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寒梅山莊的秘道隱藏在一條小瀑布之后。
瀑布之后有一個山洞,與山莊內(nèi)一個假山山洞相連,布置精巧,隱藏又十分隱秘,而且山洞之內(nèi)有一段路程錯綜復(fù)雜,若非熟知之人是走不進去的。
山洞內(nèi)不見陽光,自是十分幽暗,陰冷逼人。周雪桐心內(nèi)焦躁,身上也浮著燥熱,倒正好敵過陰冷。她又一向習(xí)慣于靠聲音辨認(rèn)一切,因此光線是明是暗她一點也不在意。
她腳下漫不經(jīng)心,滿腦子都在想李為念、梁薇這兩個人的事。
李為念命運之悲慘,有著滿懷深情與沉重的負(fù)擔(dān),卻能夠風(fēng)輕云淡地將一切布置妥當(dāng);梁薇無論遭受再大的委屈,都可以輕易原諒……
她實在不懂他們?yōu)楹文軌蜃龅竭@般!
仿佛無論怎樣,他們都能夠清凈自持、淡然自若,放下一切,而她周雪桐永遠(yuǎn)都要轟轟烈烈,將一切理得清清楚楚才可罷休!
想到這里,她便又覺得今天灰溜溜地走掉,必然要被兩人取笑,仿佛已看到他們湊在一處談?wù)撟约骸K龤獾靡活D足,可是眼見想像出的兩個人,看起來那么鮮活——都有著白皙得仿佛透明的皮膚,清水一般的眼眸,而且還都喜歡看書,寫得一手好字……
她心內(nèi)一怔,凄涼而又怨憤地想,為什么我的敵人和我的朋友那么像!
這個念頭一起,她更感孤獨,委屈地反思:我會如此孤單,當(dāng)真全是我的不好么?
她孤身一人,立在幽暗的山洞里,如此反思一陣,身上浮著的那層燥熱再也敵不過陰冷之氣。她只覺那股冷從皮膚直浸到骨頭里,禁不住打了個冷顫。
長嘆一聲,左右一望,處處幽暗,處處冰冷,縱是她天不怕地不怕,處于那般心境,心里也有絲絲膽怯,才發(fā)覺自己放著好好的路不走卻走這里實在好笑!
雖然前行無意義,可是后退更是無趣,因而她還是緩緩向前繼續(xù)走了。
又走幾步,便到了那段錯綜復(fù)雜的道路間,她聽聲辨路,絲毫不差。
走過那一段之后,進去位于寒梅山莊內(nèi)的假山山洞里。這里道路狹窄,她不想蹭臟了白衫子,小心地緩緩走著。
片刻,隱隱聽到一個男子也不知向誰質(zhì)問:“只是稍稍向山莊之內(nèi)的人打聽,也便可知你原本的名字。你并非翠兒,大家稱你為‘素素’,只因為你原名為盛素節(jié)!你……既不是……不是她,又為何要欺瞞于我?”
周雪桐記得“素素”正是寒梅山莊之內(nèi),一直伺候她的侍女,竟也不大記得她全名為盛素節(jié)。
寒梅山莊雖然名為她的家,但她一年之中最多只在這里住一個月,而這個素素一直勤勤懇懇替她打掃房間,好似她隨時會回來。因此,周雪桐雖不常見她,卻對她有些印象,一聽到有男子質(zhì)問她,大起護短之心,準(zhǔn)備聽明白是怎么回事后,替素素出一口氣。
周雪桐便屏氣凝神,只聽那素素冷聲道:“我說我是翠兒,那便是翠兒,你又何必多想!我雖然算不得什么美人,可也相貌端正,性情、女紅都不至于令我年近三十亦尚未出嫁。之所以如此,自然是因為我一直在等著某個人——無論我等著的人是誰,是生是死,總歸是如你一樣的負(fù)心男子——即便那人死了,那也是負(fù)心,我們?nèi)羰莾?
下鐘情自然該一起死的!那你說我不是翠兒又是哪個?”這一襲話說得不卑不亢,本是她假冒他人在先,卻說得好似對方不明事理一般。
周雪桐雖然不是很明白每一句話的原由,但只因為這一襲大膽霸道的話語,而對素素刮目相看,倒暗恨自己從前沒有發(fā)現(xiàn)素素是一個如此出色的女子,又因她是自己的侍女,心里亦生出一份驕傲。
周雪桐強忍著才沒有叫出好來,滿臉是笑地傾耳以聽,急于知道那男子會怎樣應(yīng)對。可是半晌了也不聽動靜,周雪桐心想這男子必然是被驚詫往了,只恨看不到他的神情。不過只是想一想,她也覺得痛快——叫天下男子知道,這天下的女子并不都是一味嬌柔溫順,需得靠人保護的,沒有什么會比這個更令周雪桐覺得痛快!
其實這男子正是從李為念那里得到消息,來找翠兒的鄒亦明。
他多年前找翠兒時,并未找到,卻聽說一個女子因為情郎負(fù)心而跳河的事,心里頓時冒出兩個念頭:一定是她;一定不是她!而且這兩個完全相反的念頭,都十分堅定,這堅定令他也不解。
他托李為念調(diào)查翠兒的所在,是因為曾目睹無數(shù)事情因為李為念經(jīng)手或點撥而化腐朽為神奇,他明知翠兒多半已死,可還是想給自己留一點點希望。當(dāng)他得到消息時,心跳得像是發(fā)了瘋。然而來到寒梅山莊略微一調(diào)查,李為念編織出的薄弱謊言便不攻自破。
明知是假的,他還是來見了盛素節(jié),既有些不見棺材不落淚的心理,也是出去對李為念的迷信——既然無論什么事都能在李為念手中變了個樣子,那么自己這件事呢?他可不可以讓盛素節(jié)變成翠兒?
聽了盛素節(jié)的話,鄒亦明的確被驚住了,若周雪桐看到他的神情一定會失望,因為他戴著人皮面具,英俊如雕刻的臉上卻沒有表情。過了半晌,他終于遲疑地問:“你……你也在等什么人……他是什么人?”
“一個值得我等的人。”如此沒頭沒腦而且大膽露骨的話,盛素節(jié)坦然說出,鄒亦明卻不好意思坦然聽去,說著時還極為迅速地瞥了鄒亦明一眼。那眼神透著一股狠,狠得令鄒亦明有些站不住。明明他與盛素節(jié)的過去無關(guān),可是只因這一眼我,他覺得自己擔(dān)上了責(zé)任,必須要為那個素未蒙面的勢力男子承擔(dān)責(zé)任一般。
他的確是沒有想到,盛素節(jié)竟是這樣一個與眾不同的女子。鄒亦明頗為尷尬,卻覺得有必要關(guān)心地問:“什么是值得你的人?”
盛素節(jié)突然淚眼汪汪,卻和著一股堅毅,緩緩地嘆了一口氣,道:“我也不瞞著你,我也是為李公子辦事的人……”
“你也……”鄒亦明在稍稍的驚訝過后,又覺得極為正常。
可是山洞之中,剛為盛素節(jié)的與眾不同而欣賞微笑的周雪桐又羞憤起來——這世上能有幾個“李公子”,又是李為念!周雪桐心里被掀起了滔天巨浪,嫉妒且隱隱害怕著,心中連連發(fā)問:李為念他怎么可以做到這般,這是我的家啊!
鄒、盛兩人站在洞中,卻完全不知洞里有一頭狂怒的豹子,正等待時機咬破兩個人的脖子。
“鄒先生……”盛素節(jié)喚那男子,周雪桐才知道男子正是鄒亦明。
他也不過是一個剛?cè)鲱^,還病懨懨的年輕男子——不
禁身體病懨懨,心里更是病懨懨!比如,只因當(dāng)初無知無覺的梁薇未曾理會他的問話,他便胡思亂想,還對梁薇采取,諸如故意裝啞巴不理會她的問話,用動作、眼神躲避她,趕她下馬車等方法進行可笑而幼稚的報復(fù)。即便覺得她當(dāng)初不理會他有別的原因,還一直不敢問,竟用綰頭發(fā)這種行為試圖喚醒她的記憶——他是個多么可笑的一個人!
一個這么敏感脆弱的人竟然能夠做出這些事,而自小便在各方面顯露出過人天賦的她,卻屢屢敗給他!
她真恨不得立刻殺了他!
李為念的眼線在我家花園里接頭——這是周雪桐憤怒過后,又一下冒出來并且極為穩(wěn)固的想法,并覺得這決不是好事,心里又暗喜,認(rèn)為李為念的新陰謀開始顯現(xiàn)了!
她憤怒地雙眼放出異樣明亮的光,這光盛在她的桃花眼中穿越幽暗光線,美麗萬分,卻也耀眼可怖。好在洞口的兩人沒有看到,盛素節(jié)感傷又堅韌地訴說:“李公子跟我說了您的事……我……”她想對鄒亦明的過去發(fā)表一下意見,但又有一絲羞澀,嘆了口氣,轉(zhuǎn)而道,“我還是先說一下我吧……”
鄒亦明連忙道:“好……”他怕她說出他的事.
“我家也算是鎮(zhèn)上的名門之家了,本來是衣食無憂,可是十一歲那年,惹上了一方惡霸,先是被賴上了人命官司,接著又是各種事故。我父親只是一介書生,見不得這般事,一氣之下竟去世了。因我家只有我這么一個女兒,并無男子,母親又生性軟弱,那惡霸又聯(lián)合起我的一位堂叔,以無后繼承為名,巧取豪奪,霸占了我家家產(chǎn)。我母親生性軟弱,我當(dāng)時又尚且年幼,實在不知如何是好,眼見如此也是訴說無門。自小與我訂親的那位,見我家這等變故,連忙退了婚……”
鄒亦明聽到這里,不禁冷笑道:“天下竟有這種男子!”
“他因為我家里的事退婚,那便說明他想要的只是我的家世如何,有多少財產(chǎn)、田地,并不是想要我這個人。既然如此,那便退好了,那便證明他也……他也并不是什么好人!我也不稀罕!家沒了,我便帶著母親出來,我也能養(yǎng)活她……”盛素節(jié)雖然剛強,說到這里也不由得紅了臉,氣喘微微,顯得過極為激憤、委屈。
周雪桐聽到這里,真有些哭笑不得了——她又忍不住對盛素節(jié)的欣賞之情,可是,為什么要欣賞李為念的一個線人!她簡直也要恨起自己來……
鄒亦明不由得感嘆道:“姑娘真是個明白人,也真了不得,當(dāng)時還那樣小……”想到一個小姑娘無依無靠,還有養(yǎng)活母親的剛強之心,倒心生佩服,大起憐惜之心。
盛素節(jié)微微一笑,向他瞥了一眼,滿含柔情,又埋怨地嘆了一聲道:“可是你當(dāng)初就是太不明白了……”
“我……”鄒亦明被他那一眼看得越發(fā)不安,更感尷尬,局促地道,“我又如何?”
“你當(dāng)初若是明白翠兒要的并不是你的臉或你的手,看起來有多好看,那么翠兒也不會……”她眼里的淚水洇干了,留下干凈而分明的光澤,就那么小心地看著他,將話語變成傷人的刀,慢慢地割下去、割下去,真的快到要害時又連忙收回!
醫(yī)術(shù)高明且在功夫上亦是一等一好手的鄒亦明,就這樣中了她的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