架上擺著的獎盃,有很多,有的甚至落了灰。
沈翊沒說話,把其他幾臺電腦也檢查過,我翻著賀晟的相冊,看到裡面全是和他的隊友一起,中間夾了一個信封,打開發現裡面是一張黑白相片,上面是一對年輕男女的照片,封在一個透明的袋子裡,相片已經泛黃,但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折損。
我沒有猜他們身份,這本來就是個沒有答案的問題,左右人已經死了,回答什麼都會是對的,也是錯的。
只是當我把它放回去,再翻過幾頁的時候,居然在最後看到了我弟弟的照片,身上還披了賀晟他們的隊服。我心頭一緊,再翻回去一頁,前面一張三人的合影裡還有喬煜,而除賀晟之外的那個人,赫然就是我曾見過幾面,始終不對付的蘇志承。
就在我發現這兩張照片的時候,沈翊那邊也從他的遊戲賬戶的郵箱裡,發現了他和用戶名爲trahison的人的聯繫記錄,賀晟曾對他提到過mars,說拿到一部豐厚的報酬,而trahison的回答是要他感謝自己爲他介紹了這麼個金主。
我把照片給沈翊看,這樣就能解釋爲什麼警局裡封存的資料,mars會知道。
蘇志承就是一個叛徒。
而他認識mars的時間,顯然要比賀晟更早,並且與他的關係也要比賀晟跟他之間更爲密切。
我想來想去,能解釋蘇志承與mars認識契機的,很有可能就是714那個帖子。
我們一直懷疑那是先後兩個不同的人寫的,現在帖子更新又說明了這個事實,那麼那邊在更貼的,很大的可能就是蘇志承。就算不是他,他也一定會知道一些,否則的話帖子上不是出現那麼多內部資料。
我看著沈翊,說:“714的帖子,後來又更新過。”
他沉默,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緒,隔了一會兒,從手下他整理的箱子裡,撈過最上面的一個檔案袋放在了我面前。
我低頭看過去,那上面只有兩個字:許立。
“你的檔案!”我的第一反應就說了出來,心跳都加速起來,詫異的把檔案袋拿了過來,想打開看看,到底是哪一個。
上面的封條還沒揭,賀晟應該是剛拿到手,還沒有打開看過,如果東西是蘇志承幫忙偷出來的,那他應該也沒看。這封條在上面,也沒有任何二次封印的痕跡,這就說明,他還是處於一種被保密的狀態。
我看向沈翊,他點了點頭,示意我可以打開。
我小心把他撕下來之後,裡面的東西並不多,警服上的臂章,胸章,警號,警徽都在裡面,那上面沒有一點劃痕,裝在一個小袋子裡,在光下散發著一股清冷的金屬光,好像沒有佩戴過。
檔案裡沒有照片,許立的名字下面,清清楚楚的記錄著沈翊所有的資料,從參軍前的生活經歷,一直到入警後的分配安排,包括在一段時間裡,他作爲臥底接受的一些任務,以及完成情況,都記載的一清二楚。
我想起徐柔說過的話,輕聲問他:“如果你拿這個去找現任接替陳律的那個局長,可不可以說清你的身份?”
他原本一直看著那個警號,這會兒回過神來,到一旁接著收拾東西,對我說:“現在沒人能證明我曾經用過許立這個名字,沒人知道他是誰,他們現在嚴查,不會相信我這種毫無證據的一面之詞,我去了也是自投羅網。”
“可是不試怎麼知道,能不能想想辦法,總不能一直這麼下去。”這裡也有個我一直沒搞懂的事情,就是沈翊還是在收集百樂違法犯罪的證據,但他已經沒有上線了,這些到最後該用什麼樣的方式交出去,又要交給誰,以什麼名義,這些我全部都沒有答案。
沈翊在把箱子扔到客廳的空地時,身體一滯,頭疼又犯了,緊緊地蹙起了眉。
我慌忙的跑到他身邊,讓他把紙箱放下,到沙發上坐好了,站在他的身後按著不久前從徐醫生那裡聽來的幾個穴位。
我從前還能在這時候感覺得到他心裡的徘徊和不安,現在看著他的眼睛的時候,只覺得空洞。
“喬綾。”
“嗯?”我隔了幾秒纔回應,手下的動作僵硬了許多。
他說:“蘇志承與你弟弟在gbs上的對話,你還記得嗎?”
我想了很久,才點了點頭,“大體意思記得,記不詳細。”時間很久了,而且這中間真的發生了太多事。
“蘇志承說過,警察在百樂有兩個臥底,一個是過去做後勤工作的,一個是新人,職位都不高,但有特殊手段。”
他說完,我渾身一震。後者應該是指羅婧,特殊手段……她爲打入到百樂內部做的那些事,陳律他們都知道嗎?
沈翊接下來說:“衛軍殉職之後恢復了身份,他之前在警局做的就是內勤。而那個新人,不用我說你也猜得出來,羅婧做臥底的時候,只做了一年多警察,陳律看中了她的能力,把她從外地調過來,戶籍洗了很多遍,一直到沒人查得出她之前到底是什麼身份。陳律爲了防我,之前雖然跟我說了一些關於另一個臥底的事,但就是沒有明確的告訴我這個人是誰,這也是我一直沒有跟她聯繫上的原因。”
我有點弄不懂,可下一句便聽到他說:“關於臥底的事情,陳律是不可能把所有的人都隱瞞的天衣無縫,甚至對他們內部的一些人並沒有否認過對百樂的一些行動。蘇志承說臥底有兩個,那麼除他之外,他們所知道的答案一定都與此相同。”
我手下的動作徹底的停了下來,他接著說:“我的情況特殊,與他們不同,我的出身就決定了給人的第一印象,再加上714之後的問題一直遺留到現在。陳律一直擔心我會有一天做不下去,背叛他們,但我又是唯一能到陳銳身邊的人,所以他沒辦法放棄我,又出於謹慎,不敢完全信任我。他過去用許立的名字給我立檔案的時候,就明白的跟我說過,一方面是怕萬一他出事,我的信息會被陳銳他們發現,另一方面,是怕如果他死了,我沒有依靠,或選擇跟陳銳站在一邊,留下檔案,我回到警局的話,也許還是做臥底。”
他說:“所以從一開始聽到陳律和陳言邦出事的消息之後,我就沒有抱有除了陳律還活著以外的任何希望,他策劃的這場臥底的計劃,我從頭到尾都不在他的編制之內。他們現在要找的臥底,根本只有一個,就是羅婧。她的檔案在自己手裡,隨時都可以回去受到警方的保護,脫離這個圈子。”
“那你就真的沒辦法了嗎?”我說得很低,很怕會讓他更難過。
沈翊與我想象中不同,依舊清清冷冷的樣子,淡的讓人心悸。
我忍不住,問他我們到底應該要怎麼做,是生是死,是存是亡,至少有個確切的答案。
他沒有看我,只說了一個字,“等。”
“等什麼?”我不解。
他撐著站起身來,去把檔案重新裝回去,那些警號警徽扔進去的時候,發出了一聲沉沉的響聲。直到這時,他纔像剛找到答案一樣,擡眼對我說:“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