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生日,就在這不咸不淡的氣氛里過去了。唐幼明晚上去趕了回茅山的紅眼航班,他雖然年紀很輕腦子有病,但畢竟是一派掌門。
說起來,他的繼位是很戲劇化的。原來茅山是輪不到唐家的人做主的,結果到了這一輩,他們上頭幾個大家族都陸陸續續出了事情,最后能夠繼位的,竟然只剩下唐幼明。道界史上最莫名其妙的兩次繼位,一次是根本和這個圈子沒關系的余椒坐上了至高的仲裁人之位,一次就是唐幼明十五歲坐鎮茅山。而唐幼明做人要比余椒成功多了,這個變態影帝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一張臉說變就變,偽裝得滴水不漏,如果不是樂陽手里有他的把柄,我們真的奈何不了他。
晚上我睡不著,扯著昆麒麟開夜談會,把吃了一半的蛋糕拿出來當夜宵。我喜歡吃紅寶石,就訂了一個雙拼的,一半是重磅鮮奶栗子粉,還有一半是芝士鮮奶,這種東西太容易吃撐,我們兩個大老爺們,每個人吃兩塊就頂住了。昆麒麟看著剩下的半個蛋糕說浪費,我就笑笑——自己現在可以說除了錢已經什么都沒有了。父母去世后才發現原來我的生活一直是那么單調,家庭,工作,突然之間就少了一半,支離破碎。
我甚至起過一個念頭,從醫院辭職,然后賣掉手上所有的股份和不動產,換成一輛房車,然后天涯海角追殺那個人。不過這個瘋狂的億萬富翁復仇記終于還是沒進入實施,我把手上借記卡利的錢全給了昆麒麟,搬到了昆門道觀,努力跟著他們的節奏一步步來。
第二天早上,那人拉著我到洗手池邊剃了胡子,把頭發也收拾了,我看著鏡子里的自己,似乎變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沒改變。
“我去上班了。”我說。“這兩天可能車就會送過來的,你能不能給我辟個停車的地方。”
昆麒麟說你知道這地段出現一輛路虎的情況就和白蘿卜田里長了個高粱一樣嗎,你買了輛那種車,是等著被人砸玻璃了。我記得你以前不是大型車愛好者啊,之前兩輛車都是小車,怎么突然換了那么大的車。
“就覺得大車方便點,現在一切都要從實用出發了。”
“我不是有大車嗎,再浪費那個錢干什么?”
——又不是我女朋友,還管我花錢!我差點氣得笑出來,不過卻也挺感動的,至少還有個人關心我。這兩天他都開車送我上下班,搞得同事以為我雇了個保鏢兼司機。
昆麒麟把我在七院門口放下來,自己去停車。這兩天我們就打算先把303病房的案子處理起來,目標當然是那個所謂的傳家寶。之前基本鎖定了老板是文革時候自殺的夫婦中的女人,就差找個天時地利人和的時間,把她請出來問問話了。
303病房是秋宮鹿事件的案發地之一,之前被警察封鎖起來,最近才松開的。我們說好了今晚六點半一起在那碰頭,我在辦公室坐到了六點鐘就提前去等了。廢樓處還是老樣子冷冷清清的,路燈因為接觸不良而亂閃個不停,我繞開了一樓那堆亂七八糟的桌子椅子,走樓梯上去了三樓。
不過我還沒到那的時候,就聽見走廊里傳來了一聲輕響——有點像是照相機快門聲,之后還有人說話的聲音。
難道是昆麒麟已經來了?
我愣了一下——換做一年前自己就傻呵呵沖過去了,但現在做什么都留了個心眼,于是就先打了個電話給他。
“你在哪?”我壓低了聲音問,一邊慢慢摸近303病房。廢樓里一片漆黑,而病房里竟然有光亮。“我看到病房里有人……”
“我還在外面。”他說,“你先別過去,最好快點退出去等我到。”
“好。”
我掛了電話,轉身就要走。這時候房間里的聲音已經很明顯了,快門聲和說話聲,還有煙味傳來,里面好像有很多人。不管對方是誰,寡不敵眾,我最好是快撤。可千算萬算算不到,就在這個時候,自己的手機鈴聲響了。
屋里一下子就察覺了,門外有人影沖出——我暗罵一聲,轉頭就跑。后頭的人速度更快,已經擰住了我,按倒在地。我整個人都重重摔在地上,動彈不得,被他們拽了起來,帶向房間。
左右兩個人都是身型高大的男人,門口還有兩個人,一個穿西裝,一個只是尋常打扮的少年,他們看到我的時候都挺訝異的,對視了一眼。倒是那個少年先開口,“你是誰?”
“我是七院的醫生。”我說。這些倒都是活人,不知道帶著什么目的過來的。“科室讓我過來拿兩張舊椅子,你們又是誰?”
“哦,醫生啊……”他笑了笑。這人打扮時髦,金發,唇上還穿著兩個銀環。“真不好意思,得罪得罪。”
說著他和左右使了個眼色,我以為他們會放開我,沒想到那兩人直接抓著我往里面帶;就聽見后面的少年腳步聲也跟上了,語氣挺悠閑的,“拿舊椅子派醫生來?這椅子可真金貴。”
沒蒙住!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被看穿了——在不知道對方身份的情況下,局面開始向惡化的方向發展了。
進了303病房,就見到這里面已經翻天覆地。原本的六張病床被人七橫八豎推到墻邊,病房中間空了一片地,邊上站了六個人,全都是清一色的黑西裝。而在空地的中間放著一張椅子,上面坐著一個人。
這人也穿著西裝,年紀大概三十歲上下,不會很小。他看到我被人押進來,不過微微抬眼,那面色寒得嚇人。
“抓到的。滿嘴假話,不知道是誰派來的。”金毛站到他身邊。
那人看著我,把手指間的煙抖去了灰。
“我真的是……”自己還想開口解釋,可話都沒說完,旁邊有人就重重來了一拳,打得我嘴里一下子就嘗到了血味。
金毛沖我笑笑,“沒讓你說話。”
那人眉頭微微皺起來,揮了揮手。旁邊的人立刻松開了我,站到了一邊。
“……三少的人?”他問。
我搖頭。聽這句話,這人認識三少。
“那,白檀的人?”
——那是誰啊?
我又搖頭,“我真的是七院的醫生……”
正說著,金毛已經拿過了我口袋里的手機,問我要了解鎖密碼,然后打開了手機通訊錄看了看。他一邊看,面上的笑意就越來越濃,轉手將手機給了坐著的那個男人。
“挺厲害的啊。”金毛說,“青宿書院,余家棠少爺,昆門掌門昆麒麟,茅山掌門唐幼明,聯系方式都有。哥們行啊,光是你這個通訊錄里的人湊一起就能開個道界首腦會議。我看看你微信群,說不定還有蝙蝠的大頭照。”
坐著的人拿著我的手機,看也不看就扔邊上了。
“認識白檀嗎。”他問我。
“我沒聽過這個人……還是說香料?”
“人。”他說,“你認識那么多人,也應該認識白檀。你是他派來的?”
白檀這個名字肯定不屬于我認識的任何一個人,我卻只能裝作想的樣子,“呃……他長什么樣子?”
“說不出來。”他沒再看我了,好像是自言自語一樣。我趁機打量這里——地上畫著紅色的法陣,以這個人為中心。
金毛附過去說了幾句什么,他點點頭。
“待會把這個人也一起帶走。”金毛說。左右兩邊的人都應了一聲,像是要過來擰住我。我還想掙扎,結果身上又挨了幾下。就在這個時候,門外傳來了天神降臨一樣的聲音。
“——金前輩,這個人你還是帶不走的。”
“嗯?”坐著的那個人就是被稱作金前輩的,他見到門口那人的身影,總算是站了起來——好高!坐著的時候不覺得,可他站了起來,壓迫力很明顯就大了。目前昆麒麟是我見過算是高大的活人了,可這個人不僅高大,而且身上還有一種殺氣。“昆掌門。”
“金前輩好久不見,怎么那么熱情,上來就抓著我朋友不放?”昆麒麟走了進來,將我拉到身后。“還是說因為沒找到那個叫白檀的?有五年了吧,金前輩到處找他,鬧得滿城風雨的,我記得去年連三少都發話,不許俠門再動那么大陣仗搜人了。”
“俠門不會放棄任何可能,直到找到他或者他的尸體為止。”這個人居高臨下看了我一眼,從這個角度,能看到這個人的脖子上有一個很長的傷疤。這個傷疤很觸目驚心,被白襯衫的領子遮住了一些。“你的這位朋友……”
“介紹一下,這位是丘荻丘醫生。”他說,“——這位是俠門的金前輩金召。”
“你就是丘荻?”
什么意思,我很有名嗎……
我還沒反應過來,金召手里就出現了一點銀光。我嚇了一跳差點躲開,結果后面才看清,那好像是一把微型的小刀,食指長短,刀身和葉子一樣。他把小刀遞給我,“剛才是下面的人得罪了。今后有事,就拿著俠刀令來找我。”
小刀被放到我手上。邊上傳來昆麒麟的調侃,“行了,金前輩,都什么年代了還給信物,上海飛黑龍江加個誤點還要五小時,真出什么急事,等飛機打個來回,死得骨頭都能打鼓了。留個電話號碼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