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嚴(yán)的面孔,劍眉濃,鳳眼卻有一絲狡黠。
白姬對著門那端喊了一聲:“母親,阿白可以的。一會就出去了。莫要擔(dān)心。”
葉夫人在外面念叨了一回自己粗心,就轉(zhuǎn)身走了。
白姬看著他,幽深的眸子里有一絲憤怒:“小賊何時進的我家門?”
梁沉瞥見她的惱怒,一笑:“娘子無需擔(dān)心,我看見了也只當(dāng)看不見的。”
“哼。”白姬用鼻音重重回復(fù)。
“嘿嘿嘿嘿嘿。”梁沉很有一點得意地竊笑,卻是一點都不顯得猥瑣。
“你也習(xí)過禮儀?無恥!”白姬恨恨道。
“你都不問我為什么來嗎?”梁沉一點也不介意的樣子反問,妥帖裹著黑色麒麟紋勁裝的身軀緩步要靠近白姬。他披著一件白色大麾,風(fēng)帽上的雪白狐貍毛還夾雜著臨時趕路帶走的幾片碎葉子,風(fēng)塵仆仆的樣子,眼神卻灼灼有神。
白姬后退,并不回話。
梁沉一嘆:“可惜美人無法靠近啊。”而后,他開始自顧自說起話來,“你當(dāng)初一個人獨自闖進我的住處時,我可是沒有退避三舍的,而且后來,當(dāng)著你夫君的面,也未曾揭穿過你。女人啊,真是難懂,你當(dāng)時,是為何來尋我呢?”
白姬沉思片刻,她感覺到梁沉的目光追隨著自己,直覺坦言無妨:“我就是想看看你是誰,罷了。”
“那你看出來了嗎?”
“你是梁沉。是站在我眼前的人。”
梁沉看著白姬,凝眸片刻:“看在你坦誠的份上,我也該告訴你我為何而來。”
白姬露出半點也不感興趣的樣子。
梁公子喟然一嘆:“我只是為了來看看你。你可知道,我偷偷離開的,是四十萬的軍隊,是我未來掌握大權(quán)的唯一希望。”
“那又如何?你當(dāng)自己是不回去的嗎?”白姬一針見血。
梁沉垂下頭,思考片刻,復(fù)抬起頭,黑色的眸子里是昏暗的,憂傷的,失去了神采的。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是凡俗的女子。我說了,我心悅你……我原本想著,你再次見我,是不是要問下我究竟是誰。可是,其實你一點都不關(guān)心這一點。你一點都不關(guān)心這天下的權(quán)柄之后會握在誰的手里,可你知道,你會錯過什么嗎?不,你根本不怕這錯過。因為就算我手握梁國千里土地,萬萬民眾,你也不在乎。你的心里沒有權(quán)勢。你只要我為你放棄權(quán)勢。”
“不,你錯了。你不必為我放棄權(quán)勢。”白姬冷冷回復(fù)。
聽到這話,梁沉凄涼而笑:“是了,因為我不是你的心上人。可是,你真的相信你的夫君比我在意你嗎”
白姬正眼看了他一眼:“我的夫君如何待我,是我的事,與你何關(guān)?”
“我說過,我心悅你。縱然你已不是完璧,我心悅你。即便你如今身懷六甲,行動遲緩,之后還將生下別人的孩子,我就是心里悅你。”
白姬的眼神依舊冷漠。
“我來是想見你。我想告訴你,我愿意等你。為了你,我愿意給葉家富貴榮華,來換你。”
白姬已經(jīng)掩飾不住自己的厭惡,憤恨地瞪著這人。
“如今你這樣厭惡地看我,卻是一點不明白我的心。我對于我的心,至誠。我愿意用世俗的榮光來換你,這是我能做的。并非對你的折辱。”
窗外有一只貓越過房檐,帶倒了一盆門外的花,梁沉的聲音停了下來。白姬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我該走了。記住,我名梁睿,是梁國七皇子。還有,我會等你的。”黑衣的梁公子轉(zhuǎn)身一躍,從窗口跳了出去,三兩下,矯健的身形就消失在綠色的掩映之下。川河,如何是通過川河來到這里呢?
白姬靜靜地坐下,喝了一杯清水之后,打開房門,開始繼續(xù)收拾。
二十五洗福祿,二十六二十七還要洗疾病,洗怠惰,其實,按照葉夫人的意思,就是清洗家里的的器具,衣裳之類,掃去灰塵,煥然一新。
依舊是葉夫人主事,白姬幫手。太陽好的時候,一切好像都是新的。
小院子里,白姬正用沾濕的棉布擦洗著葉夫人長時間放在香案邊的一個摞貢盤。瓷器胎薄,白底蘭邊,無花紋,素凈的瓷盤因為一直承著香案的貢品和香灰,此時一經(jīng)擦洗,格外有種光彩。
白姬正對著一面磁盤觀賞,門外篤篤篤地,響起了敲門聲。
白姬起身,打開門一看:一個身披藏青色僧袍的和尚正端端立在門口,一手是一段干枯的樹枝做的拐杖,一手是一只破舊但是干凈的陶碗。
“女施主,貧僧從青城寺來,路過施主家,之后渡川河,往南去。如今,腹中饑餓,來化些齋食。”
“師傅稍等。”
已經(jīng)到了過年時候,山上的和尚此時還要下山化齋,白姬心里一想,便轉(zhuǎn)身喚了婆婆。
葉夫人正里里外外地搬運東西,此刻,見到有僧人在門口,過來問清楚了緣由,就拉著媳婦到了廚房,端出了一份米飯來。
“往日我們吃飯總會余下些口糧,扔掉可惜,不扔又不好吃。我沒事做的時候,就混著鹽巴炒了干米,本來是想再炒點豆子,做成炒米茶的。如今師傅需要,這也是不錯的口糧。你給送過去吧。”
白姬盈盈一笑:“娘心善。媳婦這就去。”
當(dāng)下抱著小半麻布口袋的炒米過去了。
白姬有身子,胳膊上抱了一個麻口袋,樣子頗是滑稽。等到了這師傅跟前,一說明,這師傅竟然拒絕了。
他面對白姬,看著白姬驚訝的眼神溫溫一笑:“女施主,只給貧僧倒這一碗炒米就可以了。另外,若是有熱水,貧僧更是感激了。”
白姬依言照辦。還搬來了竹椅給這位師傅。
這和尚師傅也不推謝,坐下后,一口水一口米,吃得緩慢又滿足。白姬扶著肚子,陪著坐下,陽光灑在門口的空地上,白姬感覺心情一片豁然。
等到和尚師傅一言不發(fā)地吃完了炒米,一碗熱水也剛好喝完。
和尚師傅拍拍藏青色的僧衣,瞅了瞅白姬撫摸著的肚子,說:“女施主,你可知貧僧吃飽了沒?”
白姬心里覺得有趣,想了想說:“沒吃飽。”
和尚師傅點頭表示贊同,又扭頭問:“那施主可知道,為何貧僧只要一碗飯?”
“這個,大約是你臉皮不夠厚,不好再叫第二碗了。”白姬歪著頭說。
和尚師傅撫了撫自己的肚子,說:“那我為何不準(zhǔn)備個大碗來呢?”
白姬調(diào)皮:“碗太大,師傅不好行路。”
“哈哈哈哈,可是很久沒見過這么機靈可愛的女娃娃了。”和尚師傅看著白姬,眼里很是欣賞。“貧僧游走梁國,上至王公貴族,下至勾藍妓館,各色女子都是見識過的。不過,施主你是貧僧見過最不受拘束,性格最是可愛的了。”和尚師傅像是夸贊一樣說了這么一番話。
白姬被暖暖的太陽曬得發(fā)暈,也沒應(yīng)承什么,就是聽著。
和尚師傅說:“化緣化緣。緣分的深淺,就像這化來的齋飯,強求不得。若我捧了個大碗來,必是嚇壞一群人的,旁人肯定是想,這和尚胃口忒大,這緣化不起呢。若是你愿意讓我吃,必然會捧出更多的飯食來。若是你不愿意,我便是餓死你家門口,你們也沒錯了什么。再者,吃飽與否的問題,出家人在外云游,本來就不是為了吃飽。五谷果腹只為續(xù)命,好去做更重要的事情。遂,我拒了你的半袋子炒米,一是因,我化緣希冀的只是一頓飯,女施主卻給了我半袋子,這多給的就是負重。二嘛,是因炒米美味,我背著炒米走,總是會耽誤自己行程的。”
白姬:“那你若云游中,又餓了呢?”
和尚師傅拍拍腦袋:“再去化緣。”
“這次化多少呢?”
“也是一頓。”
“那師傅能到平安到了你要去的地方嗎?”
“必然可以的。”
“那祝師傅您順利!”
“嗨,多謝了。”老和尚轉(zhuǎn)身就走了。晃晃悠悠地,還哼著什么調(diào)調(diào)。
“多一點,少一點,多少就這一點。進一步,退一步,進退也此一步。”
陽光暖人,白姬聽清楚,有這么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