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苞率部趕到東南門之后雖然抵抗了一陣,但最終還是未能守住,及至高沛率領的白水軍潰敗后,他也只得率領殘部穿城而過。只是并未與高沛等同路而行,待他領兵而來時,卻恰好出現在了胡車兒等飛熊軍的側后。
如此一來雙方將士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形勢愈發混亂。不過這卻使得鄧賢沖破了正面飛熊軍的阻攔,護著劉璋等人趕到了北門。
然而北門城下也殺聲震天,火光熊熊之中,就見荊州軍堵在城門洞口,正要從城外殺進來。兩軍將士將北門城洞堵得水泄不通,看樣子一時半也分不出勝負。
鄧賢見城門被堵,后面荊州軍追兵甚急,只得領兵上了城頭,打算先借助城墻防守,總好過讓劉璋等人陷入城下混戰之中。
被泠苞打了個措手不及的胡車兒與隨后趕到的高順合兵一處,緊追著劉璋等人的隊伍趕到北門,見敵軍一部分登上城頭,便一面協同攻城的友軍肅清城下的益州軍,同時分兵從馬道向城頭攻去。
因城墻甚高,馬道便分為兩部分呈“之”字形,攻到中間的平臺附近時,兵力難以展開,一時陷入了僵持。
城頭上的守軍在鄧賢、泠苞等人的指揮下勉強抵擋住了荊州軍的進攻,然而看著城內四處燃燒的大火,煙火中越來越多的荊州軍從各處殺奔而來,黃權只覺得這北門城樓如同怒濤中的一葉扁舟,隨時都會被下一個巨浪掀翻。
劉璋此時反倒平靜下來。他安撫了夫人幾句之后,走到城樓護欄前,扶著欄桿向城內望去。
“早知如此,便是降了又如何?何至于使得生靈涂炭,百姓受此戰亂之苦?”夜風席卷著熱浪撲面而來,劉璋下意識的以袖遮面,放下手臂后搖頭嘆息道。
黃權聽了怫然不悅,只是事已至此,他也沒有心思再說什么。事實上劉璋有請降之心,他也早已想到,只是劉璋可以投降,黃權卻不想向劉琮服軟。對于劉琮在荊州的所作所為,黃權等人豈能不知?在黃權看來,劉琮對于荊州的世家大族都如此打壓,又怎會放過益州的大族?若是被劉琮控制了益州,那么益州的這些大族甚至會被劉琮連根拔起,這是以黃權等人為首的益州世家大族絕不能接受的。
即便現在形勢已危急如此,黃權也不想放棄抵抗。他始終堅信,只要能夠逃出成都,到了綿陽之后,劉琮必然會領兵返回荊州,畢竟荊州才是其根本。眼下雖然曹軍還未能攻破葉城,但強敵在側,劉琮豈能不先顧著荊州?
城樓雖然暫時安全,然而又能堅守多久呢?
呂蒙率部趕到北門之時,見城頭上守軍抵抗非常激烈,便下令暫緩攻城,將各部都投入到肅清城內殘敵之中。城頭兩側的馬道只是嚴密防守,防止益州軍從城頭沖下來突圍而去。
好容易有了喘息之機,城頭上的守軍誰還愿意向下沖殺?待在城頭上至少還能多堅持一會兒,有了這樣的心思,許多人便松懈下來。畢竟從內城沖到北門,方才又與敵軍廝殺,已經耗費了太多體力。
城下的游兵散勇原是為了奪路出城,彼此毫無配合不說,有時候還會相互掣肘,如今呂蒙調整了戰術,各部合圍協同,很快就將成建制的抵抗打散了。
至于原本就態度曖昧的某些將領,干脆順勢請降,或者反戈一擊,使得城內的形勢愈發混亂。
到了佛曉時分,城內的火勢漸漸弱了。而荊州軍已經基本控制了各處城門,唯有北門城樓仍在益州將士的控制之下。戰況報到劉琮這里之后,他便決定前往北門。
對此法正倒也沒有阻攔,畢竟現在大局已定,劉璋等人困坐北門還能翻天了不成?
出了大營之后,天色已經蒙蒙亮了,晨曦中只見城內濃煙滾滾,殘破的城頭上卻已揚起荊州大旗。
雖然只有半個多月的時間,但此時劉琮卻覺得在城外已過了很久。
路過霹靂車陣地時,劉琮下意識的抬頭掃了一眼。粗大的木架,亂七八糟的繩索,有些地方已經被燒成了焦炭,還有些木架上的樹皮干裂剝落,看上去毫無美感,甚至頗為丑陋。
霹靂車周圍還散落著許多大大小小的石塊,有的還包裹著稻草,很顯然是用來火攻卻未能使用上。附近的火盆中,炭火尚未熄滅,白色的灰燼下仍然有些暗紅色的木炭。
附近有一座霹靂車已經散架了,除了兩根粗大的立柱還聳立著之外,用于拋射的長桿斷成兩截,看樣子是因為立柱上的鐵制構件斷裂所造成的。
經過連續多日的頻繁使用,霹靂車能堅持這么久已經很不錯了。好在攻克成都已沒有懸念,這些臨戰搭建的霹靂車也已經到了壽終正寢的時候。實際上即便沒有損壞,也要被拆掉分解。
東門城樓早已毀于霹靂車之下,不僅僅是城樓,城頭上垛口也幾乎都被夷平,光禿禿的看著頗為凄慘。
當戰馬踏上吊橋后,劉琮注意到城門洞內堆積了許多尸體,一些荊州軍將士正在清理戰場。殘槍短刀隨處可見,箭矢更是如同雜草一般,而原本殷紅的鮮血,此時也凝結成猩紅色的血跡。那些傷兵能夠自己走動的,都在醫護營醫官的招呼下往臨時設置的地點行去,至于重傷者多被人抬著。
戰爭的殘酷在此時反而更加明顯,劉琮的目光卻只稍稍停留了片刻,便催動戰馬繼續向前行去。
東門附近的房屋多數已成廢墟,殘墻斷壁間不時可以看到神情麻木的百姓,畏畏縮縮的張望,在廢墟間撿拾著什么。
空氣中彌漫著嗆人的煙火氣和刺鼻的血腥味。到了北門城下時,這種味道尤其嚴重。
雙方將士仍然在對峙中,不時從城樓上射出一支冷箭,然而立即就會遭致城下荊州軍弓箭手的反擊。城樓的立柱和欄桿上,已經密密麻麻的插滿了箭矢。
“將軍!”得知劉琮到了之后,呂蒙立即趕了過來,他雖然鏖戰一夜,但此時卻很是精神,壓根看不出疲倦之態。
劉琮微微頷首,問道:“情形如何?”
“劉璋等人都在城樓里,城上大約還有一千余益州士卒,已被我軍團團圍住,就等將軍下令了!”呂蒙興奮的說道。也難怪他會如此激動,若是不出意外,將城樓上的敵軍一網打盡之后,可以說益州之戰就能很快結束。對于呂蒙等沖鋒陷陣的將校來說,接下來自然就是論功行賞了,以劉琮的氣度和荊州軍的慣例,這樣的好事豈能不令人激動?
不過劉琮并沒有立即下令強攻。如果真要強攻的話,他又何必來到此處?只需一道命令就足矣了。
此時城樓中的氣氛頗為詭異,其實自從登上城樓之后,很多人都已經明白,再想出城只怕是不可能的。隨著城內廝殺聲漸趨于無,城下的荊州軍越來越多,擺在大伙面前的形勢變更加明朗了。
要么降,要么死。
聽到城下傳來的歡呼聲,劉璋訝異的睜開雙眼,幾步便來到了城樓欄桿之前,探頭一看,卻見城下一面大旗在晨風中獵獵飛揚,正是劉琮的帥旗。旗下一個年輕人正仰首望來,雖然距離稍遠看不真切對方的眼神,但劉璋還是下意識的縮了縮脖子。
黃權此時也看到了劉琮,不由扶著欄桿高聲怒罵道:“無恥賊子!爾等無故興兵……”
話還未說完,一支箭矢破空飛來,若不是他身邊的鄧賢眼疾手快以長劍格擋,只怕就要正中黃權面門了。饒是如此,也嚇得黃權目瞪口呆,一時說不出話來。
劉琮抬手制止了部下繼續放箭的行為,朗聲說道:“今堅城已破,外無援軍,汝等還不順應歸降,更待何時?”
“呸!我等唯有死戰而已!”王累挺身而出,對著城下大聲喊道。
劉璋聽了卻連忙喊道:“我愿降!”
此言一出,城上守軍一片嘩然。他們能追隨至此堅守到現在,多是對劉璋頗為忠心的將士,但卻并不知道,劉璋早有投降之心。現在聽到劉璋親口喊出,他們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難道這一夜廝殺,死了那么多同袍,最終還是要投降嗎?
黃權見劉璋喊出愿降,頓時大怒,不管劉璋再怎么沒有影響力,畢竟也還是益州牧,現在連他都說要投降了,這城上的將士們會作何想?可是他現在又能如何呢?即便黃權現在出面否認,又或是強迫劉璋改口,只怕也無法挽回。
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千般算計,最終還是落得如此下場,黃權只覺得渾身沒了力氣,若不是身邊侍衛攙扶,差點就摔倒在地。
倒是泠苞聽了劉璋這話之后,心中暗自松了口氣。
說實話打到現在,若是再不投降便只有死路一條了。更何況再年輕氣盛的泠苞看來,追隨正如旭日東升的劉琮,遠比在死氣沉沉的益州要好多,旁的不說,建功立業的機會就絕不會少。
見城樓上眾人神態各異,但卻幾乎沒人站出來附和自己,王累心頭一片悲涼,也不知從哪兒來的力氣,猛然翻過欄桿,縱身向前一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