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琮見這附近熱鬧非凡,很有些把酒話桑麻的閑情逸致,當下便牽著小葉子的手,往一處樹下行來。這樹下鋪著席子,擺著簡陋的幾案,幾位中年漢子正一邊飲酒吃菜,一邊說著什么。旁邊的婦人孩童,顯見便是他們的家人了。
“諸位叨擾了,我等今日出城匆忙,未曾置辦酒席,方才一路過來,此時有些口渴。不知可否討碗水酒?”劉琮行至近前,拱手對席間諸人說道,那幾個漢子抬眼一看,見劉琮身材高大,蜂腰猿臂,雖然衣裳鮮亮,革帶玉佩,顯然是個貴公子,但臉上笑吟吟的看起來頗為和善,于是紛紛拱手還禮,有人道:“公子不嫌棄咱們這水酒淡寡,那就快請入席!”
待劉琮坐下之后,甄宓也緊挨著他長跪于席,這個時代遠沒有宋明等朝對女子苛刻,是以她落落大方的陪著劉琮,除了引得許多人注目之外,倒也不曾發生別的事。畢竟從劉琮和甄宓的氣質,穿著打扮及緊隨其后的侍女護衛上很容易就能判斷出,他們定然是非富即貴的世家大族子弟。
這幾個漢子都是種田為生的農夫,平日里哪有機會見到這樣貴重的人物?更遑論還同席而坐,是以邀請劉琮入席之后,這幾個人面面相覷,都有些不自覺的緊張和拘束。尤其是看到那幾個虎背熊腰的,身配腰刀的侍衛立在劉琮身后,別說孩子,便是大人都有些提心吊膽。
“呵呵,方才諸位在聊些什么?”劉琮見狀,主動對席間諸人問道。
他對面的一個年約四十許的壯漢膽子比旁人要大些,聞言直愣愣的回道:“俺們在說今年這田賦,也不知會不會降下來。去年因打江東,比從前提高了二成,當初官府說只是特征,今年看樣子不會打仗,所以俺們覺得,田賦說不定就和往年一樣了?!?
劉琮聽了笑道:“這是自然,非但要降,便是今年的徭役,也要取消不少。”
以前劉表在世時對于田賦的征收并不高,而且徭役也很少,尤其是襄陽地方的百姓,為此很是受惠。因為劉表在時基本上沒有大的戰爭,也不曾進行多少大工程,除非秋冬修繕水利之外,基本上不會征發民夫,所以也就沒有什么徭役。
但自從在荊州全面推行新政以來,這樣的情況就開始發生了改變。再加上劉琮率大軍出征江東,運送糧草等負擔,就落到了民眾頭上。不過最主要的還是去年進行了一系列的基礎工程,如新修了自江陵(即荊州)至長沙郡臨湘的道路,冬季又在許多地方興修水利,所以田賦和徭役就比往年要多了不少。好在荊州底子厚,百姓雖然有些怨言,但還不至于為此揭竿而起。
“公子所言當真?”有個年輕人驚喜的反問道。他雖然猜測不出劉琮的身份,但看起來劉琮雖然年輕,但卻是貴公子摸樣,有些什么他們不知道的消息,那就再正常不過了。
劉琮點了點頭,飲了口略有些渾濁的水酒,放下酒碗對年輕人說道:“自然是真的。”
眾人聽了俱都喜笑顏開,有人說道:“還是大將軍體恤咱們!其實要俺說,多加那二成田賦也不打緊,若還是去年那樣風調雨順,收成好了,比往年還能多落些糧食?!?
“這可難說,去年那是難得的好收成!今年若是老天保佑,不旱不澇,那八月再祭神時,俺就獻只整羊!”說起對收獲的希望,大伙立刻來了勁頭,你一言我一語,再也不似方才那么緊張拘束了。
劉琮含笑聽著,有人怕冷落了他,主動搭話道:“公子可知道,今年咱荊州還打仗不?”在他想來,這位貴公子肯定是知道的,但人家肯不肯告訴自己,可就難說了。
“如今天下大亂,咱們荊州也不可能獨善其身啊。不過像去年那樣的大戰應當沒有了,即便要打,難道你們還信不過咱荊州軍的將士們?”劉琮對席間眾人問道。
那中年漢子一疊聲道:“信得過!俺們自然是信得過的!不瞞公子說,俺那四弟如今就在軍中,現在已是百人將了!趕明年俺家大小子再長高些,長壯些,也送去軍中!”
“也是,如今去投軍卻比在田里伺候莊稼有出息!”有人羨慕的看了眼這漢子,卻也不想想,那戰場上刀槍無眼,軍功豈是那么好博的?江東之戰荊州軍傷亡近兩萬人,雖然有很多將士傷愈之后還能留在軍中,但對于荊州軍來說,這樣的損失也是很大的。
若非如此,劉琮也不會制定先消滅較為弱小的交州,然后再攻取益州的戰略。
劉琮聽了卻想起徐庶所言,若是將后備役士卒的年齡放寬,或者亟需兵員補充時,荊州至少還能提供二十萬從十八歲到四十八歲之間的男子。當然這些人的戰斗力可想而知,劉琮也沒想過一下擴充這么多軍隊。否則精壯都去當兵,誰來種田?誰來做工?
不過民眾對于投軍已經不再抵觸,甚至引以為榮,這是劉琮所樂見其成的。
待回到城里已是傍晚時分,劉琮剛進了內院,就聽吳寬求見,轉身便到了前院書房,方在木榻上坐下,吳寬就匆匆進來。
“將軍,北邊的兄弟探查出些消息,似乎曹軍有集結南下之意?!眳菍挸噬弦化B密信,肅手立于幾案旁邊。江東之戰中,特衛營進行了大量的滲透、潛伏、煽動、散播流言、策反敵將之事,在戰爭中發揮了巨大的作用。不過由于保密需要,明面上的封賞并不多,甚至吳寬本人都已經逐漸淡出眾人視線,除了賈詡等人之外,很少有人知道他和特衛營所做的事情。
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沒有讓劉琮大驚失色,他借著幾案上的燭燈仔細看了一遍,又將其中的兩份放到一旁,這才轉頭對吳寬說道:“此事倒未必是曹操要對荊州不利,我看防守的意圖要更多一些。你看關于調兵的這份,很明顯是要加強潁川的防御。還有派兵往陽城的這份,只怕曹操防備的還不止是咱們荊州,或者說,他現在最想對付的,還不是我們。”
吳寬瞇了瞇眼,這一層他也是想過的,但總覺得如今南陽空虛,萬一被曹操趁虛而入那樂子可就大了。不過劉琮這么一說,他也反應過來,遲疑道:“將軍是說,曹操同時也在防著劉備?甚至有對劉備用兵之意?”
“是??!咱們這位皇叔可不是一盞省油的燈。他如今已經深入關中,占據了地利,接下來恐怕最頭疼的,便是曹****?!眲㈢⑽⒁恍Γ瑢⒚苄攀杖胧诌叺南蛔又?,喟然道:“若不是我軍經過去年這場大戰實力損失不小,我又豈會放過許都?不過既然劉備已在關中站住腳,我想是時候與其結盟了?!?
雖然劉琮很想看到曹操和劉備在關中死磕,但事實上如果現在就袖手旁觀,隔岸觀火的話,以劉備目前的實力即便不會全軍覆沒,至少也會相當凄慘。對于劉琮來說,這樣的結果自然是不符合自己的利益的。所以劉琮不但打算和劉備結盟,還準備在軍事上給予配合,在物資上進行幫助。
至于人才方面嘛,那就想都不要想了。
之所以對曹操此次調兵遣將有所警惕,是因為一個人名出現很頻繁的出現在這些密報之中。
曹仁,字子孝。這位仁兄也是被演義黑的不輕的受害者,實際上他的才能、韜略都是曹營中的上上之選。歷史上他死后被謚曰忠侯,按《史記·謚法解》云:“危身奉上曰忠。險不辭難?!惫十斘阂怀?,“忠”實為大譽之謚,只有夏侯惇同焉。
在曹操的陣營之中,曹仁很少出現在主力對決的正面戰場,卻總是默默地為正面戰場提供安全保障,減少意外風險。他是曹操的戰略清道夫、布局大保鏢、曹軍每戰必買的太平洋保險,是圍棋里的一手補棋。要知道,補棋這種事,很少石破天驚,不顯山露水,不激動人心,但卻是裨補闕漏的重要手段,絕對必要。它的作用不在于做出了什么事,而在于防止什么事的發生,將隱患壓滅于未然。曹仁不能確保勝利,但卻可保證曹操的棋形在最壞的情況也不致崩盤。
比如曹操打陶謙的時候,曹仁別領一路,負責鉗制陶謙的大將呂由,一路襲破諸縣,夾擊彭城,給主力制造機會。要知道,曹操打完彭城以后,戰場形勢一片大好,但他沒糧食了,只能退兵??梢姴苘姰敃r也已經接近極限,如果沒有曹仁掃平諸縣,萬一哪路出點妖蛾子,遲滯了曹軍退兵,說不定勝敗之勢就會逆轉。
這樣一員足以坐鎮方面,獨當一面的大將領兵進駐陽城,距離洛陽不過一個軒轅關,要說曹操沒有對劉備動手的打算,劉琮是絕不會信的。
不能眼睜睜看著劉皇叔被趕出關中,劉琮在南陽就必須有所策應。否則的話劉備指不定還會從原路退回南陽,賴著不走。
這可真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啊。劉琮摩挲著下巴,心中念頭急轉,幫肯定是要幫的,但又不能養虎為患,這中間的度怎么把握,可得好好尋思尋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