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如意藉著找藥的功夫,低聲對狐貍道:“老婆婆她……只怕被撞的那一夜就已經(jīng)去了。如今全靠一口氣在撐著,也不知道她那女兒究竟得了什麼病,竟讓她操心至此,以至於留戀世間,不肯離去。”
“你打算替她瞞著?”
“可憐天下父母心,我的父母去的都早,倘若他們還在,此時也一定在爲我擔(dān)憂吧。”刑如意苦笑著:“雖然我遇見了你,但在父母心裡,孩子就算成了親,有了自己的家庭,這要擔(dān)的心,也總是不會少的。雖然我不知道這老婆婆家中究竟發(fā)生了何事,但她對女兒的心思我瞧見了,也都目睹到了。狐貍,我不能不管。你就允許我在隨你去青丘之前,管這最後一樁閒事吧。”
“你知道的,我想來都不會阻止你去做任何事情,只是——”狐貍看了一眼那老婆婆,在刑如意耳旁低語道:“正所謂關(guān)心則亂,你看見這老婆婆,只覺得她可憐,只看見了她對自己女兒的那一份心,但是卻忽略了別的東西。這世間,沒有那個凡人,單靠著一口氣就能死撐下來。”
“沒有嗎?”刑如意反問,不忍去猜測這個老婆婆可憐外表下還會有別的隱藏身份。
“也不能說沒有,在歷史上,有一個人,被挖去了心,卻還能靠著一口氣活著。但最終,那一口氣,也沒有幫他支撐多久。”
“我知道你說的是誰?是商朝末代王帝辛的叔父,也就是紂王的叔父,他既是受封的王,也是當時商朝最高的政務(wù)官,等同於後世的宰相。傳說中,他是被妲己陷害,剖去了七竅玲瓏心,但也有史書記載,說是比干冒著喪生滅族的危險,連續(xù)3天進宮向紂王進諫,抨擊、職責(zé)紂王殺皇后、殺大臣、謫太子的過錯,斥責(zé)紂王的暴政,結(jié)果惹得紂王大怒,以少師比干妖言惑衆(zhòng),賜死摘其心。傳說中,比干被紂王挖心之後,掩袍不語,面似土色,單騎縱馬南行,他知道南行心地,就會長出心來,結(jié)果行到牧野荒郊時,遇上一老婦人叫賣【沒心菜】。比干好奇,就問了那老婦人一句【菜沒心能活,人沒心如何?】”老婦不知他是比干,於是就回了句【菜沒心能活,人沒心就會死!】比干聽後,長嘆一聲,口吐鮮血,墜馬而死。”
“商朝貴族,賢相比干,尚且不能得到老天的庇護,無心而活,眼前的這名老婦人,又怎麼可能只憑藉著一口不甘的氣息,撐到現(xiàn)在。倘若人人都能如此,那麼江山就不會易主,陰司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
“不用看,她非妖,非怪,只是一介凡人,只不過她應(yīng)該祖籍南疆一帶,會些續(xù)命的法術(shù)。”狐貍說著,又補充了一句:“你也知道,但凡是跟續(xù)命有關(guān)的術(shù)法,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需要去借別人的命。所以,如意,你要考慮清楚,眼前的這位老婆婆,你是幫,還是不幫。”
刑如意愣住了,她站在原地,思索了半響,沉默著去調(diào)配了一些藥物,然後端到老婆婆的跟前,說了句:“我知道了你的秘密,也會盡力幫你,但也請你,不要罔顧別人的性命。倘若你違反天道,我第一個不能容你。婆婆,我的意思,你聽明白了嗎?”
老婆婆輕嘆了一口氣,“姑娘你,看出來了是嗎?”
刑如意點點頭,沒有說話。
老婆婆將她的藥碗推開,蹣跚著站了起來:“我年輕的時候,曾是南疆的一名女巫,因爲愛上了中原的一名男子,便跟著他悄悄離開了山寨。或許是我的舉動,惹怒了巫靈,所以最終落得個被拋棄的下場。
我這一生,只害過一個人,就是那個負了我的男人,也就是我女兒的親生父親。我用他的骨頭,磨成了手上戴著的這一串珠鏈。”
老婆婆說著,將自己的衣袖向上捲了卷,刑如意這纔看見一串珠子,因表面塗抹了顏色,所以一時之下,竟沒有看出這是用人骨做的。老婆婆身上的陰氣,有些是她常年修習(xí)巫術(shù)自帶的,還有一些則來自這串用人骨頭串成的骨鏈。
“我的女兒,也隨我,在感情這件事情上,特別的執(zhí)著。”老婆婆雙眼迷離:“不過,姑娘放心,我並沒有難爲那個男人,因爲他至始至終,都沒有負過我的女兒,是我女兒的命不好,又始終沉迷其中,不肯走出來。如今,我放心不下,也只有我這個癡癡傻傻的女兒。至於續(xù)命,我深知違逆天道,必遭天譴,所以我沒有傷人性命,只傷了生靈。”
老婆婆這句話的意思很明顯,她沒有傷害人,只是傷害了一些動物。
刑如意轉(zhuǎn)而問狐貍:“續(xù)命,找動物也可以嗎?”
“南疆秘術(shù),一向都不爲外人所道,就如同殷元需要小妖小怪來補充體能一樣,這樣蹊蹺的做法,也只有殷元纔會。這是因爲,普天之下,像他那樣擁有特殊體質(zhì)的,也是絕無僅有。所以,理論上,不排除老婆婆的話是真的。”
“當著如意姑娘與上仙的面,老身自然不敢說謊。況且,老身也沒有想過續(xù)命,只是想多撐兩日,幫我的女兒達成最後的心願罷了。”
“你的女兒,究竟怎麼了?”刑如意問,不願就老人自身的問題,再追查下去。倘若老婆婆真的是在說謊,不用她去追究,以老婆婆腿部潰爛的程度來看,再過幾日,陰司的人,就能循著那股濃烈的屍氣找到她。
剛剛刑如意對老婆婆說的那些話,算是提醒,提醒老婆婆,千萬不要在這種事情上犯錯,否則,就算她有一千種,一萬種理由,也難逃陰司的種種責(zé)罰。
聽見刑如意問自己的女兒,老婆婆輕嘆了口氣,說:“我家女兒的臉,毀了半邊。”
“臉,毀了半邊?”刑如意重複了一句:“可婆婆剛剛說過,你之所以滯留人間,是爲了幫女兒達成最後的心願,難不成,你女兒的心願,就是讓自己的容貌恢復(fù)如初?”
“也是,也不是!”老婆婆搖了搖頭,“這件事,還是從許多年前說起……”
婆婆的女兒,出生在寒冬臘月。出生時,破爛的窗子裡,正好射進來一縷陽光,那陽光照在嬰兒身上,散發(fā)出淡白色的光。小小的嬰兒,除了剛出生的那一聲啼哭之外,餘下的時間,都十分的安靜。
婆婆生於南疆,自由修習(xí)巫術(shù),也不認得幾個字,於是就按照南疆人給孩子起名的習(xí)慣,爲女兒取名冬珠,寓意者生於冬天的一顆寶珠,也就是婆婆的心肝寶貝,心尖上的一顆明珠。
冬珠,也沒有辜負婆婆的期許,不僅樣貌生的好看,性子也好,還十分勤勞能幹。到了十六歲那年,前來婆婆家提親的人,幾乎踏破了門檻。因爲有著自己的前車之鑑,在爲女兒挑選夫婿這件事上,婆婆是慎之又慎,最終選擇了一戶她認爲最適合的人家。
因冬珠的生父,也就是婆婆的相公,是個巧舌如簧,能言善辯,且最會說甜言蜜語的書生,所以婆婆爲冬珠擇選的夫君正好相反,是個粗通文墨,但卻會一身武藝,言辭不多,卻落地有聲,又有擔(dān)當?shù)哪星嗄辍H寺铮L的也不算好看,但五官周正,加上那一身自帶的英氣,倒也頗爲出挑。
冬珠原本就很聽婆婆的話,自己呢,又遠遠的瞧過這未來夫婿一眼,打自個兒的心裡,也是十分的滿意。原本,兩家說好了,等過了年,就尋個好日子爲這對兒年輕人籌辦典禮。這聘禮,也送了,名帖也換過了,就連嫁妝,婆婆與冬珠都日夜趕製妥當了。
結(jié)果朝廷的一旨詔令,各個地方多的徵兵開始了。這冬珠的未來夫婿,原本就是個熱血男兒,加之又在被徵收的名單之內(nèi),於是兩人匆匆一別之後,對方就隨軍去了前線。
一晃三年,音訊全無,婆婆與冬珠多次託人打聽,得到的都是不太好的訊息。到了第四年,戰(zhàn)爭結(jié)束了,同鄉(xiāng)同村同時入伍的人,有些已經(jīng)返了鄉(xiāng),偏偏冬珠的未婚夫,還是沒有一點音訊。有人說,曾在戰(zhàn)場上見過他,說他對敵兇猛,戰(zhàn)死沙場了。也有人說,他升官發(fā)財,去了別的隊伍,如今只怕早已經(jīng)另外娶了妻子。
對於未婚夫的人品,冬珠還是相信的,況且倘若他真的升官發(fā)財,不要自己還說的過去,爲何連家中的爹孃姊妹都不要了。可讓冬珠相信自己的未婚夫,已經(jīng)死在了沙場上,無論如何她也是不信的。於是,在糾結(jié)了多日之後,她瞞著婆婆,收拾了細軟,就悄悄的上路尋夫去了。
“那冬珠她找到自己的未婚夫了嗎?那未婚夫,究竟是戰(zhàn)死沙場還是升官發(fā)財,另娶了嬌妻美妾?”
婆婆搖搖頭:“冬珠她壓根兒就沒有走到那個地方,也壓根兒就沒有見到她的未婚夫。她攜帶者細軟,離開洛陽的第七天,就遇見了盜匪。”
婆婆說著,恨恨的跺了跺腳:“都怨我!都怨我啊!倘若我當時看緊一點,倘若我陪著我珠珠去了,這後面的種種,興許就不會發(fā)生了。”
“冬珠她怎麼了?”
“我的珠珠她——”婆婆欲言又止,最終將頭垂了下去,輕聲的說了句:“我的珠珠她,她的臉被毀了,神思也有些不大正常了。”
刑如意原本還想安慰婆婆幾句,可見她神色哀慼,一時間,竟也找不出合適的話來。想要跟著婆婆一同回去看看,卻又被婆婆拒絕,沒辦法,她只得選了一個折中的法子。一方面,按照婆婆的要求,調(diào)配了新的玉容散給她,另外一方面,則是悄悄尾隨,跟著婆婆一路去了她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