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斜風細雨,岳陽城。
巴陵血案,震驚州縣。
隨著逍遙洞被一段段地掘開,立在一旁的巴陵縣令不斷地抹著額上的汗水,臉色越來越白,他一直都知道丐幫幫主白遠山在自己的治下搞些小動作,只是沒想到對方會搞得那么大,甚至連城墻底部都給挖穿了一截。
然而在城墻腳下挖掘的人們臉色更為蒼白,面對著泥濘中那一具具無頭的尸體,早已吐得昏天黑地。
城墻之上,身穿黑色勁裝的武士持刀排列,一朵朵黑色雨傘遮去了蒼天,也遮去了眾目。
最大的一柄傘下,岳州知府王芹傲立于書案之前,面沉如水,手中的墨玉狼毫在宣紙之上運筆如飛,沒有人能看出他的喜怒。
一道又一道消息接連報到他的案前。
“丐幫幫眾死者三十七人,幸存者一人。死者全部身首異處,經仵作查驗,手段相似,均為一刀斷頭,現有找尋出的兇器在此。”
“地道之中藏有密室,救出受害者二十三人,其中男四人、女十六人、孩童三人,大多為此前州中各縣報官的失蹤人口。”
“另挖掘出受害者白骨殘骸十二具,身份未名。”
“城北山坡新起一座墳墓,碑上刻字‘木真子黃四娘合葬之墓’,不知何人所立。”
“據查,黃四娘為丐幫頭目,擄掠人口之事大多與她相關,木真子則是黃四娘兒時親友,來巴陵之前在武夷山修道。”
聽到最新的消息,王芹放下手中的筆,忽然開口問道:“先是殺絕洞內丐幫幫眾,而后又給人修墓立碑,張提舉,你出身提刑司,對這兇手怎么看?”
黑衣武士中走出一人,二十多歲,帶著些病容的樣子,恭恭敬敬道:“下官雖不知那兇手是怎么想的,但是唯一知道的是:他是一個高手。”
“哦,怎么個高法?”
“大人請看。”那姓張的提舉把仵作托起的短刀奉到知府大人的眼前,“這把解腕尖刀材質普通,平日里不過是屠夫剔肉所用,不易劈砍,若是拿來砍骨頭,不過十多下便要卷刃,而那兇手連斬三十七人,這刀刃卻只有小小的缺口。這只說明一件事,他要么是先天高手,以真氣灌注刀刃,使得尋常物品也變成神兵利刃,要么是力氣極大出手極快,才能在刀刃未卷之前就已經砍斷人的頸骨。”
“以武犯禁,匹夫之勇而已!”王芹冷斥一聲,皺眉望向案前的巴陵縣捕頭,臉上露出厭惡的神色,“那個丐幫的幸存者呢,他怎么說?”
“幸存者已經嚇瘋了。他叫做陳三。因為讀過書會寫信,是丐幫負責聯系苦主家的中人,實際上他另有身份是丐幫的賬房。”捕頭渾身篩糠地回答,他不止一次地收取這陳三的賄賂,在知府大人威嚴的目光之下,只覺得渾身上下被看得一清二楚。
不久之后,有人把陳三帶了上來,他身上污穢的衣衫已被人換掉,但依然披頭散發流著涎水,身體不住地顫抖著,一會兒跪地求饒喊著仙子救命,一會兒又驚慌地大呼金人來了。
“帶下去延名醫診治,我需要他活著告訴我當天發生的每一個細節。”王芹不耐煩地揮了揮手,片刻后做出判決,“巴陵縣治下不嚴,以致藏污納垢釀成毒瘤,相關人等一概撤去官職,送京都查辦!巴陵丐幫擄掠人口,謀財害命,雖受嚴懲,但首惡余黨依然逍遙法外,應立刻追緝。至于此案兇手……”
他沉吟片刻,眼角跳了跳:“妄圖以一己之力行天譴之事,恣意妄為膽大包天,若不嚴懲則后患無窮,待查明身份之后一并捉拿。”
“張泉,你所率領緝捕司眾人既然在此,此刻起你便負責追緝丐幫幫主及那兇手,此案一日不破,你一日不得跨入岳州。”
“喏!”
朱紅的官印重重地蓋在剛剛寫就的文書之上,那紙上鐵鉤銀劃,字字崢嶸,幾欲破開紙面直刺人心。
這便是官方定論。
……
同一時刻,岑青打著哈欠推開艙門,看看外面漫天的雨絲,轉頭又準備回艙中重新補覺。
“青公子,這艘商船已經到了漢陽,午后就要轉頭向東南了,我已經幫你問過船夫,去中原的話從漢陽走陸路要更快一些。”
隨著聲音,岑福佝僂著身子背著個大包袱從外邊走進來,渾身濕透,腋下還夾著一把雨傘。
岑青愣了愣,注意到一個細節,驚奇道:“阿福,怎么你的衣服也會被淋濕?”
岑福這次出奇地沒有翻白眼,而是直接忽略了岑青的話語,直接打開了包袱:“另外你讓我幫你打聽哪里有賣槍譜和拳腳武藝秘籍的,我已經在碼頭上幫你買回來了,十枚銅板一本,這里總共是八十本,每一樣都有。”
“干的漂亮。”
岑青翻開包袱里的書,只見大多都是粗糙的雕版印刷,封面寫著什么一槍春水東流去,雙鳳戲水云雨槍,什么捧玉探幽掌,雪夜銷魂指等奇奇怪怪名字的書籍,剛剛好奇地打開看了兩頁,臉上頓時露出古怪的表情來。而后嘩地把整堆淫詞艷語插畫粗糙的小黃書收進靈鐲,順便嚴厲叮囑道:“阿祿阿壽阿喜阿財,你們聽好了,誰都不許動本公子的秘籍。”
片刻后,岑祿唉聲嘆氣地在靈鐲中抱怨道:“公子啊,咱沒人動你的東西,不過小的求求您,以后能不能少往里面扔點兒垃圾,這靈鐲里面就屁股大一點兒地方,光那柄又重又粗的破槍和這堆書都占了一半兒地方,再往里堆東西的話,我們幾個就只能拍扁糊墻上了。”
“我第一次聽說阿祿你的屁股有城門那么大。”岑青對于岑祿的抱怨絲毫沒有放在心上,這群連人身都沒有的鬼東西,根本不懂得精神食糧為何物。
想到人身,岑青才猛然想起方才自己的驚訝何在,重新看向岑福:“阿福,你修成人身了?”
“青公子……”
岑福的反應有些出奇,低著頭吶吶許久也沒有回答。最后反而是靈鐲中噼里啪啦跳出四個赤身luo體的男人來,砰砰砰地跪在地上磕頭:“小人未經青公子允許,擅自借白骨化形,還請青公子責罰。”
“我去!”
這才是名副其實的白日見鬼,岑青的一口口水卡在喉嚨,頓時嗆咳起來。
原來這五鬼在逍遙洞幫著岑青用鬼打墻阻攔丐幫突圍的時候,發現洞中新鮮的骸骨甚多,便挑選了五具品質尚佳的附身上去,重新得了肉身,能夠在白天現身。
這就是為什么岑祿會抱怨靈鐲的空間狹窄。他們四個原來只是鬼身,疊起來也占不了拳頭大的地方,但是現在四個大老爺們擠在廁所大小的靈鐲中,的確有些為難他們了。
不過畢竟是御用狗腿,岑青倒沒有什么不滿意,反而饒有興致地看著岑祿轉來轉去的眼睛:“你能看見東西了?”
“能看見了,青公子果然是貌賽潘安,顏過宋玉,玉樹臨風,一表人才。”岑祿化形的是個二十三四歲的小個子,眉眼靈動,即便雙手捂著下體,嘴巴依舊在一本正經地恭維。
岑青抽了抽嘴角,忍著別扭把面前光溜溜的四鬼一個一個地看過去,岑壽面容忠厚老實,能夠說話了但是依舊沉默寡言;岑喜和岑財一個相貌喜慶一個相貌粗憨,都只有十六七歲年紀的模樣,兩人對視著擠眉弄眼,一臉互相鄙棄的表情。
“既然化成了人形,那靈鐲就暫時不用住了……”岑青剛剛開口,五鬼頓時大驚失色,他們只有在靈鐲中才得以快速修煉,哪里愿意被趕出去,一個個叩頭作揖連連告饒,七嘴八舌吵得岑青頭都大了,最后怒喝了一聲住嘴才止住他們的吵鬧,“聽我說!再吵的話舌頭全部割了,又不是不讓你們回去,先陪著我去逛逛這漢陽城。”
“青公子,咱們幾個光著屁股,這……”
“腦子是個好東西,我希望你們趕緊找一個裝進去,再說你們幾個鬼做得太久,人情世故荒廢太久,從今天起就跟著本公子好好學做人吧。”
“可是青公子你畢竟是女人,咱們幾個學你的話不就成了娘娘腔了么?”
“祿啊,你知道死字有幾種寫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