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荊州軍終于停止了攻擊。而此時許都城頭已是面目皆非,城樓廢墟中青煙升騰,殘墻斷壁間仍然可以看到簇簇火焰。外城城頭上的垛口損毀頗為嚴重,甬道上到處都是碎石破磚,被燒得漆黑的城墻上,不時還能看到蜷縮焦枯的尸體。濃烈的焦臭味令人聞之欲嘔。
外城和內城之間的霹靂車陣位上,也有數處大火還在熊熊燃燒。附近散落著燒斷的繩索、掛鉤以及各種各樣的金屬構件。不過和龐大的數量相比,這幾架被損毀的霹靂車并不會對防守造成太大不利影響。
北門因沒有受到荊州軍圍攻而相對保持了完好,不過此時北門城下,卻聚集了很多車馬,吵吵嚷嚷的要出城。
“汝等還不速速打開城門!汝可知我家主人是誰?”一名豪奴揮著馬鞭,指向守衛在城門口之前的曹軍校尉,大聲威脅著。
然而那名校尉卻置若罔聞,冷笑著看著這名豪奴,沒有絲毫打開城門,放其出城的意思。
也有人對這名城門尉苦苦哀求:“只要放我等出城,日后必有厚報!還請將軍看在我家主人與護軍將軍的交情份上,打開城門讓我等出城吧!”
他不提護軍將軍曹洪還罷了,聽他如此說,那城門尉便挺直了胸膛,高聲呵斥道:“汝等口口聲聲提及護軍將軍,卻不知護軍將軍已下了嚴令,非將軍手書親命,任何人不得擅自開啟城門嗎?”
圍在城門附近的人聽了,不由面面相覷。這條命令他們豈會不知?只是之前這條軍令形同虛設,使得大伙都下意識的認為,即便形勢危急,也能從北門離開。誰承想這荊州軍才一攻城,這條軍令便被嚴格執行了呢?之前抱有的種種幻想和僥幸,在這一刻都被現實撞得粉碎。
一架懸著幔布的辒車內忽然傳出尖利的斥罵聲:“都怪你這個老不中用的東西!讓你早點走早點走,偏生要拖到現在,如今可好,出不去城,這可怎么辦?”
駕車的馬夫聽了連忙低頭,不用說這一路上他已經聽到了無數次,他心中暗嘆,別看主公平日里威嚴莊重,可在如狼似虎的夫人面前,卻是膽小如鼠……
車內傳來低低的辯解聲,這聲音頗有些蒼老,語氣更是非常無奈:“唉,誰會料到,竟如此突然地緊閉城門,不許進出呢?”
他雖然也是朝中大臣,卻并沒有參與陰謀反對曹操之中,也和劉琮毫無瓜葛,但以他的身份地位,還算不上曹操集團的人物,因此這次曹操領兵出征,他就只能留在許都。不僅僅是他,此時收拾細軟帶著家眷欲出城而去的,也大多數和他情況相同。
荊州軍尚未攻城之前,他們還能抱著各種幻想勉強留在許都,可今日荊州軍用霹靂車猛攻外城,一下就將他們的幻想砸成了齏粉。所謂“君子不立危墻之下”,都這種時候了,誰還顧得上天子?趕緊撒丫子溜出城外,尋一處安靜之地再說。至于以后,且先觀望觀望吧。
就在此時,兩名騎兵忽然從內城城門沖出,擁擠的人群霎時被沖撞出一條通道,那些避之不及的人被撞倒之后,剛要破口大罵,卻見那是曹軍斥候,只得忍氣吞聲,自認倒霉。如今正是戰時,傳遞軍情的斥候撞了你也是白撞!
這兩名斥候疾馳狂奔,到了城門前在猛地一拽韁繩,戰馬人立而起,唬得周圍的人紛紛避讓。倒是那名城門尉面不改色的在原地穩穩當當站著。
“護軍將軍手令!”這兩名斥候并不下馬,只是由其中一人取出印信交給城門尉驗看,那城門尉驗過之后交換印信,抬手下令:“開城門!”
附近的朝臣和百姓見狀,紛紛向前涌去,試圖渾水摸魚,一同溜出城外。然而那名城門尉緊接著抽出環刀,大聲呵斥道:“都退后!否則莫怪俺們刀槍無眼!”
“退后!退后!”他麾下的百余名士卒見狀,也舉刀挺槍,在城門前圍成一道人墻。而那兩名斥候在城門打開之后,便立即躍馬而出,壓根不管此間之事。他們出了城門之后,城頭上才放下了吊橋,及至這兩名斥候剛縱馬越過吊橋,城頭上的都伯便立即下令收將起來。
這兩人出了北門之后,徑直往東北方向而去,很顯然是要去關中軍大營。
方行出數里,就見西南面隱約有幾個黑點,在夕陽的映照下向他們飛奔而來。這兩名斥候見狀,不敢大意,打馬疾馳。而那幾個黑點也加快了速度,很顯然已經發現了他們。
“不好,可能是荊州軍!”其中一人見狀心中咯噔一聲,對另外那人喊道:“不要顧惜馬匹,速速去往關中軍大營!”
然而敵騎速度甚快,且分出了兩三騎包抄而來,看樣子是要逼迫他們轉向北方。
另外那人喊道:“會不會是關中軍斥候?”
“別管那么多了!”之前那名曹軍斥候卻不敢賭來者是何人,快馬加鞭,不斷踢著馬腹。戰馬吃痛,疾馳如飛。另一人見狀,也只得緊緊跟上。
及至奔出數里,卻見追兵越來越近,而此地雖已能遙遙望見關中軍大營,卻還有數里才能到達。
恰在此時,從大營方向行出一隊騎兵,這兩名曹軍斥候見狀,連忙在馬背上揮舞著胳膊高聲叫喊。那隊關中軍騎兵很快便發現了他們,縱馬迎了過來。
追擊而來的數名騎兵遠遠望見,便立即調頭而走,很顯然正是荊州軍的斥候。
這兩名曹軍斥候見其退走,不由對視一眼,均有死里逃生之感。待隨著關中軍騎兵入營之后,他們很快便見到了馬超,完成了此次傳令的任務。
“哈,如此最好!”馬超看了軍令之后,抬起頭對龐德和張橫等將說道:“曹洪因荊州軍攻城甚急,邀我軍入城協助防守!”
帳中一名校尉忙出言附和道:“這么一來,便不用咱們主動請求入城,對咱們以后行事可有利的緊!”
張橫卻狐疑道:“曹洪如此突然的請將軍領兵入城,只怕并非是因荊州軍攻城而起。”
對他這種多疑的性格,馬超頗為不喜,但卻仍然按捺住脾氣,對張橫問道:“以將軍之見,難道其中還有詐不成?”
在決定向劉琮講和之后,馬超便立即派出了特使往荊州軍大營而去,劉琮倒是很痛快的答應了講和之議,但對于關中軍的監視和窺探卻一刻也未曾放松。
對于馬超來說,他既然決定與劉琮講和,那么就勢必不能空手而歸。否則將來回到關中,怎么對父親馬騰交代?至于是否會因此而遭受曹操的怒火,馬超卻認為只要自己領兵退回關中,這中原之地,自然是劉琮和曹操相互爭奪,恐怕他們雙方都需要繼續拉攏自己才是。
那么如何才能撈取到實在的好處,便是馬超最為關心之事。雖然劉琮答應他,只要關中軍不主動向荊州軍進攻,荊州軍也會遵守講和之議,不主動攻擊馬超所部。但僅僅是這樣的話,馬超又何必與其講和呢?
最重要的原因,還是馬超被那個山羊胡所說動,劉琮不是打著“迎奉天子”的旗號嗎?那自己就領兵入城,將天子搶出城來送與劉琮,有了這份“厚禮”,想來劉琮也不會太過小氣吧?
他剛才將各部將校都召集到中軍帳內,正是商量著怎么騙過曹洪,領大軍進入許都城內。只要攻入城內,還怕破不了宮城,搶不到天子嗎?
所以在看到曹洪命其入城駐防的軍令之后,馬超才會如此高興。
“這能有什么詐呢?”馬超哈哈一笑,對張橫說道:“今日荊州軍用霹靂車攻城的情形,汝等也都聽斥候詳細說過了。如此猛攻之下,許都城墻還能堅持幾天?曹洪定然是為了城內兵力不足之故,才會命我等入城駐防。”
張橫皺眉說道:“荊州軍霹靂車攻城雖然甚為猛烈,但還未聽說有城墻坍塌之事。即便外城城墻被荊州軍霹靂車攻破,可還有內城可以憑借。再者說曹軍在城內足有一萬余眾,用來防守城池足矣,何必非要讓我軍也入城呢?”
“以你之見,又當如何?”馬超被他說的有些動搖,不由問道:“難道曹洪已經對我軍有所懷疑不成?”
張橫沉吟片刻,對馬超說道:“末將雖不知曹洪是否得知此間之事,但將軍卻不可不防啊。”其實在張橫看來,既然劉琮肯與馬超講和,何不就此退兵回關中?
馬超見他如此說,卻有些不大滿意,轉頭又對龐德問道:“令明覺得如何?”
龐德稍一思忖,對馬超說道:“既然將軍已有所決斷,末將等只管追隨將軍便是。”
“末將愿追隨將軍!”帳中其他將校見狀,也都紛紛附和道。對他們來說,就此收兵退回關中,是絕不甘心的。反正現在退兵的話,也勢必得罪曹操,何不干脆得罪狠點?
見帳中諸將校群情激昂,馬超心中也涌動出一股豪情,起身說道:“既如此,諸將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