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霧悄然散去,低沉而悠長的號角聲從各營轅門上響起,彷彿無數猛獸從睡夢中醒來。陣陣青色的炊煙升騰而起,飄過寨牆上那一排排長槍大戟、各色旌旗。
對許多荊州軍將士來說,這不過是個很普通的秋日清晨罷了。他們排隊洗漱、取食早飯,吃飯的時候彼此說笑著,議論著。彷彿即將到來的戰鬥,並不讓他們感到害怕似的。這種樂觀的情緒是可以互相感染的,哪怕是從軍不久的新兵,也很快會融入到這種氣氛之中。
相比之下,許都城頭卻被慘淡愁雲所籠罩。
“荊州軍此次勢在必得啊?!辈芎闈饷季o蹙,立在城樓上手扶著護欄沉聲說道。他身旁的程昱也面容嚴肅,聞言微微頷首:“劉琮拒絕與天子特使相見,其目的已再也明顯不過!”
曹洪眼中閃過一抹殺意,扭頭對程昱低聲道:“那些人近日越發猖狂了?!?
“無妨!”程昱冷笑一聲,也壓低了聲音對曹洪說道:“且容他們再猖狂幾日便是。”
他和曹洪所說的“他們”自然是朝中不屬於曹操一方的大臣。對於這些人曹操一直隱忍不發,所等待的,便是當下這種時候。不過在選擇何時動手的時機上,曹操便交給了曹洪和程昱二人決斷。
“可是已經有人在暗中招募死士,準備兵器甲仗了?!辈芎橛行鷳n的對程昱說道:“眼下荊州軍攻城在即,某怕這些人突然動起手來,我方……”
程昱搖頭打斷了曹洪:“將軍勿憂!那些人即便有心作亂,可若是無人領頭,就絕不會倉促行事的。而據密探所報,他們彼此之間也並非抱成一團。”
“這倒是?!辈芎槁犃松陨苑判?,點頭道:“他們現在各自都打著自家主意,既有想劫奪天子的,也有想投靠荊州劉琮的,甚至還有人想去投奔劉備?!?
程昱臉上露出了輕蔑的表情,對曹洪道:“由此可見,他們並不算如何危險。只要時機一到,彼時將軍……”他說到這裡閉嘴不言,只是伸出右掌狠狠虛劈下去。曹洪見狀,會心一笑,只是這笑容看起來頗爲猙獰。
“以先生之見,荊州軍是會先攻城呢,還是先進攻馬超所部?”曹洪轉過頭望向城外荊州軍大營,不由又有些發愁的對程昱問道。
對於這個問題程昱早有揣摩,聞言便對曹洪說道:“以某看來,荊州軍必會先行攻城,藉此吸引馬超領兵來攻?!?
“嗯,某也是這麼想的?!辈芎槌谅曊f道:“劉琮小兒向來奸詐,只怕馬超不是其對手啊?!?
程昱笑道:“兩敗俱傷,豈不是更好?”
說話間,就見荊州軍大營中人馬出寨,曹洪心中一凜,下令各部將校嚴陣以待。城頭上頓時喧騰起來,操縱霹靂車的炮手們在城下緊張的進行準備,徵發來的民夫在士卒的斥罵和鞭打下麻木的運送著各種軍械。一捆捆箭矢從城下吊上了城頭,馬道上幾匹轅馬拼命拉著大車,向城頭運送滾木礌石。
“來了!荊州軍出來了!”有人低聲對同伴說道,聲音顫抖著。
同伴投以不屑的目光:“怕什麼?俺就不信,這荊州兵都是鐵打的不成?”
那人嚥了口唾沫,對同伴道:“可咱也不是鐵打的???聽說荊州軍的霹靂車很是厲害,一個石彈就如同一座屋子般,那東西砸下來,只怕鐵打的也要被壓成鐵餅……”
“哼,這都是那些逃兵吹噓出來的,咱們也不是沒有霹靂車,你可見過咱們的石彈有房子大???”同伴不滿的瞪了他一眼。
在他們身邊的一名老卒插話道:“都別說了!就城內的這些霹靂車,未必是荊州軍的對手,可現在已經是這種情形,難道咱們就不守城了嗎?當年俺在宛城的時候,荊州軍第一次用霹靂車,可把……”
“你都說了八百遍了吧?”其中一人不耐煩的擺手道:“那點事俺們耳朵都聽出繭子了!”
老卒嘿嘿一笑,對他說道:“你不想聽也行,反正俺能從宛城撿一條命回來,可不光是運氣好!”
另一個士卒聽了,忙討好的對老卒說道:“老哥別和他一般見識,你給俺們說道說道,咋樣才能……”說到這裡,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
“才能活下來對吧?”老卒嘆了口氣,對這人說道:“這一次,只怕要看運氣咯。”
城頭上的曹軍將士忐忑不安,心情緊張,而城下的荊州軍將士,則不慌不忙地向許都城下推進著。
以荊州軍目前的戰力,並不擔心城下的關中軍營寨,會給己方攻城時造成多麼大的威脅。不過這些營寨必須先行毀去,否則步卒便無法突進到城下。
霹靂車的陣位昨日便已經選擇好,在騾馬的拉拽和將士們的推動下,有著高大車輪的馬車緩緩地前進,在田野中壓出了深深的車轍,車輪旁有一名士卒,專門負責用手中的鐵鏟清除車輪上的泥土。
輕騎營的將士們騎著戰馬,警惕地在許都城外巡邏,以防關中軍大營中突然殺出敵軍。
面對如山一般壓過來的荊州軍,城下關中聯軍大營內,龐德感到了肩頭沉甸甸的壓力。雖然馬超在出發之前,曾交代過龐德,若是無力與荊州軍正面抗衡,可以選擇先退入城中。然而龐德並不甘心就這麼灰溜溜的退回城內,他不相信荊州軍毫無破綻,只要給他一個機會,他就要率部出營攻擊。
然而這樣的機會並沒有到來,反倒是荊州軍騎兵開始向關中軍大營發起了試探性的進攻。他們騎著戰馬,手持短弓硬弩,呼嘯而來,疾馳而去,飄忽不定,不斷騷擾,挑逗著營內駐防的關中軍將士。
“將軍,我方虛實恐怕已爲荊州軍所知。”一名校尉見狀,不由對龐德說道。
龐德又何嘗沒有看出這一點?從荊州軍騎兵的進攻路線、攻擊力度上來看,己方大營的薄弱之處,對方早已瞭然於胸。他皺著眉頭稍一思忖,便下令各部按照計劃,集中到數座營寨之中。
雖然如此一來,不可避免的要放棄一些營寨,但既然以現有的兵力無法防守,主動放棄和被荊州軍攻佔又有什麼不同?而且主動放棄的話,還可以使得將士們免受傷亡。
指揮前線騎兵作戰的黃忠見狀,卻並沒有讓麾下騎兵衝入敵軍大營之中,反而下令鳴金,將散開的騎兵們收攏回來。
不論是城樓上的曹洪,還是營寨轅門上的龐德,見狀之後都下意識的想到,荊州軍這是要使用霹靂車了。
正如他們所料,在輕騎營將士歸陣不久,荊州軍各部的霹靂車也大多組裝完畢。
城頭上的曹軍將士都伸長了脖子,向城外望去,許多人緊張的屏住呼吸,下意識的握緊裡手中的刀槍。雖然他們知道荊州軍現在要進攻的是城下的關中軍營寨,可還是感到非常的緊張。
荊州軍霹靂車旁,舉著火把的士卒引燃了鐵兜中的火彈,隨著炮車手猛地一拽,沉重的負重兜從半空中呼嘯墜落,拋桿立即高高揚起,將鐵兜中熊熊燃燒的火彈,拋向了碧藍的天空之中!
一枚,兩枚,數十枚,越來越多的火彈冒著紅光,拖著黑煙,在空中劃出一道道弧線,向城下的關中軍大營撲來。
“轟!”圓木搭建的寨牆被落下的火彈擊中,頓時炸裂出無數火團,燃燒的木屑四下橫飛,原本高大堅固的寨牆,現在看來如此單薄……
燃燒的火團很快吞噬了寨牆,迸出的油脂滴落下來,引燃了更多的木板和立柱。
這是一座空營,營中並無關中軍人馬,可即便是有人,也無法撲滅這熊熊烈焰。未曾拔走的旗幟被熱浪席捲吹展開,獵獵作響,很快又被升騰的火焰引燃,幾乎轉瞬之間,便燒成了飛灰,隨著滾滾濃煙飄散。
城頭上的曹軍將士見狀,心中不由暗自揣摩,自己若是在營中的話,該怎樣從這樣恐怖的烈焰中逃生?
天空中很快堆積起升騰的黑煙,使得曹洪不由瞇起了雙眼。他並未下令城內的霹靂車進行反擊,從城內拋射石彈,並不能攻擊到敵軍的霹靂車陣位,現在反擊的話,除了暴露己方霹靂車的位置,並沒有任何好處。不過曹洪也猜到,只怕城內霹靂車的位置已爲荊州軍所知。
畢竟荊州軍特衛營暗探的能力,已經被穿得神乎其神了。這些看不見摸不著的敵人,纔是最爲可怕的。
“將軍,敵軍以大火焚燬我軍營寨,只怕是在引誘馬將軍前來救援啊?!蹦敲N舅尖馄?,對龐德說道。
龐德沉著的點頭道:“我已派人告知將軍,想來將軍不會上當的?!?
對他來說,守住營寨的可能性幾乎沒有,現在不過是多拖延一刻便是一刻罷了。然而馬超所領的騎兵,纔是軍中的主力,萬萬不容有失。即便營寨全被荊州軍毀去,龐德還可以領兵退入許都城內,可若是馬超所領的騎兵被荊州軍擊潰,對於關中軍來說,無疑是徹底慘敗,連翻身的機會都沒有了。
許都東北數十里之地,馬超此刻也已見過了龐德派來的那名斥候。
不過馬超對此,卻另有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