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麒麟和封隆望著青石墻,最后,還是封隆先上前,將手放在墻面上,摸索了一下。但是墻面沒有異常,腳步聲就是從里面傳來的,而且越來越輕。
“靠?!崩梓肓R了一句,“這里肯定有東西?!?
“你指什么?”他收回了手,退開了兩步。
“這是陰樓啊。你看外面的地形?!?
城郊有個老院子老書樓并不是什么少見的事情。但古代的建筑制式是很嚴謹的,比如書院或者書樓,是絕對不會建造在某些地形邊上的。
如果從窗外望去,可以發現書樓的三面都是樹林,這些樹都很高大,并不高的書樓幾乎要被樹影遮蔽了。古代的書院不會建立在這種地方,原因很簡單,沒有光。
“是槐樹。陰氣太重了,這里沒法住人的?!崩梓霃拇巴庹税褬淙~進來看了看,“有人故意改了這個地形吧……”
槐樹為陰木,最易聚集陰氣,如果不是需要特殊的風水,很少會在書樓邊種植那么多槐樹。
“安靜。”
封隆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讓他仔細聽——不知道什么時候,原本輕微的腳步聲再次響了起來,或許是寂靜讓它顯得格外清晰。但是這一次,腳步聲很慢,一步一步停頓很大。并且,聲音似乎來自于門外。
這個情況,說實話挺可笑的——如果按照戰斗力算,哪怕進來的是朱黛那個級別的,昆麒麟和封隆也用不著這么謹慎,但他們都在提防彼此,昆麒麟甚至連黑麒麟都不敢召出來,因為黑麒麟是助力又是弱點,如果封隆不管三七二十一殺了黑麒麟,那么昆麒麟可以說等于死了一半了?,F在這樣束手束腳的僵持,其實有點可悲。
“封師兄,我有個提議。”昆麒麟想了想,還是決定坦誠一些,否則這日子沒發過,“咱們能暫時不要窩里斗……”
“誰和你一個窩?!?
“不,我是說,咱們現在這情況,要團結。這次究竟慘到了什么地步,你知我知,丘荻還不知道。我們百分之九十九是沒法回去了,說不定就要在這里過一輩子。你說,咱們有啥深仇大恨不?沒有,對吧?!?
“你連人都不是。”
“嘖嘖,這就是你不對了,不能有種族歧視。人怎么了,人多高貴?。课铱墒切W畢業了才知道自己不是人的,知道那時候我心里多崩潰嗎,我師父騙我,說如果偷偷打游戲,頭上就會長出角來,就不能帶鮮艷的紅領巾了,嚇得我可勁兒地好好學習,我和你打包票,從思想上,我是一名根正苗紅的共青團員,并且在用黨員的要求要求我自己?!?
“你閉嘴。道士哪來的共青團員。”
“好好好,我閉嘴?!崩梓霙]想到封隆在這方面腦子那么清楚,一下子沒蒙過去,“不過……”
“閉嘴?!狈饴〉拿碱^擰得更緊了。
“哎,你不能不讓我說……”
“閉嘴!”
封隆突然伸出手扭住他的頭;昆麒麟嚇了一跳,以為對方真的要動手;結果,他的手只是捂住了自己的嘴,讓昆麒麟暫時別說話。
——黯淡的月色下,剛才被關上的書房門正無聲無息地打開了。一個黑色人影從門口慢慢地走了進來,背弓著,個子巨大。
月色太昏暗了,看不清它究竟是什么樣的,如果一定要說的話,就像是一只比例扭曲的熊,能隱約見到身上是覆蓋著毛發的。它左右轉看著,口中發出輕輕的嘶聲。大約是聞到了生人的味道,它突然轉向,向著兩個人的方向摸索過來。
“不能躲在這……”昆麒麟說,“不管那是什么,干掉它。”
他和封隆也算是在沉默中達成了暫時的合作默契,旋即麒鈴脆響,隨著鈴聲,黑麒麟吼叫著撲出——然而就在這時,巨大的黑色人形驟然消失。麒麟的鼻腔中隨著呼吸噴涌黑炎,前蹄一下下刨著地面。
“不見了?!”這個情況出乎他們意料,人影消失了,或許是察覺到了來自麒麟的威脅,可速度也太快了,“你剛才看清了嗎?”
“就在眼前不見了,和那個上吊的人影一樣。”封隆摸著下巴,眉頭緊緊皺起來,“難道是進入了新的界?”
“不可能,外面的景物一點都沒改變,如果是界,絕對不會這么平靜過渡的?!彼f,“這棟樓里有不干凈的東西?!?
“最不干凈的東西難道不是你嗎?!狈饴M了他一眼。
昆麒麟說我比竇娥還冤好嗎,我這樣兢兢業業當了三十年的良民,怎么到你這就被戴著有色眼鏡歧視了?不就是長得高點帥點嗎,你長年和樂陽待一塊兒的,對人面審美應該達到相當高的境界才對啊。你知不知道,有段時間我正在成長發育,培養美學觀念,結果就因為天天對著我師父那張臉,對于人類的平均長相水平估計出現偏差,導致到現在還打著光棍。
封隆沒搭理他,離開了書房。走廊上依然寂靜,再也聽不見腳步聲了。
“怎么辦?”昆麒麟問,“要不聽我的建議,咱們先合作,把書樓里清個場,否則沒法住人。我記得一樓有燈,不知道有沒有手電筒。”
他們回了一樓,想先找到光源;手機都關機了,在這個年代,手機和一塊板磚沒什么差別??墒沁@里只有油燈,大概三盞,昆麒麟差點昏過去,說現在手電筒也不是稀缺品,至于那么藏著掖著嗎,還油燈?
但是,有燈也不錯了。他們只能拿了兩盞燈點上,燈里都是有燈油的,兩人都沒用過油燈,也不知道是不是燈油舊了,點起來一股酸味兒,特別難聞。
“那現在再去二樓看看?”昆麒麟提著燈問他,“咳……這油味兒真惡心。”
封隆也不回答他,直接雷厲風行,帶著燈上去了??吹剿?,昆麒麟就想起某種大型獵犬,看到個目標就嗷嗷地沖上去一頓猛撕,假設當年樂陽要搞死其他同門兄弟,這位大師兄絕對是給當成一桿好槍。
昆麒麟正要跟上,忽然又聽見了咚咚聲。這一次,腳步聲來自于書樓的大門口。大門有兩層,里面是書院本身的雕花門,已經被閂好了;至于外面,則是一扇厚重的木門。咚咚聲從門外傳來,響個不停。
他一開始以為是腳步聲,畢竟疑神疑鬼久了——然后忽然想起來,會不會是丘荻他們折返了?這里沒有門鈴,只能靠砸門了。這樣想著,他起開了雕花門的門閂,大聲問了一句是誰。
“是我呀?!蓖饷嬗腥嘶卮?。風雪聲太大,也聽不清到底是誰的聲音。但他松了口氣,準備打開木門。不過就在這時,他瞥見了門上的貓眼,心里動了一動,長了個心眼,探頭到貓眼前,察看外面的情況。
“是我呀。”那個聲音又響起了。
他的動作頓了頓——因為那個聲音聽起來有些像丘荻,只是被風雪聲模糊了。
“你怎么回來了……”他松了一口氣,沒有去看貓眼,伸手起開了門鎖,“怎么那么快?”
封隆獨自去了二樓,也沒有叫他,估計是準備獨自行動。丘荻回來了也好,三個人可以討論一下以后怎么辦。
門打開了,風雪從外面白霧似的涌入。昆麒麟見到了門外立著一個人,但是衣著襤褸,歪斜地站著。
——這不是丘荻。
“是我呀?!彼f。殘缺的舌骨的口腔外顫動,下頜骨已經破碎了一半,一層青白色的厚霜合著灰土凍在他的身上,皮膚顯現出了干裂的青紫色。
這是個死人,而且死了很久了。
在他的身后,夜里的茫茫風雪中,還有很多人靜靜立著,被雪色模糊了身影。昆麒麟關上了門,深深吸了一口氣。門外又響起了咚咚聲,而且聲響越來越大,并且在不斷轉移——這些腐爛的人正在用力撞擊著書院的大門和石墻,企圖破門而入。昆麒麟再次從貓眼向外看去,可是茫茫風雪中,已經看不到任何人影了。
他怔怔地立著,覺得手腳有些發麻。腳步聲和撞擊聲都輕了,室內稍稍安靜了下來。手里的油燈不知何時燒得發燙,他自己卻沒有見到。門口全是碎雪,是剛才打開門時飛落進來的。
過了許久,他才松了一口氣,決定先上二樓去和封隆會和。這座書樓里有太多不正常的地方,陰寒的地形、黑色的人影、白灰腳印、墻內的腳步聲,以及剛才外面風雪中的那些東西……然而下一秒,伴隨著突然變響的風雪聲和呼嘯而入的寒風碎雪,一樓北面的玻璃窗突然打開了,沒有任何的預兆。
同時,墻上掛的油燈、他手中的提燈同時熄滅,除去外面森冷的月光雪色,古老的書樓內霎時一片漆黑。
昆麒麟突然見到,窗外有一個白影一晃而過。旋即,室內發生了驚變。
“咚。”
一聲腳步聲在他的身旁響起。
“咚咚咚咚……”
接著,仿佛有什么洶涌而入,更多的腳步聲從窗口邊響起,蔓延到樓梯,甚至沖上二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