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白?”
家里一片安靜, 那只壞脾氣的小貓一聲都不吭。
程傾在家里找了一圈,都沒看到它。
這幾天阿白不愛搭理人,有兩次偷偷溜出去玩, 還帶了一只可憐兮兮的流浪貓回來。
程傾干脆把兩只貓一起帶到寵物店打理, 給流浪貓做了體內殺蟲。
店主問:“程老師, 你又養貓啦?家里有了二胎, 會打架吧?”
程傾指了指阿白:“它自己撿回家的, 沒打架。”
“呀,他們是不是談戀愛啦?阿白阿橘,很配很配。”
程傾挑了下眉:“談戀愛?”
“對啊, 沒有嗎?”
“……沒有。阿白最近不太開心,喜歡出去玩而已。”
程傾跟著店主叫這只流浪貓阿橘, 白天也給它吃貓罐頭, 但每天一到晚上九點, 這只流浪貓就自行離開了,阿白則回自己的小窩。
不像今天, 阿白一直沒回來。
程傾翻了下臺歷,那張便簽被貼在背面,她又撕下來看,唇角不自覺彎了彎。
她放下便簽,到樓下找了一圈。
業主群里也發了尋貓啟示, 她去看了小區樓下的監控。但阿白畢竟只是一只貓, 不是人, 沒那么好找。
程傾只能在家里等, 為了打發時間, 整理了書房的書,從抽屜里翻出一本綠色封皮的筆記本, 翻開后看見扉頁上寫著余抒的名字。
她沒往后翻,放下了本子。
整整一晚,阿白都沒回家。
第二天一早,門外才傳來聲音。門開了,阿白就在門口,喵喵叫了兩下。
等阿白躺回窩里,程傾拍了拍它的腦袋,語氣涼涼的:“你還知道回來?”
客廳里很安靜,只有她的聲音。
或許,她不只是在等這只小貓回來。
—
天氣晴朗,陽光熾熱。
車經過明大,停在路邊。
一行人正從校門外走出來,說說笑笑,有個清瘦俊朗的男孩伸手幫女孩提過包。
是那次在機場見過的男生,笑容明朗。
同齡人在一起說說笑笑,打打鬧鬧,撲面而來的青春氣息。
也不知道在說什么,男生抬起手,是近年來年輕人很愛用的“比心”手勢,抬高到女生眼前。
程傾看著那道纖細背影,漸行漸遠。
這么久不見,隱約感覺她似乎瘦了點。
車也重新啟動。
到約定的咖啡廳,余庭秋已經到了一會:“不是約我談事情嗎,你怎么遲到了?”
程傾:“路上耽誤了。”
“不應該啊,這會還堵車?”
“還好,”程傾換了話題,“你最近在忙什么?小周說你請假了很多天。”
余庭秋:“家里的事情。之前跟你提過一嘴,我姐跟我姐夫鬧得家里雞飛狗跳,也顧不上小蘿,我放心不下,請假陪著她。”
程傾:“陪她做什么?”
余庭秋有點驚訝,沒想到她會追問自己家里的私事,略一停頓才說:“她從小就身體不太好,又生病了。前不久瞞著我,自己去醫院做了個手術。”
“…什么?”
“說是長了個很小的瘤子,已經切掉了。我打電話給她,她還想瞞著我。我快被她氣死了!”
“她一個人?”
“對啊!”
“說起來我就生氣,”余庭秋剛開始火大,目光瞥到咖啡廳門口,按捺下來,“李總監來了,我們先談項目。哎你去哪啊?”
程傾站起來,白色西裝外套搭在右手手臂上,對客戶點了下頭:“抱歉,失陪。”
余庭秋從沒見過程傾扔下工作就走的樣子,差點直接伸手拉住她,但畢竟客戶在場,她擠出笑容:“李總監,不好意思我同事忽然有點急事,我們先談。”
程傾感知到身后好友投來的注視,但步速不減,推開咖啡廳的門走了出去。
車行至一半,程傾看到余庭秋的電話,沒接。
等快到明大,手機屏幕再亮起,是學生的電話。
“程老師,我們比賽獲獎了!”
“獲獎了?”程傾隱約聽到電話那端傳來的聲音,踩下剎車,“你們現在在哪?”
“在學校,宋老師也在,我們準備吃飯。”
“不叫我嗎?”
“我聽說您最近工作很忙,有個項目經常通宵加班…”
程傾沒多解釋,打斷她:“發個定位給我,我過來。”
車掉頭,很快重新匯入車流。
-
“什么?程老師要來?”
“對啊,她電話說的,定位都發給她了。”
童嘉拖著下巴:“之前聽說程老師忙著做項目搞研究,沒空關注學生比賽的,現在看來不是嘛?”
宋老師笑容慈和:“她是真挺累的,最近在設計研究院趕個項目那可是沒日沒夜在干,手上兩博士開題都是深夜回修改郵件的。”
余抒低著頭,雙手交錯緊握又松開:“那個…那個什么,我忽然想起來還有點事,先走了。”
童嘉好奇:“你怎么啦?”
隊長沈燈輕溫聲勸阻:“比賽獲獎只是模型設計得好,實地設計還要再問程老師的,你要不稍等片刻再走?”
余抒沉默一瞬:“好,那問完我就走。”
“來來來,先點菜,等程老師來了,再讓她加菜。”
“好啊,都看看!”
余抒低頭看木桌的紋理,數著自己的心跳,始終覺得悶悶的,站了起來:“我出去買瓶水,透透氣。”
她往外走,剛抬起手,包廂的門被人從外移開,目光在半空中相撞,凝滯,又錯開。
余抒往后退了兩步,過了兩秒才想起來,低低地叫了一聲:“程老師。”
程傾如往常般嗯了聲,看著眾人,話卻是對余抒說的:“準備去哪?”
余抒:“…哦剛想出去買瓶水。”
程傾:“坐吧,讓服務員幫上。”
余抒點點頭,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下一秒,她看見程傾在她的對面坐下。
——這是一張長型木桌,兩側都有座位,正好她對面的座位是空著的,但也有好幾個座位空著,偏偏…偏偏就坐在她對面。
就在燈光之下,燈光自她如瀑長發傾瀉而下,清冷,也溫柔。
程傾將長發攬到耳后:“點菜了嗎?”
宋老師笑瞇瞇地把菜單遞給她:“點過了,你看看有沒有想吃的,再加兩個。”
“都是這么辛辣的菜?”
“清淡的比較少,要不點個湯吧?”
程傾應了聲,鉛筆勾選幾下,按鈴叫來服務員,側過身低聲說了幾句,才轉回來:“好了,久等。”
“沒有沒有,還麻煩您今天趕過來。”
“對了程老師,我們還有一些問題不太清楚的…”
“……”
其他人七嘴八舌說了好多,只有余抒低眉斂目,別提說話,根本就沒看她。
程傾平時不愛說話,今天話卻比平時多:“每個人有什么問題,單獨說說。余抒,你沒有問題嗎?”
坐在燈下的女孩停頓片刻,雪白下巴消瘦了,長發垂下來,幾乎遮住半張臉,飛快地抬起頭看她一眼,又收回目光:“有。晚點整理了發您郵箱。”
程傾沒再問,繼續問其他人問題,仿佛剛才不是特意問她的。
很快,服務員開始上菜,辛辣氣味撲鼻而來,讓人食欲大開。
大家都拿起筷子大快朵頤,只有余抒用筷子撥了點米飯,隨意地塞了一點要嘴里。
童嘉給余抒夾菜:“你嘗嘗這個酸辣藕丁,好下飯!”
余抒:“好,謝謝。”
但她只把藕丁堆在碟子上,推遠了盛滿可樂的玻璃杯,始終記著近期飲食清淡的醫囑。
“麻煩讓一下,山水豆腐、清蒸蝦仁要上了。”
“你好,放這邊吧。”
程傾叫住服務員,示意她將最后上的兩道菜放在自己面前——也是余抒面前。
余抒猶豫著,還是夾起了一塊豆腐,咬了一口。
沒多久,一杯酸奶被推了過來。
余抒愣了下,下意識抬起頭看了程傾一眼,清澈眼眸里隱約有不解。
程傾注視著她,淺茶色眼眸寧和深邃,似深秋幽潭。
餐廳里熱鬧嘈雜,唯獨她們無聲凝視彼此。
“咦?什么時候上酸奶啦,我想喝!正好可樂喝多了不太舒服。”
“……”
誰都沒說話,任由那杯酸奶被童嘉拿走。
仿佛那道連接在目光之間的鎖鏈也斷裂,余抒低下頭,繼續吃飯。
這頓飯吃得很久,也很愉快——年輕人拿了獎太過興奮,臉都說紅了,到后來干脆傻笑,宋老師親和沒架子,跟學生聊成一片。
唯獨余抒跟他們有些脫節,情緒不在狀態,刻意回避著來自對面的注視。
好不容易捱到一頓飯吃完,余抒搶著先出去,站在路邊透氣。
夜色漸濃,華燈初上。
“呼…”
她鼓起臉頰,尚不平靜的心情還未平復下來,就聽見身后傳來腳步聲。
余抒回眸,看見有人踩著她的影子,一步一步走來。
尚不等她做出反應,那人已經走到眼前。
依舊清淡平和,氣質泠然,挺拔端麗。
程傾凝視她幾秒,目光移動,環顧似的繞了一周,才輕聲開口:“瘦了。”
“…嗯。”
余抒別過眼,呼吸微凝。
怎么會,聽到她一句話就想哭呢。
就像那天晚上在病房里,輾轉難眠時腦海里自然浮現的念頭…
她要是在就好了。
長達數分鐘的沉默后,程傾看見宋老師在往這邊走,很多話來不及問。
她開口:“你有本筆記本落在我家了。”
余抒眨了眨眼睛,原來是落在她家了,難怪她在宿舍到處都找不到。
她斟酌著用詞:“那,可以麻煩帶給我嗎?”
“帶給你不是問題,”程傾頓了下,淡淡地說,“怎么聯系你。”
后半句話是陳述的,而不是疑問的語氣。
余抒怔了下。
很快明白,原來她發現自己把她刪了,比想象中要更快一點。
程傾:“選個周二或周四,在之前喂貓的時間,你過來拿,在我書房的書桌上。”
余抒:“那…不要了吧。”
程傾:“怎么?”
余抒:“我把我的指紋刪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