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麼一瞬間,張遼從自己蹲坐的位置仰頭三十度左右地望過去,他可以看到玲一雙流蘇般的眼睛。
露出專注神情的一雙眼,籲著輕氣口吐幽蘭的倔強小嘴,這一切讓他甚至有見到溫侯親來的錯覺。
她的身上泛著一些不屬於現在,只存在於記憶中的光芒,如果,如果不是在這裡再次相遇,沒有敵對關係的話,他倒是很樂意繼續欣賞。
張遼用眼神阻止了身邊人的行動,對著玲拍了拍手:“不錯不錯!真是不錯的計策!林沖有跟著來麼?告訴他,我很欣賞他!”
“哦?”玲笑了起來,“就像父親或是曹操欣賞你一樣的麼?”
張遼的臉上閃過一絲不自在,隨即很快地將那抹神采掩蓋了下來,“如果可以的話,能告訴我,接下來他想做什麼嗎?”
“可以。”玲依舊保持笑容,“我讓他將你留給我來處置,就這麼簡單!”
“那麼你,又準備怎麼做呢?”張遼的表情似乎是在告訴別人,這些在他的意料之中。
“我知道你不怕死,所以我並沒有相關方面的打算,我要讓你活著,活著慢慢給我們家贖罪!”
“那張遼就卻之不恭受之有愧了。”由於一邊還有別人存在,而他們又不都是自己的護衛心腹,張遼說話不得不小心謹慎一點。
“哼,看好你的頭顱,在我覺得你活夠了之前,可別被別人給拿下了!”
旁邊的小兵幾乎是一愣一愣地聽完兩人對話的,在他們印象中,除了曹丞相還沒人敢對張遼將軍如此大呼小叫毫不客氣的,這女的什麼來頭?
一時間面面相覷,頗爲震驚。
“你來,該不會只是爲了跟我說這些的吧?”
“等會兒你就知道了。”
話音剛落,內城的西門便應聲而開,從裡頭跑出來一個曹軍護衛打扮的人,他環顧了四周一圈,終得發現了張遼等人的蹤跡,繼而喜上眉梢,邁著歡快的步子跑了過來。
張遼認得來人,這是他的親兵,於是嚷道:“何事?”
“遼爺,三位將軍讓我來找您,說是要去城東與敵人作戰讓您也過去!”
張遼看了看來人,又瞥了一眼玲,心有念念:莫非她是來阻擋自己的?
“我是來給你帶路的!”
“嗯?”——
林家仁感到不妙了,就像是乒乓球羽毛球被打來打去的破空聲響縈繞在耳畔,那種箭矢亂飛,呼嘯而來又呼嘯而去的聲音,讓他的身體,從腳底板上的鞋子到頭皮之上的頭髮,每時每刻都像上了弦又不能動一般,緊緊巴巴。
“玲啊玲,你快些回來帶我走啊!”林家仁心中如是默唸,面上卻和朱靈等人一樣絲毫也不露痕跡,穩如泰山。
他們幾個如今也加入了戰場,指揮著落在下風的曹軍英勇抵抗,而並沒有指揮資格的林家仁,則是被客客氣氣地“請”到了方便觀察戰場的位置由專人保護,這大概是怕他閒出毛病來吧。
這幾個“專人”的眼睛,看過去的時候,完全不亞於看到兇猛的野獸,林家仁心念一轉,覺得有些好笑——敢情他們將自己當成了羈押的犯人了。
兔子看見了老鷹,大概他們是這種感受吧。林家仁覺得自己上輩子一定是欠了他們三毛五毛這樣的一大筆錢,否則他們也不會緊盯自己不放了。
林家仁裝作“我很怕怕”的模樣,又是學周星星咬手指頭倒吸冷氣,又是表演弱弱的眼神跟他們對視,反正現在橫豎沒事逗逗他們玩嘛!
戰事是膠著的,仔細看的話,在三人加入之後兩軍還能打成均勢,這就說明將領的作用是顯而易見的,林家仁眼珠子倍兒溜地轉著,心想要是朱靈等人知道孫權留在城中的士兵俘虜們也被自己放了,他們還會不會來趟這渾水?
要知道那之中還夾雜了一些諜報人員,相信不用他林家仁吩咐,他們就會自覺自願地去發動廣大的人民羣衆拿起他們的鋤頭和棒槌,向著萬惡的“法西斯”曹賊和林家仁的部隊揮舞過去,打倒他們解放建業。
思索間,來自其他方向的聲音就如鼓點敲擊一樣,漸變漸強,他們在吶喊,他們在發泄著這幾日被壓迫的不滿。
理是這個理啊,雖說林家仁壓榨的都是些有錢人,可有錢人他們被欺負了,去發泄的對象還不就成了他們手底下掌握的資源,也就是窮苦老百姓了。林家仁知道,這樣做所激起的民怨只怕比單獨壓榨百姓還要更甚,要不怎麼說大族的土地動不得呢!
“曹軍啊曹軍,你們今天有難咯!”
林家仁擡眼望去,就是不知道另一位帶路黨,現在把路帶的怎麼樣了?——
“遼遼爺,她她她她不見了!”
我就知道!
張遼嘴一歪,心道果然如此啊,這小妮子鬼精鬼精的,而且身法又輕盈飄忽,只要他們一不注意,她想要溜掉還不是輕鬆加愉快的事情?但是……
這麼做有意義麼?一開始他們就是從城東跟著進來的,他又不是沒記過路線什麼的。
然而,過了一盞茶的時間,張遼一行人來到了一處城門所在,可並未見到任何作戰的軍隊,反而是什麼都沒有的一副蕭瑟景象,就連城門上的守衛都像是泄了氣的皮球,或坐或臥地呆在城樓之上,打著哈欠,沒精打采。
會不會是情報有誤?不應該啊,那報告的可是自己能夠信任的親兵啊!那就是迷路了?嘖,開什麼玩笑?行軍打仗多年,自己東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等等,這貌似有些像內城城東?可剛纔玲帶著他們明明就穿越了兩道城門了啊,怎麼會?
不得不說的是,內城中大火幫了玲一個大忙,它們是分散張遼等人注意力的存在,它們也是自己實施繞暈計劃的功臣,而拖延的這些時間,也就足夠讓她單獨行動,去解救林家仁了。
她是自告奮勇來實行這段沒什麼營養計謀的,林家仁的原意可並沒有這個部分,所以他在被解救之前一直很不爽,憑什麼我要在這裡繼續當誘餌,要是他們一個不樂意把自己宰了,我說玲,誰賠給你啊?
他自然是不知道她跟張遼的瓜葛的,又怎麼會理解她對捉弄張遼這種事情的執著與追求?
“喂,玲!我說咱們也該發信號讓大家全體撤退了吧?”林家仁揉了揉被解救時抓疼的手臂,嘴角一揚,如是說道。
“狼糞放在南門,按照你的計劃從那邊走吧。”玲拍了拍沾染上塵土的衣角,頭也不擡淡淡道。
“怎麼了,我不是都放任你去跟張遼玩了麼,你好像還是不怎麼高興的樣子?”
“沒什麼,合適的時候,我會告訴你全部的,咱們走吧!”
“哦哦。”
林家仁感到一絲不滿,可終究也沒說什麼。自從玲那天清晨歸來嚇了自己一跳之後,林家仁就發覺她像是有什麼心事一般,話也不多,幾乎都是問一句答一句,甚至有的時候還精神恍惚,他還調侃過對方是不是得了老年癡呆,結果卻引來一頓白眼。
林家仁遲疑了幾秒鐘,將玲的手一把拽了過來,同時另一隻手接上,一氣呵成地將對方攬入了懷裡,在對方的表情還沒有從驚愕中回過神來之前,一口吻了下去。
不過,由於玲的反應要比大多數人優秀,所以她不小心多了個擡頭的動作,直接搞的林家仁這一吻成了變相的啃豬蹄,兩人牙碰牙又各自皺眉捂嘴對視的動作,只能說是默契十足。
“你幹什麼?”
“親你啊。”
含糊不清的對話,忽然笑起來的兩個人。
多年的多年以後,這一刻依舊深深地烙印在彼此心裡。
是的,我希望是,我希望在我開啓永遠的沉睡之後,你還是會在這裡,會在那裡,會在我的心裡,像每一個我遇見你的時刻,像每一個混雜著歡笑與淚水的時候,散發著微弱的卻讓人眼前一亮的光芒,那樣,我,都會像現在這樣,想要跟你緊緊相擁,想要狠狠地記住你,想要擁有幸福。
風,在兩人耳畔吹拂而過,掀起衣角聯袂翻飛,吹起了兩人嘴角淡淡的血絲,吹起了他們臉頰的紅潮,吹起了滾滾報信的狼煙。
帶著沉重的呼吸,撥開繚繞的風Lang,兩人攜手同行,飛馳於康莊大道之上。有些陽光透過細密的樹林,輕盈地映在兩人臉上,連同枝葉的倒影一起,鋪上了一層如夢似幻的柔美與迷離。
太陽光很柔和,身後的戰場喧囂,漸行漸遠。
樹林中彷彿有什麼動靜,它來自於冬眠之中被叫醒的精靈,它來自飛鳥走獸的呢喃,它是來自遠古的已無法追溯的歌謠,化作回聲,化作歌唱,將風吟誦,將空氣囑咐。
明暗交織的兩張臉,相互微笑的兩張臉,洋溢著名爲幸福的兩張臉!
這邊廂,是你儂我儂的互相勾搭;那邊廂,卻是大眼瞪小眼、吹鬍子瞪眼的怒火中燒。
“李、樂兩位將軍,你們那邊怎麼樣了?”
喊話的是朱靈,他剛剛砍翻了一個試圖要他命的敵軍,沒想到孫權軍因爲內外接應,士氣一上來就這麼難纏了。
“沒問題,你還是抽調人手去援助剛來的張遼吧,他人太少!”
公私分明是李典的一大特色,戰場之上關心澤袍那是常見之事。
“不用了,我已經過去了!”
這一點,樂進也是不甘人後,大不了打完仗再讓張遼好好欠他一個人情。
“女馬的,這真的是百姓麼?”
張遼也在被隔絕的地方嘀咕,這尼瑪太誇張了,城中的百姓竟然來了萬餘人,光是堵著各大要道,就讓人有些絕望了。
不過他仍舊奮勇廝殺,以期與朱靈等人合到一處,再圖突圍。
而與此同時,四人心中默默唸叨的卻是同一個名字——他女馬的,林家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