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中宵,夜露風寒。“噼啪”燃燒的火把,不時掉下一兩滴燃燒的油脂,散發出淡淡的松香。旗幟在夜風中飄揚,肅立的將士們在火光的映照下,顯得格外威武。戰馬噴著響鼻,還有的不安的刨著前蹄,引得馬背上的騎士伸出手掌輕拍脖頸,以安撫住戰馬的躁動。
張遼清瘦的臉龐上表情沉靜,看不出絲毫不安和猶豫。紛至沓來的斥候不斷回報,有的報告敵軍大營中的情形,有的是麾下將校稟報準備情況,還有的是告知馬超等部進攻魏延大營的戰況。
此次受命領兵出擊,進攻關中軍大營,張遼在接到命令的那一刻起,便開始根據之前擬定的計劃,進行戰況分析。畢竟之前雖然做過這樣的預定計劃,但敵情不同、地形不同,很多因素交織,產生的變化是必須要加以注意的。否則生搬硬套的下場,必然是損兵折將,大敗而歸。
在張遼領五千步騎出營之前,他便派出了數十個斥候小隊,一百餘彪悍輕騎前往關中軍大營,以探明敵情。所以還未等他率兵到達敵軍大營之前,便已得知,留守關中軍大營的將領是龐德。雖然具體的敵軍兵力只是探了個大概,但這些情報彙總起來,也足以讓張遼得知許多事情,並開始做有針對性的安排。
藉助特衛營長期不懈的情報收集和整理,張遼對於龐德及其麾下主要將校可謂瞭若指掌。除了他們的基本情況,例如年齡、出身、從軍時間、有何戰功等之外,其他諸如性情、特長、癖好甚至缺陷都有所瞭解。
如此詳實的情報到底是怎樣蒐集而來,張遼雖不知具體過程,但也可以想見其中的艱辛困苦。也正是因爲特衛營將士的努力,才使得他能夠做到先敵“知彼”。
張遼有一種感覺,而且隨著在荊州軍中時間越長,這種感覺便越發強烈。那就是自從加入荊州軍之後,他便覺得自己產生了某種變化。或者說他越來越理解到,劉琮爲何會在短短數年之間,迅速崛起於南陽,繼而掌控荊州,吞滅江東、並有交州、佔據益州。
以前在呂布麾下時,張遼固然也是一員猛將,可現在他越來越理性地認識到,戰爭已發生了某種變化。和自身的變化相比,這種看不見摸不著的變化才最令人著迷。他是個喜歡思考並且善於思考的人,所以才能夠敏銳的感受到這種變化。
由於張遼早已是南陽太守,所以他對荊州軍在發動戰爭之前的準備,便有了更加清晰而深刻的認識。雖然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這個太守更注重軍事方面,但這並不妨礙張遼對各方面的觀察和了解。從劉琮自江東回來之後,他便被召至襄陽,與賈詡、法正以及魏延趙雲黃忠等將,一同商議如何從南陽出兵,攻打許都。
在連續數日的商議中,除了圍繞軍事問題而展開之外,更多是其他看似與軍事無關的議題。比如各地人口的流動情況、明年的農業如何安排,水利、道路等方面的諸多事宜等等。而張遼卻並不覺得這些都是無關大局的旁枝末節。
人口流動會影響很多方面,具體到軍事上的影響,最直接的便是民夫的徵發等事。雖然荊州軍近年來已經逐步使用預備役士卒代替民夫,可這些預備役士卒的流動,也勢必會造成很大的影響。至於農業更不必多說,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沒有足夠的糧秣輜重,又怎能打勝仗?至於水利、道路等事,也都與軍事息息相關。
這便是荊州軍或者說劉琮所帶來的變化。用劉琮的話來說,這便是“總體戰”。就張遼的觀察來看,劉琮將治下的所有軍隊和百姓,都置於了戰爭之中。也正因如此,纔會使得荊州軍擁有強大的後勤運輸能力、兵力動員能力以及非常可怕的戰鬥力。剛到南陽那會兒,張遼對南陽百姓那種樂觀自信的精神頗爲不解。
因爲在張遼的經驗中,他所見過的百姓,大多流露出因食不果腹、朝不保夕而產生的畏懼感,具體表現在神態上,便是那種拘謹膽小,戒心很強又逆來順受的麻木無助。若是走上另一個極端,比如成爲黃巾軍或山賊盜匪之後,又表現的極爲肆虐,殺起人來毫不手軟,吃起人肉如啖美味。
這是個悲哀的時代,混亂的時代,人命賤如狗的時代。好在張遼總算看到了曙光,他堅信劉琮所言,大漢或許會亡,但中國不會亡。
要結束這個亂世,就必須將阻擋在路上的敵人全部消滅!
張遼冷靜的目光投向夜色中的關中軍大營,深吸了一口頗有些涼意的空氣,沉聲下令道:“攻營!”
和馬超率領各部以騎兵爲主力強攻營寨不同,張遼是以步卒爲主攻力量,騎兵作爲輔助進行協同配合。不過由於此次出兵時間緊迫,並沒有攜帶諸如霹靂車等攻城利器。
戰鼓聲從張遼身後的鼓車上響起,高擎火把的荊州軍將士大步向敵軍營寨逼近,沉重的腳步聲使得大地都爲之顫抖,火把映射下,鎧甲鋥亮,槍戟如林!
望樓上龐德見敵軍開始進攻,也不由雙眼微瞇。雖然這是他第一次與荊州軍交手,但這種無形的壓力,已經讓他感受到敵軍的強大。
“嗖!”一支火箭從營內騰空而起,射向不斷逼近中的荊州軍將士。龐德見了微微皺眉,他知道這一定是某個弓箭手因爲情緒緊張而失手射出。果然,那支火箭落下時距離敵軍還有數十步的距離。
很快這支火箭便被荊州軍士卒踩踏熄滅。在寨牆上防守的關中軍校尉,卻並沒有急於下令放箭。此時拋射出去的箭矢,並不能將敵軍都覆蓋其中,不過敵軍越近,己方的危險也就越大。
荊州軍弓箭手也同樣未曾停下腳步,他們邁著整齊的步伐,手持長弓,箭已搭弦。在他們前面,則是手持著巨盾的刀盾手。對於雙方將士來說,這種時候都頗爲難熬,那種將戰未戰,生死莫測的巨大壓力,使得戰場上籠罩在肅殺氣氛之中。這一刻彷彿火焰都停止了跳動……
“將軍!敵軍騎兵分襲我軍兩翼大營!”一名斥候急匆匆的登上望樓,對龐德高聲稟報道。
龐德聞言只是點了點頭,然後對身邊的一個校尉低聲說了幾句,那校尉躬身應諾,和斥候一起下了望樓。
荊州軍分兵進攻,對龐德而言並不感到意外,這種虛虛實實,步騎策應的戰術實在太過常見。龐德判斷荊州軍進攻的主要方向,並不會因爲騎兵的參與而有所改變。
就在此時,雙方的弓箭手幾乎同時開始拋射火箭。騰空而起的無數火箭在漆黑的夜空中劃出明亮的弧線,帶著獵獵燃燒的火焰,從天而降!
伴隨著密集的如同雨點般的聲音,一支支火箭射在了盾牌上、寨牆上——以及躲避不及的雙方將士身上。
與荊州軍相比,關中軍弓箭手無疑處在下風,他們人數少,弓弩也不如荊州軍弓箭手所使用的那麼精良,雖然有寨牆遮蔽,但仍然被荊州軍弓箭手壓制得擡不起頭來。
這種情況,與關中軍的兵種以騎兵爲主有很大關係。雖然關中軍騎兵也多會騎射,但騎兵所用短弓和步卒使用的長弓硬弩相比,無論是射程遠近還是威力都差距甚大。
龐德面對這種情形,雖然頗感無奈,卻並沒有因此就覺得營寨無法堅守。在他看來,荊州軍要想攻破己方大營,最終還是要以步卒強攻寨牆。
“將軍,是否可以出營突擊了?”一名偏將見己方弓箭手被敵軍壓制,便不由對龐德說道。
龐德搖頭道:“還不到時候!”
在得知荊州軍向己方大營來攻後,龐德便決定不能只依靠寨牆死守,還必須主動出擊,以打亂荊州軍的進攻,爲己方防守爭取更多的時間。如果戰術用的好,時機把握的準,未嘗不能將來攻之敵擊敗!
所以在前營之後的數座營寨中,龐德安排了麾下的一千餘精銳騎兵,做爲出擊的兵力,準備隨時對攻營的荊州軍實施反擊。
不過在龐德看來,現在還遠未到騎兵出營反擊的時機,那名偏將見狀,也只得暗自焦急,不時伸長了脖子向前營望去。相比之下,龐德便顯得格外鎮定。
雖然之前並未與荊州軍交過手,但龐德對荊州軍也不是一無所知。就他了解的情況來看,荊州軍的攻堅能力很強,統兵將領也都很善於用兵。再加上荊州軍的軍械非常犀利,所以是個很難對付的敵人。在這種情況下,若想守住大營,就必須充分利用己方的優勢,同時還要最大的限度的限制對方戰力的發揮。
至於向馬超求援,請他派兵回營防守或是乾脆放棄進攻荊州軍北營之事,龐德壓根想都沒想過。
既然馬超將鎮守大營的重擔交給了自己,那就說什麼也要承擔下來。
望著逐漸接近大營的荊州軍,龐德的眼神也愈發堅定起來,他在等待,等待那個稍縱即逝的戰機。雖然現在還未看到,但他相信一定會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