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色道院內部沒有多大改變,大殿金碧輝煌,在夜里都亮著燈。我們就這么走了進去,沒有受到任何阻攔。
樂陽直接走向了顯眼的大殿,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跟了上去。雖然對這個地方有著很不美好的回憶,但是總不能把這個小弟弟放在這不管吧?
而當我們走進去的時候,后面就傳來了沙沙聲——我回頭一看就傻了,大概七八只影君已經圍在了后面,斷了后路。
“它們來了!”
“別怕。”樂陽連頭也沒有回,步伐不緊不慢。
“可是萬一被攻擊……”
“呵呵……他、敢?”
這樣說著,他順手在垃圾桶里撿了一個半空的農夫山泉塑料瓶,就這么走進了大殿。那些影君一步一步跟在后面,竟然真的沒有動手。
大殿里卻唯獨沒有亮燈,昏黑一片。而黑暗中,能感受到很明顯有什么東西在蟄伏。我們的腳步聲回響在空曠的殿內,時不時交錯著影君挪動時的沙沙聲。
“都收起來吧。”他抬起頭,對黑暗中的某一處說道。聲音并不響,卻因為回響而變得清晰。“你每次想動手,我都不忍心告訴你最后的結果。”
殿內響起了一聲冷哼;同時,后面的沙沙聲近了!——我們到底只有兩個人,對方為什么不敢動手啊?
就在這關鍵時刻,我聽見樂陽嘆了一口氣。然后,他把剛才在路上的垃圾桶里撿的那個水瓶舉了起來。
“——認識這個嗎。”他說。“如果不想里面的水倒出來,讓這里變為藏穢之地、再也無法制造影君,你就把它們都收起來。”
黑暗中頓時響起了什么,好像一個人急忙向外面走來——同時,那些急劇靠近的影君同時停了下來。
隨后一個人走出了黑暗——十七八歲,眉目清秀,卻帶著一種詭異的氣質。我看到他就倒吸一口冷氣——是唐幼明。
他的面部幾乎扭曲了,神色氣急敗壞。
“你竟然拿穢水來威脅我?!你哪來的穢水,不怕余三少知道嗎?”
“那,你去告狀啊。”樂陽輕輕笑著,開始緩慢地擰開瓶蓋,“告訴他,我弄來了可以毀壞一切道術的禁品穢水,而且拿著它來威脅你。去告狀吧,我給你時間。”
“樂、陽!”
他吼了一聲,看樣子想直接沖上來搶,卻不敢動手。樂陽就這么拿著個塑料瓶站在他面前,水在瓶子里微微晃動。這樣僵持了十幾秒,唐幼明的利氣已失,終于還是決定退開一步。那些影君迅速爬回了黑暗中,不見了蹤跡。
樂陽點點頭,說,很好。
唐幼明的眼神陰冷,目光落在他身上。我不知道這兩個人有什么故事,莫非樂陽之前說的老朋友,指的就是這個人?
“你為什么來……”
“別想為什么了。你再說,我就走。”他轉過頭,神色略蕭索,“這么多年,你連‘為什么這個詞該藏在心里而不是掛在嘴上’都學不會……太蠢了,我要聽不下去。”
我看著唐幼明在微光下快氣炸的臉,險些忍不住笑出來——世上簡直一物降一物,我和昆麒麟差點被他弄死,現在看樂陽用一個垃圾桶里撿來的礦泉水瓶和嘴炮吊打他,簡直爽到無以復加。
他被噎得說不出話,臉都憋紅了;樂陽只是晃著那個水瓶,讓里面的水嘩嘩響。“問敵人‘為什么’的時候,除非你已經知道為什么,否則就閉嘴。”
“為……你今天到底來這里做什么的?!”
他搖頭,“不做什么,就是想問你,那個人給了你什么好處,讓你出手殺了黑麒麟。”
此言一出,我和唐幼明同時變了神色——昏暗中,樂陽的眼神依然明亮清澈,含著一種寧靜的笑意。
“你……為什……你憑什么這么說?”
“總算換了個詞啊……完了,被你說過的詞,從此就開始彌漫著一種愚蠢的氣息了。”他略抬起頭,語氣帶著一種無奈。“因為你回了我短信啊——‘我回來了——昆門鬼’。”他把水瓶交給了我,拿出手機看了看,然后嗯了聲。“說來也傷心……我給那么多人發了短信,最后只有你告訴了我我想要的信息。”
大殿內,霎時進入了一種恐怖的死寂。
我和唐幼明都睜大了眼睛,靜靜地看著這個人。他還是那樣微笑著,仿佛世上不會有比他更溫柔的人了——然而他說的話卻讓人入墜冰窖:什么意思?昆門鬼的那條短信是他發的?
這個人不是前段時間才知道昆慎之死訊,今天上午才到上海的嗎?
“昆門鬼……這個名號屬于昆羅衫的師弟,也就是帶著白麒麟為禍世間走入魔道的那個人。”他的手指來回摸索著袖子邊沿,又將袖子又拉下去了一些。“在道界,昆門鬼也就此成為了一個噩夢一樣的傳說。他不死不滅,隨時策劃著重出,覆滅昆門。許多次的大災變里,也有著昆門鬼的身影。那么這一次,會不會也有呢?”他垂下雙手,聲音更輕了,近乎于耳語般回蕩在大殿內。“所以我就賭,策劃這一切的人不可能以真身出現,必定會假借一個名號。而沒有比昆門鬼更合適的名號了——唐幼明,也許你也知道……算了,考慮到你的智商,也許你不知道,我告訴你吧……和你做交易的人不是那個傳說中的昆門鬼,而是一個假借它名號的人。所以我切換到另一張卡,用一個新號碼給所有被牽扯進這件事情的人發了短信。而你很快回復了我。你回復了什么,應該還記得吧?”
我望著唐幼明慘白的臉,那張臉上已經沒有任何血色了,看著有些可憐。
“兩年來你想殺昆麒麟七次,被我攔下了五次。女蟹巢穴那一次與百色道院這一次我沒有出手,因為知道有人會代替我了結——為了我好,最好別有第八次了……總是做著機械勞動,人的智商會被拉低的。”他收起手機。外面的燈光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影子覆蓋在了唐幼明的身上。“這樣吧,我可以不把你與‘昆門鬼’勾結的事情說給茅山,讓你繼續做你的唐小少爺。昆門鬼應該沒有繼續和你合作的意思了,大概人家也對你的智商感到了絕望……”
“你就那么確定他不會和我合作了?”唐幼明冷笑,退開了一步,“說不定,他就在你們的身邊,看著你們。”
樂陽松了一口氣,“太好了。”
“什么太好了?”
“你這么說我就確定了——他果然沒再來找你。在收到我的短信后你肯定通過其他渠道再去問了他,讓他察覺到自己用的這個名號開始被人察覺了,就好像一個反派還沒出場,就已經被人點名,先不說他的挫敗感,作為一個智商比你高些的動物,他應該被打草驚蛇,不可能再聯絡你了。”他說,“你現在得不到他的幫助,而把柄全都在我手里。”
唐幼明仍然在強撐,“把柄?你說出去會有人信?”
“為什么要我說出去啊……你啊,真是的……”他又嘆氣,滿臉的無奈,將剛才放回去的手機重新拿出來。屏幕是亮著的,當我看到上面是錄音界面的時候,還是沒有忍住,嗤笑了一聲。“我就在你面前正大光明地開了錄音……你還真以為我是去看你給昆門鬼那條短信的回復嗎,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這句話過后,就是另一場的沉默。唐幼明正在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崩潰下去,整個人都不對勁了。他死死瞪著樂陽手中的手機,眼神有些嚇人——就在我害怕他真的要撲上來同歸于盡的時候,這個人垮了。
他嘆了一口氣,在氣勢上徹底被樂陽壓制住。
唐幼明問,你想怎么樣。
樂陽說,只想知道兩點,第一,這個人給了你什么,錢也好珍寶也好,我要知道。第二,你開始幫昆麒麟。
“樂陽你也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嗎?”
他低頭繼續看手機,說,我看看你這邊網速夠不夠快,我把錄音文件發工會群里。
“住手!我答應!”他已經完全崩潰了,甚至都想不到手機QQ沒有辦法上傳群文件。“可你怎么保證我幫了你們,事后你不會反咬一口?”
“對,也該給你點定金……你手機在身邊嗎?”樂陽笑笑,將手機關上——這一次我能看到,是真的關上了。
“在。”
“打開,錄音。”
我們倆都沒想明白他想做什么,但唐幼明還是照做了,他的手竭力在不抖,但我都看到他三叉神經都快跳出來了。當他打開錄音界面后,樂陽說,收好你的定金,別掉了。
“你想說什么……”
“我想說的啊——”他微笑著看向唐幼明的雙眼,那么澄明透亮的眼睛,仿佛能直接看透人心。“——唐幼明,助昆門,樂陽就助你得到仲裁之位。”
一語驚人。
我甚至還沒反應過來這意味著什么,唐幼明已經喊道,昆麒麟可能會被你說服而讓位,那么余椒——
“他不會讓的。”樂陽說。
“那你要如何保證我……”
“他只會死。”
滿殿神佛,一語定生死。這個叫樂陽的人站在那里,他在笑,可是他說出的話,已是驚天動地。
我們兩個人,都再也說不出什么。
唐幼明關上了手機,怔怔地點了點頭。他沒有什么得到定金的喜悅,也沒有什么被愚弄的憤怒。在樂陽的面前,這個人簡直和一杯水一樣一目了然,毫無還手之力。
“我……知道了……”良久,他才再度開口,聲音有些沙啞,露著遮不住的疲憊。“你想知道的事情,我會全都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