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川澤聽了這話,心內大慰,點頭微笑道:“你想明白了?是啊,若沒有人提,時機又合適,外公一定會提起這件事——讓京城之中更多梁家人,也好讓今上放心,這天下最尊貴的仍是‘梁’姓。”
周雪桐不去看他,坐在桌旁,理著頭發道:“李為念將計謀用到的宮中,就算當時爺爺看出什么,應該也不會戳穿,反而順水推舟。李為念他得到了天時、地利與人和,而他本人亦頗有才華與智謀,沒有不成功的道理!不過,我可真是好奇啊,他在宮中用的計謀到底是什么?”
“總會一天咱們會知道的!”郭川澤淡然地道。
“那么,他們一家人最終安全了,他會不會就此停手?”想到存了這么多不甘心在心中,卻從此沒有了對手,周雪桐憤怒了起來。
郭川澤冷笑道:“他的眼線連宮中都有,絕不是一朝一夕能夠布成的局面。他連一幅畫都要反復利用,又怎么會浪費辛苦布下的這么大局面!”
周雪桐不露聲色,想了一陣,冷聲笑了笑道:“還真是!爺爺想用穩固梁家地位的方式,減少今上的猜忌,梁文穆那一脈,不僅會被赦免,還會重新擁有皇室的尊容。李尚榮乃是梁琪之女,應該也會被破格封個郡主……李為念娶了她,一樣的一步登天……”想到對手一帆風順,自己無力阻攔,她心里好似被貓抓著一般。
正在煩亂之際,忽地心頭一亮,拍手道:“不!不可能啊!若是恢復了他們家人的地位,李家更要注重名聲。李為念是李家義子,而李尚榮是李家女,他們是不可能成親的!”她神彩熠熠,卻也有一絲同情,半晌了嘆道:“果然有得必有失,倘若他們一家人一輩子默默無聞,誰管他們兄妹的事,可是現在得到這份尊容,就不可以了!——李為念,你贏了這么多,這些損失該是你的!”
想到這里,聽到外面一個微弱的聲音道:“周雪桐,你到底在不在里面?”那聲音聽起來小心翼翼、鬼鬼祟祟。周雪桐心感厭煩,走過去打開門向外一看,正看到一臉不安的梁薇。兩人驟然相見,俱是驚喜。
周雪桐道:“竹英姿,怎么你在這里?早兩天前,你不是已經出發來五峰山,以你的輕功,當天晚上就該到的!”
“哎……我就料到你那天在偷聽!”梁薇一邊說著,一邊拉了她趕緊往外走去。她也不大認得路,沒頭蒼蠅似地亂走一通,來到一個月亮門下,見內外皆無人便停了下來。
“怎么回事?”周雪桐問,看她這副樣子,暗自猜測肯定出了什么可怕的事。
情況緊急,梁薇直接道:“下雪那天,你、童千姿和我姐他們分開沒多久,君子堂的人便找到了他們。把我的生辰八字,從前如何瘋傻,又是如何突然轉好,如何去了仙島,發生了什么事情,全都細細盤問了一遍。問清楚之后,他們人分成三隊,一隊向宮中報告,一隊留下看著我姐他們,還有一隊在找我。我讓童千姿通知我姐他們,正好撲進君子堂的控制中,他們問童千姿我在哪里。童千姿真是好樣的,咬緊了‘不知道’三個字。我回去了這么一趟,只敢仗著輕功在周遭觀察、打聽,實在想不出用什么辦法讓他們脫身。想來想去,還是過來找你了,你得幫幫我啊!”
周雪桐安慰道:“君子堂的人找你,并不是壞事情,一時說不清……反正你跟他們走,也就意味著認了皇上……”
梁薇連忙道:“我明白這個!正是因為我明白,才不能回去啊!”
周雪桐奇道:“你當真不愿意當這個公主,而要去浪跡天涯嗎?”畢竟天上皆知,皇上是一個十分溫和的人,擁有那樣的父親可不是壞事!
梁薇肯定地道:“若是你,你愿意被規矩、教條束縛著嗎?我啊,也一樣不愿意的!”
周雪桐見她雙目泛著堅定的閃光,想來已是深思熟慮過的了,對于她這樣揮手舍去一切的瀟灑氣度倒很是佩服。正要點頭答應,郭川澤走了過來,看到竹英姿便道:“你不應該在這里!”
梁薇立刻站直了身子道:“你放心,我在這里避一避便走,不會給你們添麻煩的。”
“麻煩沒有,反倒能幫上一點忙!”郭川澤微微一笑道。
梁薇不解自己何以幫他,問話還未出口,郭川澤已欺身近前,伸手往她身上點了幾下。她便覺四肢酸麻,動彈不得了。梁薇更為不解,但也相信他們肯定沒有加害自己的意思,便只是問:“你為什么點我穴道?”
周雪桐知道表哥不會做無緣無故的事,只是拿雙眼望著他,等他的解釋。郭川澤卻伸手將她拉往,望著梁薇道:“君子堂的人跟我們說過,看到你必須立刻上報,抱歉!”周雪桐驚異地望著他——他什么時候把君子堂之人的話聽在耳里過?!
梁薇一聽,急得道:“不可以啊!郭川澤你聽我說,他們找我,不是因為我做了壞事……而是……而是……總之,不可以讓他們找到我的!”
郭川澤平板地道:“是好事還是壞事,我們都管不著,只要往上一報,那便好了!委屈你在這里站一下,我已派人通知他們了。”
梁薇更是著急,奈何穴道被點,動彈不得,只得雙目垂淚地道:“真的不可以啊!郭川澤、周雪桐你們幫一幫我,拜托了……我留在這里只是為了無拘無束、快快樂樂地生活罷了。我要的快樂是很樸素的……我若到了宮中,怎么可能還會有這樣的日子!”
周雪桐見她如此,心中不忍,便不客氣地對郭川澤道:“你裝什么糊涂!你明明知道君子堂尋她,也是李為念計謀中的一部分,為什么又要助他?”掙脫了他的手,要過去替梁薇解開穴道。聽她說要幫自己,梁薇立時破涕為笑,等著她過來。
郭川澤卻一閃身擋到周雪桐面前,用不容置疑的目光望著她道:“你不覺得你外婆的喪禮越鬧越大,連高麗與扶桑都來這里暗中較量,令天下以為陳家才是真正的主子!這種勢頭太可怕了!你爺爺因此在暗中跑前跑后,試圖緩和,我們難道不應該做些什么嗎?”
想到爺爺的良苦用心,周雪桐怔了怔,卻又有些不解,便冷聲問:“這兩者有什么關系?”
郭川澤道:“我們必須借竹英姿這個仙子轉世的公主,轉移天下的注意力——若要拿出讓世人更感興趣的事,也唯有這一件了……況且,竹英姿生是皇女,這是注定的事,豈是說逃便能逃得了的!”
這一襲話說得兩個女子都愣住了,周雪桐為前面那半,梁薇為后面那半——注定的事,豈是說逃便能逃得了的!無論現實還是夢境,她都一直在逃避,逃來逃去,未來與過去都一樣要正視的啊!那么逃避的意義呢?
她陷進這種思緒里,不再掙扎,也不再說什么……
這兩天她不停奔走,就
是為了可以避免成為公主。她曾以為自己會陷進這個泥潭里,是因為李為念的計謀——雖然她不知道他是如何辦到的——可是捫心細想,她在這里的身世、經歷,明明是她一手寫就的嗎?為什么還要責怪他人!
她有些記不清郭川澤是怎樣將周雪桐拉走的;她被點著穴道,又在那里站了多久。后來過來了許多人,簇擁著她,將她請進一間舒適的屋子里,斜靠在一張軟榻上。
過了一陣子,她的穴道自動解開了,她試著抬起酸麻的手臂,活動活動纖細的手指。身體的動作與頭腦無關,它仍在自顧自地反思著自己長久以來的逃避……
許久,她晃悠悠地站了起來,“啪嗒”一聲,有東西掉了下來,也不知是什么輕柔地擦過她的臉,落在她的肩頭。她用眼神恍惚的雙目找尋掉下來的東西,發現了自己垂下來的頭發,才算明白——剛才“啪嗒”一聲掉下來東西是簪子。
她于是去找簪子,在地上發現了那枝素銀青珠簪——這一樣東西,與童千姿送她的銀鐲子,程方回送她的耳環,還有子靖送她的戒指都被她隨身攜帶。這一刻,這枝簪子啟發了她——我不去當公主,不是在逃避,而是在為我自己想要的生活去爭取!
這種頓悟與簪子有什么必然的聯系嗎?當然沒有。她的一番思緒,需要有個結論,就在這時簪子掉了,便成了一個契機。
無論如何,她的頭腦中都為這個結論大亮,四肢也充滿了活力,堅定了逃離信念。
她用神彩煥發的眼睛打量著這間屋子,應該是哪位女眷的,閨閣之物一應俱全。室內并沒有人,她隔著窗子望一望外面,陽光明亮,離黃昏時刻應該還有一些時間,影影綽綽,有很多人在把守。她明白,自己這是被軟禁起來,等著移交給君子堂呢!
如何逃離就又成問題了!
她先梳了梳頭發,然后在室內觀察一番,看有幾個窗戶,窺探一下外面的地形——雖然覺得逃離困難,還是應該盡最大努力試一試。
過了一會兒,只聽外面的人腳步急匆匆的,梁薇便覺不好,大難臨頭一般,恨不得會穿墻術,趕緊逃了出去。然后便聽到一群人急促而有節奏的腳步聲,“嗒、嗒”地響著,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梁薇緊張得混身收縮,那聲音若是再想一陣子,她只怕自己會收縮成一團,手臂不得不壓迫住心臟,讓它想跳也跳不動!
忽然,門開了!君子堂眾君子的白錦衣,與五峰山人的孝服混為一體,那么耀眼,梁薇不自覺地拿手臂在眼前擋了擋。
“圣旨到!”有人這么喊著,所有人都跪下了,唯有梁薇不跪——從小到大,不斷有人教她站要站直,不要彎著膝蓋,所以她還沒讓它們學會彎得碰到地面呢!
但是并沒有人去跟她計較。
她就那么直愣愣地站著,聽那個身著白底金絲團紋錦衣的男子念寫得文縐縐的圣旨。她在心里將古文翻譯成了大白話,才好利于腦筋去消化、吸收。
于是她聽到圣旨上說,她本名梁薇,字英姿,在皇上的女兒隊伍里排行第三,乃是皇后所生嫡皇女——聽到這里時,她暗自算了算,自己跟梁苰是同父同母的至親兄妹——她出生時,出現了日全食,該是夏天開的花,突然開放,草木格外繁榮。
皇上、皇后不知這種種跡象是福兆還是禍端,心里一直惴惴不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