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城外一處小亭內,一坐二立三個人影。
一名翩翩佳公子幽坐亭內,手執玉骨折扇,笑的無比風流。他另一手持著一支玉壺,輕搖晃盪,瞇眼聽著杯中酒液的清脆聲響,心中滿足。
他旁邊站著一男一女二人,男子戴銀質面具,全身籠罩在漆黑的斗篷中,偶爾被微風吹拂顯現的斗篷下的軍士衣袍沾滿了鮮血。此時正喘著粗氣強忍著背上傳來的痛意。他罩在斗篷下的背上有一條一尺長的活口,森森血肉盡翻,隱隱露出了底下的白骨。那傷口血流如注,面具男卻緊咬著牙,仍強撐著站在原地。
面具男旁邊還站著一位聘聘婷婷面帶輕紗的女子,即使看不到她的臉也能從那如天仙般的風姿氣態中感覺到此女的美貌。亭中兩個男子卻一個都沒有看她。
“元秋,撐不住的話就先去馬車裡休息休息好了。”元炯搖著摺扇,瞥了一眼面具男子,勾起了嘴角。“辛苦你了,朱桓是褚洄手裡暗閣第一大高手,在大燕幾乎可以說是無人能敵。你能從他手中佔盡便宜,本公子回去後自會幫你向父王討賞的。”
元秋恭聲道:“爲二公子分憂是元秋的榮幸,不敢請賞。”
“誒,說了要賞就是要賞,不比過謙。”元炯瞇眼笑笑,隨即眼神專注的盯著遠處某一個小小的紅點。“啊,來了來了。”
他話音剛落,那紅點就像是快速翻頁了一樣,逐漸變大,眨眼的功夫就出現在了小亭之內。正是抱著昏迷的葉挽而來的花無漸。
元炯好心情的站起身,走上前想要將葉挽接過來,卻見花無漸繃著臉往後一退,連葉挽的衣袂都不讓元炯碰到半點。
元炯挑眉道:“花無漸,你想要幹什麼?別忘了你的任務就是幫我把葉挽帶過來,現在你可以滾了。”
“我要一起去西秦。”花無漸冷聲道。
“你說什麼?”元炯彷彿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一樣,“父王只是讓你協助我辦事,你不要妄想得寸進尺。別忘了,你只是父王養的一條狗,我可是你的小主人啊。”元炯伸出摺扇,用扇柄敲了敲花無漸的繃緊的臉頰。“乖,把葉挽交給我,然後回你的花家去,等待下一步指示。”
花無漸抱緊葉挽的手仍沒有鬆開,一雙美眸不含半點笑意,掀起脣角涼道:“我說了,我也要一起去西秦。我不放心把葉挽交到你這個變態手裡。”
“你不放心又能怎樣?這是父王的命令。”元炯見他執迷不悟,也冷下臉來。“褚洄還在燕京,你必須回城裡去,把消息傳達給他。”
花無漸深吸一口氣,道:“……褚洄耳目四通八達,用不著我傳信,他也能知道葉挽去了西秦。他……很重視葉挽,一定會以最快的速度去西秦的。”
“我不要你以爲的消息,我要你親自盯著。”元炯道。
褚洄油鹽不進,就像是一塊鐵桶。烈王找不到任何方式,無論是威逼還是利誘,都沒有辦法讓褚洄離開大燕去西秦。那唯一的辦法就是將他最重視的東西帶走,這樣他就不得不去了。元炯瞇起眼,看著現在就像是一隻沒有任何攻擊力的小貓咪一樣軟在花無漸懷中的葉挽,心情莫名的好起來。“花無漸,你別忘了,燕京還有你的妹妹在。”他毫無感情的威脅道。
花無漸一怔,掙扎了片刻,臉上充滿了複雜的懊惱。不是在懊惱別的,是在懊惱自己。花無漸嚥了口口水,低聲道:“好,我不去。那你……不要傷害她。”
“哎喲喲,我聽到了什麼?”元炯哈哈大笑了兩聲,“你這不會是對葉挽動了感情吧?你別忘了,她是褚洄的人。不過也是了,就算是褚洄的人又怎麼樣呢,也是可以搶過來的嘛。這樣個性突出又伶俐聰明的女人,就連我也覺得有幾分心動,你喜歡她也不足爲奇。”
花無漸沒有理會他說的話,只沉默的看了一眼旁邊站立的元錦瑜,小心翼翼的將軟若無骨的葉挽放下搭在元錦瑜的肩上。“你抱著她。”他一想到從燕京去西秦這將近兩個月的路程,葉挽將要和元炯這個變態一起在路上度過,心就跟被貓撓了一樣癢癢的疼。
元錦瑜乖巧的應聲,將昏迷的葉挽攙抱著,道:“我先帶她去車裡。”
元炯懶懶的應了一聲,並沒有理會花無漸防賊一樣放著自己的舉動,那摺扇搖了搖,口中發出“嘖嘖”的聲響。“要是葉挽知道你接近她是受了父王的指使,也不知道會是個什麼樣的心情?喲,你受傷了啊,怎麼,葉挽弄得?”
“砰”的一聲巨響,花無漸想也不想就朝著元炯揮去一拳,被一旁的元秋擋住。本就受了傷的元秋更是像斷了線的風箏一樣飛出了亭外,在官道旁的草地上滾了兩圈,嘔出一口鮮血。
花無漸面無表情的收回手,眉眼微瞇:“隨便你怎麼說,我過段時間就會去西秦。若是讓我知道你對無眠做了什麼,我就是拼死也會在烈王的面前摘了你元二公子的腦袋。”
“恭候大駕。”元炯沒什麼誠意道。
……
天色已盡清晨,天空微微泛起了魚肚白。
直到這個時刻燕宮的情勢纔將將穩定住,所有四散潛逃的叛賊都被抓了起來,收押進了刑部的天牢之內。天牢滿滿當當塞了幾萬人,忙的刑部尚書焦頭爛額。
褚洄帶中護軍回到將軍府,輔一進門眉頭卻微蹙起來,問道:“挽挽呢,還有甄玉他們,不是說先回將軍府了麼?”
守門的侍衛搖搖頭驚道:“沒有呀,我沒看到葉哥回來。是不是還留在宮裡呢?”他疑惑的歪著頭,陡然看見不遠處有一坨瘸著腳走路高矮不一的人影,正一腳深一腳淺的朝將軍府靠近,喊道:“誒,那個是不是玉哥!”
褚洄回過頭,心中不安的感覺越發強烈起來。
不遠處,甄玉左手扛著周建,右手拖著段弘楊,走的臉色蒼白滿頭大汗。立刻有守門的兄弟們衝上去,將昏迷不醒的周建和段弘楊抗了下來,攙扶著已經脫了力的甄玉連聲詢問他有沒有事。
“挽挽呢?”褚洄瞇起眼。葉挽是帶著他們幾個人出去的,現在卻只有三個人回來。
甄玉臉一白,急道:“葉挽沒回來?”
褚洄心頭狂跳起來,沉聲問道:“出什麼事了?”
“我也不知道……我們幾個想去沒人的地方靜一靜,但是剛走到某個偏僻宮殿的時候,我就被人打暈了。”甄玉嘴脣顫抖著,不敢想象葉挽現在不見了是去了哪裡。他又道:“等我醒過來的時候,就已經被扔到宮牆外面了。周建和段弘楊躺在我身邊,一直到現在都沒有醒。我以爲葉挽和劉方隅已經先回來了……”剛說完他就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子。葉挽看到他們幾個暈倒在宮牆外面怎麼可能管都不管他們就自己先回將軍府,沒有出現肯定是因爲出事了啊!
褚洄臉色難看極了,陰沉沉的就像是百姓中人人傳頌的閻羅之面。他眼皮突突的跳動著,緊接著背後傳來了赤羽和丹青的聲音。
“主子!”赤羽咬牙大喊了一聲。他先前跟著主子一起回來,沒有看到葉挽,就知道可能是出了什麼事,遂直接去聯絡朱桓。可是剛走到半路就看到丹青扛著個什麼東西滿頭大汗焦急萬分的朝自己衝了過來,那肩頭血肉模糊的一團……正是朱桓。
赤羽和丹青連餵了朱桓幾顆丹藥吊著,以最快的速度趕了回來。“快去請方軍醫!”
甄玉心頭狂跳地朝著地上看去,那一直隱藏在暗中的葉挽的侍衛朱桓,此時正面無血色的躺在地上,渾身上下肉眼可見深可見骨的傷痕不下於十幾處,有一刀一直從左肩劃到了右腹,深至少一寸,相當猙獰嚇人。
那個平時面無表情比將軍還冷的暗衛,現在就毫無人氣的躺在地上,像死魚一樣微張著嘴無意識的吸著氣,急的赤羽團團轉,又想給他嘴裡塞一大把吊命的丹藥。
適逢此時方軍醫趕到,看見赤羽的動作想也不想在他後腦勺上拍了一巴掌,怒道:“再這麼餵你想吊死他啊!”
“那,那怎麼辦啊。”赤羽苦著臉道。朱桓跟他一起是暗閣最老的兩個暗衛,可以說是陪著褚洄一起長大的。眼下看到朱桓這副模樣,簡直比殺了他還要難受……或者說,讓他來替朱桓挨刀子也好啊!
“赤羽大哥,你別急,方軍醫會救朱桓大哥的。你先去旁邊冷靜一下。”丹青是個十幾歲的少年,看著主子鐵青的臉色連連安慰道。
“該死的!”赤羽怒罵一聲,“朱桓身手是我們中最好的,整個大燕能把他弄成這副模樣的能有幾人?”他剛說完神色就一僵,朱桓都這樣了,那葉挽肯定是出事了!“會是誰呢……葉挽會去哪裡呢!”
方軍醫翻看了朱桓全身的傷勢,微微鬆了口氣道:“不算太嚴重,只是流血過多暈死過去了。刀傷有十三處,最致命的是胸前這刀,還有這個——”他指了指朱桓右胸口一處拳頭那麼大的血洞。
“這是什麼啊?”丹青好奇的湊過去。
赤羽心頭一跳,連忙看向自家主子。見褚洄周身的寒氣像是不要錢一樣的向外冒,整張臉都籠罩在陰影裡看不清楚眉目。他危險的掀起脣角,冷冷的吐出兩個字:“西秦。”
“西秦?”甄玉驚道,“是西秦的綁走了葉挽嗎?他們綁葉挽幹什麼?這是西秦的武器造成的傷口嗎?”他一臉問了三個問題,卻沒有一個人回答他。
只問了句話的功夫,甄玉就覺得有一道疾風從自己身邊閃過,原地已經沒有了褚洄的身影。
……
清晨的空氣格外的清新,夜晚燕宮所發生的一切並沒有影響到花府的人。花瀅還甜甜的擁著自己的被子正在做美夢。
花無漸失神的坐在院中,沒有理會肩頭已經凝結成一個大血塊的傷口,望著升起的朝陽出神。他耳尖微微一動,還沒等反應過來,只聽“砰”的一聲,整個人就被一股猛烈霸道的罡氣給掀飛了出去,撞碎了院中水井,倒在一片破碎的石塊中。
“呵。”花無漸無力的從石碓中爬起,渾身的骨頭彷彿散了架一樣的痛不堪言。他擡眼看了看,笑道:“你終於來了。”
那名墨衣黑髮的男子,踏著星辰與朝陽的交輝款步走出陰影,面若寒霜,聲如磁石:“我說過,你要是敢動葉挽的話,我會直接殺了你。”花無漸此時狼狽的模樣掩蓋不住他肩頭的那個傷口,跟朱桓右胸上的有點相似,但他的狀況明顯要糟糕的多。
他曾經看見過葉挽綁在手腕上的微型弓弩,與西秦的手弩十分相似。但葉挽說她手上那個是姚尚書無意中做出來送給她玩的,威力比西秦的手弩要大得多。看花無漸此時這副模樣,顯然是跟葉挽交過手了。
“她在哪裡。”褚洄冷聲問道。
花無漸搖搖頭,笑道:“你明知故問麼,當然是去西秦了。元炯已經帶她走了兩個多時辰了,估計現在已經到臨晉城了吧……”臨晉城是距離燕京最近的一個城池,不過當然元炯他們不會傻乎乎的走大城池走官道了。暗閣勢力遍佈大燕,甚至北漢和西秦也有他們的據點,正大光明的跑路不如直接告訴褚洄他們的具體位置好了。
“她在哪裡。”褚洄陰著臉又問了一遍,顯然不怎麼滿意花無漸的答案。
花無漸攤開手:“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只是烈王一個小卒子,元炯根本看不起我,你覺得他會把具體逃跑的路線告訴我嗎?不過你放心好了,他們的目標是你,無眠在他們手裡……不會有什麼事情的,咳咳咳。”褚洄剛纔打他的一掌毫不留情,他已經能感覺到自己受了多重的內傷,不養個十天半個月的是不可能好的了。
“你找死。”褚洄道,他冷峻的面容此時不帶半點感情,看花無漸的眼神彷彿像是在看一具屍體。他已經派鷹衛的人時時刻刻盯著元炯,知道元炯昨天直接去了齊王的府上,也知道元炯插手了蕭羽逼宮的事情。可是他大意了,留意了元炯和元炯身邊那個高手,沒有留意花無漸,竟然被他這個時候鑽了空子,將葉挽帶走。
褚洄瞇起眼,暗悔自己當初沒有在北境的時候就一槍捅死花無漸。
花無漸見他眼中殺意更甚,不知怎麼的就笑了出聲。他也很難受,他也不想看到無眠出事。可是什麼叫命運使然,褚洄能懂麼?他當初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少年,周圍親戚都是豺狼虎豹,若是沒有烈王暗中相助,他又怎麼可能把花家發展成如今這般富埒陶白的大燕首富地位?
現在烈王要他做事,他除了聽從二字以外,根本就沒有別的選擇。即使是烈王現在要他一刀把自己插死,他也會毫不猶豫……好吧,他會猶豫一下下,但是他不會拒絕。
花無漸搖搖頭,慘淡一笑。他微揚起頭看著面前的冷麪煞神,突然譏嘲道:“你以爲無眠是被誰牽連了纔會被烈王帶到西秦去?如果你早聽元二、哦不,是元三的話……不對,如果你早在北境時候就聽我的話,乖乖回西秦,回到烈王身邊……你以爲,他爲什麼會這種無聊的手段騙你回去,嗯?真正的元大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