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昆麒麟的名義,昆門道觀召集了大道場,名義是在二月二十七日攔截昆門鬼。這一次來的人更少,當二十六號晚上的時候,到達昆門道觀的人只有五個。
身為仲裁人的唐幼明必須到場,顯然他要比余三少服眾些,氣氛還維持得比較和平。秋宮鹿的影君在他身后,背著那把雷刀。因為不確定二十七日什么時候能攔截到,我們決定二十六日晚就過去。不過讓我意外的是,俠門也到了。
他們來的人非常多,多到讓附近的居民都起了注意——大約五十多個人,全都站在昆門道觀門口。
“那,就這些人了。”唐幼明拍拍手,特意站得離俠門遠了些,“昆麒麟呢?等昆掌門出來了,我們就出發了。”
我還想拖一拖,讓他習慣一下現在的新身份。這個人失憶后簡直六親不認,而且失憶的消息還沒傳開,要是讓這群人發現昆掌門腦子已經壞掉了,軍心都動搖了。還沒拖幾句,后面的門開了。穿著道袍的昆麒麟帶著麒鈴走了出來,面無表情。據棠哥兒說,這個人上大學前就是這樣的性格,大學四年換了環境才好了些。我特別不習慣這樣的昆麒麟,而這個人從小就是作為下一任仲裁人被教育長大的,昆慎之的事情也讓他明白,只當一個溫柔可親的仲裁人是完全扼制不住那些暗中亂流的。
他什么都沒有說,只是靜靜走到枉死門前。
“你在想什么?”我走到他身后,離開了人群,“不用害怕,我會陪你的。”
深夜樹影下,他的神色中有一絲茫然,視線越過了洞門,望向了空空如也的庭院。
“我不需要任何人。”他說。
————
到達七院的時候是晚上十一點半。廢樓的入口已經有兩名俠門的人等著了,電梯門被撐桿打開著。
我告訴他們其實還有另一個入口,就在樹林里,用不著穿過那條裂縫。不過那條路也比較狹小,唐幼明和一些個子比較小的人走廢樓的電梯入口,其他的人跟著昆麒麟與金召去另外一個入口。所有人就等在里面,先行調查羅盤。
要開啟巨門界,就必須通過羅盤。換言之,只要搶在昆春君發現之前毀去羅盤就可以。和其他人不同,我們知道這個羅盤當年是由十二元老輔助昆春君建立的,壓根就不是什么昆門鬼做的。
兩方在病房內匯合了,這一次人手充分,他們帶著足夠的照明設備。我一直陪著昆麒麟,提醒他不要亂回答其他人的問題,以免露陷。結果這人好像真的聽進去了,從頭到尾半個字不說,特別嚴肅地站在那。
俠門的人帶了撬桿,將每一扇鎖住的門都撬開了。我對這種東西有些感覺,只覺得那種皮膚上的毛刺感越來越重。病房還是挺大的,每層將近有二十扇房門,大概連十分鐘都沒有,就有人說,下面還有一層!
——還有?
其他人都愣住了,沒有想到下面還有一層病房。大家都等著唐幼明下決定,他斟酌了一下,讓秋宮鹿先下去看看情況。用影君當掃雷器是個不錯的決定,但如果這次他拉的是昆鳴,我絕對攔著不讓。
影君下去了,人們在上面等著。就在我們全神貫注等下面的回報時,入口處傳來了人的腳步聲。
有人來了。
俠門的人反應很快。金召和周義最靠近入口,立刻就戒備了起來,靠在了門后。在燈光下,兩道人影正走下樓梯。
“左右各一個,手里都有刀。”
在走入房間的前一秒,門外的那個人出聲了;同時周義已經出手,可是那人卻像事先知道他從那個位子攻過去一樣,擰住他的胳膊就往門外甩。不過周義都沒穩住身形,金召就已經拔出那把短刀。
“哎,自己人。”那人苦笑了一聲,錯開了刀鋒,只是躲開,沒和金老大動手。我們也看清那兩人是誰了——雖然晚了一些,可他們還是來了。
余椒的頭發長了些,大概都到肩了。我不用想都知道那天他被樂陽拉下仲裁人之位后回去會發多大的火,那簡直是七級颶風掀起的驚濤駭浪,青宿書院里能砸的東西八成都被砸光了。這段時間別說理發師,就連擦地板的都別想近他身。
見來的人是余三少,其他人都挺意外的,也不知道他們來做什么,怎么找進來的。不過他誰都沒理,用手杖支著地,慢慢走到了昆麒麟面前。
昆麒麟忘了這是誰,有些警惕地看著這個白色的人。
“沒用的東西。”余椒冷笑一聲,用手杖尖頭重重戳了一下他的腳,轉身走了。
到此為止,我心目中的那些人選就真的到齊了。
三少就是三少,往那里一站,唐幼明幾次想說話都沒敢開口。這個做了十五年仲裁人的瞎子給全道界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心理陰影,**上精神上都有。
“三少來了也不錯。”金召靠在墻上,點了一根煙,吞云吐霧,“你們敘舊,我們互不干涉。”
“俠門倒是老樣子,不聽話。”那根黑木手杖扣了三下地面,在空蕩蕩的走廊上回響,“——沒用的東西。”
周義苦笑,“三少,說話可要當心。否則眼睛看不見了,眼珠子也沒了就不太好了。”
“我說錯了嗎?”余椒笑了笑,手杖在手中轉了一圈,然后緩緩掃過四周人群,“你們這一群——沒用的東西。”
周義的眼睛微微瞇了起來,倒是金召沉得住氣,一點沒動怒,只是吐出一口煙,“你急什么。三少說話自然有三少的道理。”
“他都來了,你們一個都還沒發覺嗎?”
接著,余椒這樣說。而剛剛說完,整個病房里頃刻間充滿了濃重到讓人窒息的腥臭味。就是那么突然之間,一點征兆都沒有——氣氛剎那就變了,昆麒麟站了起來,而昆鳴已經攔在我們面前,手指夾著一種灰色粉末,飛快地在空中劃開。“來不及了。”余椒仰起頭,大大地睜開了雙眼。
身邊的昆鳴輕聲說,“是‘開眼’。”
“什么?”
“天眼的第一步。”周義不知道什么時候也過來了,嘴里也叼著煙。聞味道應該就是上次的那種奇異煙草,“萬物的形都分成兩等,肉眼可見之形與不可見之形,開眼就是將一切肉眼可見之形都觀察進去。七院附近有屏障,不知道是誰設下的,所以余椒只有進入到這個屏障內,才能徹底觀測到七院的一切。”
這是我第一次這么近地見到余椒施展天眼,但什么都沒有發生,可沒一個人敢說話驚擾。余椒的雙眼靜靜睜著,紅色的眼眸透露著一種詭異的氣質。
“總共有十八層。每一層都有自己的屏障,勉強能看到第二層和第十八層里有人。”
——這個鬼地方居然有十八層?!不僅僅是我們,連金召的神色都變了。
周義吹了聲口哨,“和傳說中一樣啊,不需要法陣和法器,直接就能施展。”
王兆抱著胳膊,笑得挺和藹的,“歇歇吧,反正他也來了。”
“誰來了?”人群里終于有人按捺不住開始問了。余椒終于合上眼睛,手指抵著眉心揉著,懶得說話;兆哥兒看看氣氛有點尷尬,就代為解釋,“魚仙人。就蟄伏在下面,不過我們人太多,它不敢貿然沖上。”
昆門鬼一般是借助魚仙人行動的,它就在下面,卻不露面。金召已經抽完了第一支煙了,吐出最后一口煙霧;余椒忽然向他伸出手,要了一支煙。
這種煙能擴大人的感知和反應力,我不知道天眼的機制,但說不定也能加強余椒的能力。
“繼續找尋羅盤。”唐幼明說,“只要找到羅盤……”
“羅盤在地下十八層。有屏障,我無法進去干涉。”三少已經吸了一口煙,語氣淡淡的,“把你的影君收回來,所有人分成兩隊,三十人一隊。一隊人去引出魚仙人,一隊人趁機下去毀掉羅盤。”
這句話一出,地下病房里瞬間亂了——大家都聽得明白,其實就是讓一半的人去做誘餌。
“你不是仲裁人了。”唐幼明的聲音冷了下來。
余椒彈彈煙灰,根本沒往那里看一眼,“在這里的,昆門的人你差遣不動,俠門的人不聽你調動。金老大,你覺得呢?”
金召思索了一下,說,這也是唯一的辦法。俠門中會挑出三十個經驗豐富的人成為誘餌,其他人盡快毀掉羅盤,回頭救出他們。
唐幼明說,那萬一魚仙人選擇的是另一隊人呢?
“你害怕?”余椒的笑意里滿是譏諷,雪白的容顏在煙霧里模糊了,“——我選魚餌隊。”
王兆說,我跟三少。
——他當然選魚餌隊,因為魚餌隊可以遇見昆門鬼的幾率更高——對于知曉一切的余椒來說,他為的是解救昆慎之魂體。金召說,我也選魚餌隊。
昆門道觀只有我們三個人了,我望著昆麒麟。麒鈴在他手腕下發出清脆聲響,“魚餌隊。”他說。
“唐仲裁?”余椒笑著問。唐幼明臉色不太好,他既不想選魚餌隊,也不想和這群主要戰斗力分開。不過金召替他選了,說,仲裁人就帶著其他人下去尋找羅盤吧。盡快找到就好,找不到也無所謂,我們會想辦法出來。
我忽然覺得,做仲裁人和余三少一樣失敗其實沒什么,至少有氣勢,鎮得住場面;唐幼明求了多年才從樂陽手里得到這個位子,結果沒一件事情是由著他的,還是被別人踢來踢去。
俠門的隊伍很快收整好了,我們一共三十個人,其中包含了大多數精英戰斗力。可就在出發前,入口突然又被人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