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近日便要自牛渚開拔?去往丹徙?”成當驚訝的站起身,這個消息令他措手不及,一時間有些茫然,若是跟隨孫權去往丹徙,那呂蒙所言之事,豈不是……
正彷徨無計之時,帳簾被近衛高高打起,呂蒙大步走入帳中,神色頗爲嚴肅,想來也是得知了這個消息,特意趕過來商議的。
然而呂蒙壓根不是來商議的,他見成當和徐顧二人都在,開口便說道:“不能等了,今夜便行事!”
“可是,這太倉促了吧?好些準備還未完成啊!”徐顧愕然擡頭,對呂蒙說道。
呂蒙深吸了口氣,對徐顧說道:“沒時間再準備了!若是不出意外,後天便要點兵出發,到那時如何走脫?更何況此去丹徙,又將是場惡戰,將你我部曲損耗其中,有何益處?”
“子明說的對!”成當這時候也反應過來,立即對呂蒙表示支持。在他們三人之中呂蒙雖然年紀最小,卻隱隱成爲三人的主心骨。
徐顧卻仍然有些猶疑不定,對呂蒙說道:“此事關係重大,還是再和宋校尉等人商議之後,再做決定吧。”
呂蒙微微一笑,對徐顧說道:“放心吧,我來之前就已經見過宋校尉等人,他們也是如此打算,只是白天人多眼雜,不方便過來與兩位將軍說罷了。”
“既如此,那就今夜起事?”徐顧回頭看著成當,遲疑問道。
成當咬著後槽牙思忖片刻,終於下定了決心,跺腳說道:“好!提前便提前吧,若是晚了,只怕真難從此脫身了。”
見他們二人已經同意,呂蒙點點頭,又叮囑兩人按之前的計劃行事,不可另生枝節,成當和徐顧自然保證不會,呂蒙這才掀起帳簾,大踏步地出去。只是出了成當的帳子之後,他卻沒有回自己的營中,而是轉了一個彎,去了宋校尉營中。
如今江東軍中人心惶惶,軍紀渙散,誰會顧得上一個小小的別部司馬在營中四處走動?
其實又何止是呂蒙,步軍將在近日撤出牛渚趕赴丹徙的消息,很快便在軍中傳開,但凡有心人,誰不抓緊時間爲自己爭取後路?水軍各部留駐牛渚反倒顯得比較平靜,步軍中那些將校司馬,都尉部曲督等都慌了神。這其中忠於孫權的自不必說,而那些懷了異心甚至已派人去往春谷的將領,則各自忐忑不安。
自晌午過後,牛渚軍營尤其是步軍營中,便顯得躁動不安。緊張的氣氛壓抑的人幾乎喘不過氣,誰都知道會有大事發生,很多人心中隱隱期盼,同時又深懷恐懼。在這樣的巨大的心理壓力之下,幾乎所有人的行爲都變得有些詭異起來。一個不經意的眼神,一個下意識的動作,都很可能引起旁人的誤解……
有經驗的將校,自然會下令將部下約束在營中,然而那些從各郡調來的縣兵,本就沒有受過多少軍紀管束,在這種時候,更是無法和久經沙場的老卒相比。他們雖然也明顯的感受到了營中不正常的氣氛,卻因平日裡隨意慣了,哪能立時收斂得住?
“他們,這是在做什麼?”有個馬臉士卒伸長了脖子,看著旁邊軍營中的士卒在營中進進出出,好奇的對旁邊的同伴問道。
那同伴懶洋洋的擡了下眼皮,覷了一眼,冷哼道:“還能做什麼?不過是收拾行裝罷了。”
馬臉士卒吸了吸鼻子,皴裂的大手在脣上一抹,納罕道:“這也太急了吧?不是說,還要過幾日才走嗎?”
“許是他們著急吧,管那麼多作甚?晌午吃的太飽了不成?”說起這個,那同伴憤憤的看了眼周圍,低聲對馬臉士卒道:“旁人都吃得飽穿得暖,偏生咱們倒黴,每日裡熱湯都不管夠……”
或許是見旁邊軍營的士卒毫無顧忌,馬臉漢子撓頭道:“咱們乾脆也回去收拾起來,免得臨行倉促!”
“嘁,不過是些破衣爛衫,有什麼好收拾的。”同伴嘟囔了一句,到底是跟在那馬臉漢子身後回了營中。
有他二人帶頭,營中士卒很快便行動起來。一時間營內吵吵嚷嚷亂作一團。江東軍各部軍械等物,都是統兵將領自行籌辦,這些士卒中既有其宗族賓客,也有佃客及家奴僮僕,有的人自備鬥具鎧甲,貧窮無力者則是由將領發放。雖說弓弩刀槍上多刻有使用者或主人的姓名,但這亂哄哄的時候,別說有人因心慌意亂拿錯,便是渾水摸魚者也大有人在。
越到這種時候人的脾氣便越發暴躁,本就是廝殺漢,嘴裡能說出什麼好話了?自然是一言不合大打出手,而這些人雖然都是同一個將領麾下,但營中誰沒有三朋四友,鄉黨親戚?何況平日裡本就有些小矛盾,此時鬧將起來,新仇舊恨頓時爆發,很快原本三五個人的鬥毆,就演變成數十人的大亂鬥。
剛開始時大夥兒雖然打的熱鬧,但尚有三分理智,待到後來打出了火氣,那隨手可得的刀槍劍戟,自然而然的便擎在了手中。這一來不可避免的見了血,傷了人命。
等到本營的部曲督驚聞譁變趕到營中的時候,已經完全無力彈壓了。
不知是有人故意縱火,還是在打鬥中踢飛了火塘中的柴禾,隨著一陣濃煙升騰,倒塌的帳子下忽然冒出一團火苗,被北風一吹,頓時熊熊燃燒起來。
如果這時候有軍中威望甚著的大將出馬,未嘗不能將這些亂兵彈壓下來,但放眼此時的江東軍,有這種威望的寥寥無幾,更何況如呂蒙等司馬都尉正巴不得營中混亂,冷眼旁觀呢。
亂兵們沖垮了自家營帳,沒頭蒼蠅般向外衝去,有那頭腦清晰的也知道大事不妙,只有殺出牛渚軍營,才能逃出條性命。也有那殺紅了眼的,想著乾脆把事情鬧大,自己好趁亂逃脫。如此一來,緊挨著他們的各部不可避免的遭受池魚之殃。
牛渚大營在江邊的灘塗之上,各部之間並無寨牆相隔,此時亂兵一衝,各部中蠢蠢欲動之輩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有的招呼部下匯入亂軍之中,有的則聚攏部曲退往別處,以求先保存實力。
“呂司馬,咱們是不是也趁機發動?”呂蒙的一名部下見營中大亂,忍不住對肅立在糧車上的呂蒙低聲問道。
呂蒙陰沉著臉,搖頭道:“不急,且看他們能鬧成什麼樣子!”
他雖然已經決定率部投奔荊州,但看到眼前這一幕,還是心中百味雜陳,滋味頗爲複雜難言。在孫堅、孫策率領下所向披靡,戰無不勝攻無不取的江東軍,如何會變成今日這般模樣?雖然他現在還不知道因何而亂,但呂蒙絕不會率領部下去彈壓亂兵的。
當孫權得知消息之後,立即下令蔣欽、周泰領兵前往鎮壓,那些亂兵本就無人率領,見孫權親兵趕到,當下發一聲喊四處逃竄,無奈營寨大門在營中火起之後便立即緊閉,除了少數機靈的士卒,大部分都被生擒活捉。至於死於混亂中的士卒,自然有人將他們收殮之後運出營外。
參與譁變的數百士卒被五花大綁,黑壓壓的跪了一大片,該營的部曲督也被抓了過來,自他開始挨著砍頭,一時間人頭滾滾,血流成河。各部將領冷眼看著,目光愈發陰冷。孫權如此處置看上去自然是依軍法行事,只是這殺雞儆猴的手段太過明顯,讓人心中如何能舒服?
殺完譁變士卒之後,孫權便下令全軍戒嚴,無故不得出帳,並增派了巡查的隊伍,擺出一副嚴防死守的架勢。
然而呂蒙等人既已有所準備,這樣的防範在他們看來不過是虛有其表而已。尤其是因爲這場突如其來的譁變,讓呂蒙抓住了機會,他立即前往中軍營帳,請求孫權讓他率部防守大營東門,孫權正愁無人可用,見呂蒙主動請纓,便同意所請。在孫權看來,上次各部合併,呂蒙所部軍容整齊,自己還因此給他增加了百餘名部曲,想來是不會有異心的。
而且呂蒙要去的是東門,倘若他有什麼不軌的想法,應該要求去南門纔對。
天色剛剛擦黑,成當便在營中召集部將,聽他們各自彙報已做好準備之後,便讓人通知呂蒙、徐顧等人。
因下午營內譁變之故,牛渚大營更加躁動不安,雖然有巡守隊伍在營中四處走動,但怎能防得住早有準備的成當等部?他們先是將營帳點燃,趁亂衝向東門,在呂蒙的接應下,打開營寨大門一鬨而出。
營內起火自然不是小事,好在孫權經過虎林大火之後,對於營內防火事宜很是看重,各部營帳之間空隙很大,饒是如此在北風吹送之下,還是燒得火光沖天,所幸此時人人自危,早都有了準備,倒是不曾出現多大傷亡。
呂蒙騎著戰馬在黑暗中回首望去,只見牛渚營中火光明亮,各部吵吵嚷嚷卻少有人上前救火,不由苦笑著搖了搖頭。
此去投降荊州,之前並無人前往春谷聯絡溝通,還不知到了那邊會如何。
不過,總好過在這裡坐等滅亡吧。
“子明,這黑燈瞎火的,路可不好走啊!”成當策馬趕了過來,對呂蒙說道。
呂蒙聽了之後,昂然挺胸:“舉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