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這個世界上,并沒有永遠的秘密。
有人說,你若是想隱藏住一個秘密,就千萬別把這個秘密告訴女人。
其實,男人也同樣保守不住秘密。
唯一不同的是,當女人說出一個秘密的時候,她只是為了說而說,并不會去考慮說出來的后果。
而男人則往往會考慮到這個后果。考慮過之后,得出的結論卻往往是:說就說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所以,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其實都保守不了秘密。
事實上,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就絕沒有永遠的秘密。
二
青龍會無疑是一個非常嚴密的組織,這個組織本身就已是江湖中最大的一個秘密。
人們都相信,青龍會的勢力幾乎已經滲透進了江湖中任何一個門派幫會。
可是,如果反過來說,各大門派幫會的勢力是不是也都已滲透進了青龍會呢?
江湖中,消息最靈通的當然要數丐幫。
丐幫人數眾多,勢力龐大,弟子遍布天下,而且分布均勻。
對于這么樣一個幫派來說,江湖上所發生的每一件事,只怕已經很少有他們不知道的。
然而,很多人卻認為,丐幫的興盛絕不是一件值得慶幸的好事。
——丐幫越繁榮,世道越艱難。
因為,沒有誰真的愿意拋妻棄子背井離鄉四處乞討。
這種說法,似乎很有道理。至少,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一直都是這個樣子的。
那么,現在呢?
襄陽,丐幫總舵。
一個要飯的窩子,究竟會是一番怎樣的景象?
葉浪蟄居神劍山莊,深入簡出,已經有多年不問世事。若無要緊事,他當然也絕不會大老遠專程趕來襄陽。
雖未來過,但他卻早已在心里想象過丐幫總舵里的情形。反反復復中,所有的細節他幾乎全都想到了。
不過,當他真真切切地站在這座宏偉建筑的大門外的時候,仍然不禁覺得有些意外。
襄陽城沃土千里,人丁興旺,固若金湯。
襄陽府衙就建在襄陽城的正中央,院墻厚實,高逾十丈,紅褐色的朱漆大門深沉厚重。
大門左右兩側的門板上各鑲嵌著一條栩栩如生的黃銅龍形浮雕,龍口中銜著兩枚碩大的青銅龍環。
大門口,當然臥有兩具石獅子。這兩尊獅像至少比人們平時常見到的那一種足足大出了一倍,而且竟然是用整塊巨型漢白玉雕刻成形的。
“老人家,勞駕,請問丐幫總舵怎么走?”
“你……是要去雄獅堂,對不對?”
“呃……是的,對!”
“直走,往前,約莫一袋煙的工夫,雄獅堂就在襄陽城的正中央,挨著府衙。”
不僅挨著,而且挨得很近,雄獅堂與襄陽府衙兩棟宅院并排聳立,建筑風格居然完全一樣。
只是,雄獅堂門前并沒有臥著兩具威武的雄獅。
雖然少了兩尊高大的漢白玉石獅,但是大堂的氣勢卻絕不在襄陽府衙之下。
雄獅堂的大門口,搭建了一座寬闊的高臺。臺面四周圍繞著一圈花飾極精美的白玉欄桿,十數級石階貫穿其中,蔓延而下。
高臺的右側,一副牢固的鐵架子上支著一面巨大的紅皮堂鼓,又稱鳴冤鼓。
——擊鼓悲鳴,老爺升堂,沉冤昭雪,明鏡高懸。
府衙大門禁閉,重門深鎖,門楣頭的巨幅橫匾上印著四個華麗的金字“襄陽官邸”。
字大如斗,流光溢彩,金光閃閃。
雄獅堂的橫匾上,卻只寫著兩個字——“請進”。
“雄獅堂門上并沒有懸掛自家的字號,大門卻是永遠敞開著的,你可以直接進去……如果有冤情,你也可以擊鼓明示。”
葉浪此刻終于明白了這句話說的是什么意思。
三
庭院深深,庭院寂寂。
濃蔭深處,枝葉最茂密的一株古松下,歐陽震斜倚在一把舒適的軟背靠椅上,正在做一件很奇怪的事。
他正在撕扯著一件衣服——一件嶄新的衣裳,上等的布料,一流的做工,式樣也極其考究。
他要在這件衣服上最合適的位置撕出一些口子來,然后再用藍布、灰布打上些補丁。
每撕出一條裂口,他就將衣服平舉起來,正面背面反反復復地琢磨,似乎比一個做剪紙行當的老手藝人還要仔細。
就在他身前不遠處,一個衣服上綴滿了補丁的年輕人恭恭敬敬地垂手而立,靜靜地看著他拿在手里的這件衣裳。
這年輕人好象很佩服他的這門手藝,因為這件衣服雖然已被撕出了上百個窟窿,但還是能讓人一眼就看出那是件衣服,而絕不是一塊破抹布。
歐陽震沉思著,從這些大大小小的窟窿里望出去,他就看見葉浪正緩緩地走進來。
他小心翼翼地放下手中衣物,就聽見葉浪已經在問:“歐陽幫主?”
“葉大莊主?”
葉浪輕輕點頭,歐陽震立刻吩咐身旁的年輕人:“看座,上茶。”
極品的雪芽,清香四溢,回味悠長。
“好茶!”
歐陽震笑了笑,“當然是好茶!”
葉浪問:“剛剛我稱你歐陽幫主,不知道有沒有叫錯?或者,我應該叫你歐陽大人?”
歐陽震苦笑,“我哪有那種好命,我這輩子只怕已沒有機會做官了,永遠也成不了什么大老爺。”
葉浪道:“但是,衙門里的生意卻全都被你搶了過來,現在恐怕已經快關門大吉了。”
歐陽震搖頭、嘆息,“那是因為我的命相的確不太好,好象天生就特別能招惹麻煩。街面上出點什么事,人們寧可來找我,也不愿去找那些衙門里的大老爺。”
一頓接道:“衙門里那一幫大老爺們,現在落得個個清閑,成天釣魚遛鳥,甚至大清早就跑去茶館喝茶。”
說罷,又是一聲長嘆。
葉浪笑了,“他們來找你,當然有他們的道理,你解決問題的法子一定很特別。”
他舉目四望,“有件事我覺得很奇怪,你這里今天怎么一個告狀的都沒有?”
歐陽震伸了個懶腰,直了直脖子,道:“說實話,其實我這里也已經清凈了很久了。不是沒有人來,而是沒人再敢犯案子了……”
葉浪看著那件破衣裳,一臉的疑惑,欲言又止。
歐陽震得意地笑了,“這件衣服的布料,用的是京城大福記的珍品,手工則出自布衣閣。名剪天下,金針無縫。”
葉浪笑道:“你們丐幫,現在連一點要飯的樣子都沒有了,怎么得了?”
歐陽震道:“這件衣服的價錢,確實已足夠平常人家舒舒服服地過上好幾個月的了。”
一頓問道:“你想不通,我們丐幫什么時候變得這么有錢了?”
葉浪但笑不語,不說話的意思往往就是默認。
歐陽震看著他,淡淡地道:“你很快就會知道了……你是不是應該先告訴我,今天來找我究竟是為了什么事?”
當然有事,要事!葉浪有三個問題要問。
——青龍會的秘密。
——青龍場之戰的每一個細節,戰況,結局。
——葉浪生死下落不明,他是否還活著?
歐陽震笑了,笑得神秘而自信。他對葉浪所提的三個問題的答案,顯然已經了如指掌,成竹在胸。
他要說的是:“第三個問題兩千兩,第二個問題三千兩。至于青龍會的秘密原本無價,但是葉大莊主的面子我們卻不能不給,所以……”
“所以怎樣?”
“所以,你若是肯答應,聽完之后不再向任何人透露這個秘密,我可以考慮只收你一萬五千兩……”
葉浪一個字也不再多說,立刻伸手入懷。
歐陽震話鋒一轉,突然又回到了上一個話題,“自古以來,我們丐幫最大的一點好處就是人多勢眾。”
“人本身,不但是一種資源,而且是所有資源當中最寶貴的一種。因為,整個天下本就是人創造的。”
“可惜的是,如此寶貴的資源,卻一直沒有發揮出應有的價值。歷代幫眾對此視若無睹,置若罔聞。”
“我們丐幫今天之所以突然變得有錢了,是因為我利用這個資源作了兩件事。”
“第一,我們搜集各式各樣的消息,刺探江湖中所有鮮為人知的秘密,并且提供對外咨查。”
“做這種事情不但耗時費力,有時候甚至需要付出血與生命的代價。”
“所以,無論是誰想從我們的口中打聽這些消息,也都必須付出一個合理的價錢。”
“我們按照消息得來過程的難易程度定價。公平交易,自愿買賣,絕不強求。”
他還刻意指出:“有時候,一條可靠的消息不但能救人命,甚至能決定一莊大事件的發展與變化,從而改變一段歷史……”
二十張嶄新的銀票摞在桌子上,摞成了厚厚的一疊。每一張都是千兩的大面值,總計可兌換紋銀足足兩萬兩。
葉浪定定地看著自己剛取出來的這一疊銀票,似在沉思,好象完全沒有聽到歐陽震在說些什么。
他臉上的表情一時間竟變得極其復雜,眉目間甚至夾雜著一絲沮喪。
花花綠綠的銀票,特制的古銅色桑皮紙,紋飾柔美細膩。票面上,赫然印著四個端莊雋永的大字——“八方寶鈔”。
八方銀號,勢大財雄,分號遍布天下。八方寶鈔,通兌通取,本是市面上毋庸置疑的硬通貨。
然而,現在呢?
葉浪嘆息,抬頭問道:“我手里目前就只有這種銀票,不知道現在還能不能用?”
歐陽震一臉的惋惜之色,沉重的點了點頭,“就目前形式來看,暫時還能使用。八方銀號雖遭重創,但畢竟仍是八方銀號。”
一頓嘆道:“韓鐵衣勾結青龍會,吃里爬外。八方銀號這次財產損失雖大,名譽損失卻更大……”
他的話尚未說完,葉浪突然打斷了他,“你剛才是不是說,你有兩種賺錢的法子?”
“是的,兩種。”
“第二種是什么?”
“做郵差。”
“送信的郵差?這種零星的蠅頭小利,你們也看得上眼?”
歐陽震搖頭,“只要是錢,我們都看得上眼。你別忘了,我們本就是一群要飯的。”
略微一頓,又道:“我還可以告訴你,我們做郵差所賺進的錢,絕不比賣消息掙的錢少。”
“因為,我們只送急件,急件當然有急件的價錢。同時,我們還遞送包袱,押運珍寶名器,甚至護送人……”
他的話仍未說完,葉浪再次打斷了他。他對這些賺錢的法子,顯然并沒有興趣。他只關心一件事:“這些法子是誰教給你的?”
歐陽震道:“能想出這種法子來的,當然是一個天才。而這個天才,為什么就不能是我自己?”
葉浪并不理會他的問題,只問:“這個人究竟是誰?”
歐陽震嘆了口氣,終于承認:“是葉少,當然是葉少。我一向很少佩服別人,但是就連我都不得不承認,這個人做起生意來,絕對是個天才。”
葉浪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現在,你是不是可以回答我的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