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華殿中,薛珝來見劉貴妃,道:“臣原想事隔多年,長安城中沒人能認出劉蒙,沒想到雍州刺史張既便認得,如今皇上已將劉蒙關入廷尉獄中,待賈福班師回來,再行斬首。”
劉貴妃面有難色,道:“這我可沒有辦法了,這劉蒙斬了也就斬了吧,反正他成事不足,敗事有余,這樣的人我們也用他不著。”
薛珝眼珠一轉,道:“如今劉蒙不過是在廷尉獄中,娘娘便怕了,不敢救他出來了。唉,將來還怎么成就大事?”
劉貴妃笑道:“呵呵,你也別用激將法。你實話實說,你和劉蒙到底是什么關系,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救他出來?”
薛珝實話實說,言道劉蒙是他的至交好友,情若兄弟,如今兄弟有難,自己自然不能袖手旁觀,無論如何都要救他出來。
劉貴妃聽了連連點頭,道:“嗯,這忙我不是不想幫。可如今皇上已知道他的身分,我也愛莫能助了。”
薛珝道:“娘娘難道不能求皇上開恩,饒過劉蒙一命么?”
劉貴妃輕搖螓首,道:“你天天說我是神仙,可我畢竟有自知自明,我根本不是神仙,不可能事事都成。劉蒙假冒少帝之名,煽動長安百姓造反,事情敗露后,仍不思悔改,又使詭計逼迫原巴郡太守孟達造反。這兩條都是誅滅九族的大罪,我便是說出大天來,皇上也不可能放人的。”
薛珝想想也是如此,急道:“那該如何是好?實在不成,臣雇一伙人劫了大獄將他救出來。”
劉貴妃格格直笑,道:“呵呵,笑死我了!廷尉大獄關的都是欽命要犯,自然戒備深嚴。你七拼八湊的一些烏合之眾,便想去劫天牢,可不是拿雞蛋往石頭上碰么?萬一那些家伙口沒遮攔,將你供了出來,我也要跟著一起倒霉,這可大大的劃不來。”
薛珝平素智計出眾,此時也是黔驢技窮,一點半法也沒有了。劉貴妃向他瞧了一眼,道:“你也別急,如今賈福遠征在外,一時半會也回不來,這主意慢慢再想不遲。總之救劉蒙的事包在我身上,你就別操心了。”
薛珝道:“娘娘如此幫微臣,微臣真不該如何報答才好。”
劉貴妃摸了摸隆起的肚子,道:“我還不是為了他。若真像那許三說的那樣,這肚子盤著的一條真龍,我說什么也要幫他登上這個位子。”
薛珝道:“微臣一定助娘娘成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劉貴妃道:“你我自然信得過。你說的對,如今我的幫手實在太少了,別看宮中宦官宮女一個個見到我嘴上都和抹了蜜似的,真正幫我的其實沒幾個。”
薛珝道:“孫皇后雖然不得皇上寵幸,但她身分特殊,朝中官員全向著她。若非如此她也不可能當上皇后,可謂是根深蒂固,連皇上也不敢輕易動她,還讓她撫養太子劉禪。如今娘娘深得皇上寵幸,皇后失寵心中不忿,終日咒罵娘娘,不少宮女都聽見了。有朝一日皇上駕崩,太子劉禪既位,孫皇后貴為太后,大權在手,娘娘可就危險了,臣恐人彘之事復見于今日。”
所謂人彘便是西漢時呂太后對戚夫人所施的一種慘絕人寰的刑罰,有點類似于韋公小寶常掛在嘴邊上的人棍。呂太后將戚夫人四肢盡皆斬斷,眼睛毒瞎,耳朵刺聾,嗓子弄啞,然后關在茅廁中,命之曰“人彘”。據說漢惠帝應呂太后之邀去看了人彘,回來之后接連吐了十天,全身虛脫,躺在床上再也起不來了,托人對呂太后說:“此非人類所為,臣為太后子,終不能治天下。”從此之后便日笙歌,夜御女,再也不理朝政了。這種刑罰之慘毒真可謂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了。不過孫尚香雖然習于武事,性格粗疏,卻心地善良,斷不會做此喪盡天良之事。反過來若劉貴妃得勢,原先備受劉備寵幸的妃子,怕就有成為人彘的危險了,至于劉貴妃又有什么新花樣,那就不得而知了。
劉貴妃以小人度君子之腹,自然害怕孫尚香得權之后,將其變成人彘,打了一個寒噤,道:“嗯,以其像那樣生不如死,還不如一頭撞死算了。”
薛珝道:“先下手為強,后下手遭殃。當年戚夫人便沒能在高皇帝在世時除去呂后,立趙王如意為太子,結果高皇帝駕崩后,呂后便下辣手整治得戚夫人死不死活不活,這便是教訓。”
劉貴妃面有憂色,道:“嗯。你讀得書多,看看有什么辦法。”
薛珝道:“微臣才疏學淺,不及娘娘萬分之一,哪有什么辦法。娘娘有什么話盡管吩咐,微臣按著娘娘主意去辦便是。”
劉貴妃道:“滑頭。現在不是讓你謙虛的時候,有什么主意盡管說吧。”
薛珝道:“微臣實在沒有主意,若是娘娘想要找能出主意的人,怕是要去天牢了。”
劉貴妃笑道:“真有你的,動不動就想救劉蒙。放心,我會想辦法將劉蒙救出來的。”
薛珝嘿嘿一笑,道:“多謝娘娘恩典。”
十余日后,劉貴妃仍想不出辦法,薛珝急得如同熱窩上的螞蟻,這長安令衙門的監牢他還有辦法進去,這想進廷尉大獄可是要有門路的,光有錢是沒用的。他白白扔了不少錢,卻連劉蒙的一面都沒見到,只是聽說他已將獄中的大小刑罰都嘗了個遍,遍體鱗傷,身上已沒有可以用刑的地方了。不禁憂心如焚,恨不得變成一只蒼蠅飛進牢里去。若是劉蒙知道他有這么一個肯為他兩脅插刀,為了助他一臂之力,甚至不惜昧著良心為劉貴妃張目,同賈仁祿死磕的朋友,便是立時死了,也不枉來到世上走一遭了。
這日輪到他在劉貴妃邊上侍候,劉貴妃見他板著個臉,不禁暗暗欽佩,覺得他對朋友尚且如此講義氣,對主子一定十分忠誠,對他的信任不免又多了幾分,笑道:“呵呵,還在想著救劉蒙?”
薛珝道:“嗯,可微臣已用盡了所有的積蓄了,竟連面都沒見到。”
劉貴妃道:“廷尉大獄豈是這么容易進的?沒有皇上的口諭你便是花再多錢也沒用。”
薛珝跪下磕頭,道:“求求娘娘,救救他吧,聽說他在獄中受盡折磨,我怕他撐不到賈福回來,便死在獄中了。”
劉貴妃道:“聽說這刑是皇上吩咐讓上的。皇上言道這劉蒙害得賈福受盡苦難,絕不能讓他舒舒服服的坐牢。既然皇上下旨用刑,獄中那些牢卒還會對他客氣?自然是將他整治得死去活來。”
薛珝眼一紅,淚水撲簌簌的流下,道:“這可如何是好?”
劉貴妃道:“你別急,我不是正在想辦法么?”說著低頭沉吟,過了良久良久,秀眉一蹙,喃喃地道:“看來沒有別的辦法,只有置之死地而后生了。”
薛珝忙問道:“如何置之死地而后生?”
劉貴妃道:“附耳過來。”
薛珝依言附耳,劉貴妃伸嘴在耳邊悄聲道:“這有錢能使鬼推磨,你讓獄卒放人,他們自然不肯。可你讓他們殺人,他們難道也不肯么?”
薛珝一時難以明白,道:“殺人?微臣愚魯,還請娘娘再說的明白些。”
劉貴妃笑道:“虧你還讀過那么多的史書,都不知讀到那里去了,范睢是如何脫險的難道你忘了么?”
薛珝沉吟片刻,雙眸一亮,道:“微臣明白了,這就去辦!”說要興沖沖的向外便走。
劉貴妃道:“回來,你不是說你的積蓄都花光了么,這么大的事,沒錢怎么能成?”
薛珝忙停住腳步,劉貴妃取出一托盤黃金,道:“拿去吧。”
薛珝也不推辭,謝過收了,轉身離去。
三日后初更時分,劉備好容易批完奏章,用過晚膳,只覺得頭昏腦漲,心想這皇帝還真沒什么好當的,這一天到晚的奏章不斷,屁事一堆,煩也煩死了。他原有心繼續當個甩手掌柜,將政事都交給諸葛亮處理。但怕人議論他是齊桓公,沒了諸葛亮啥也不是,最終不得好死。如今他年歲大了,雖不諱言生死,但還是喜歡聽臣下說他萬壽無疆,一想到齊桓公最終的下場,便不寒而栗。于是硬著頭皮,親理國政,以便自己這個萬歲之君在諸葛亮、賈仁祿都嗝屁的時候,也一樣能治理天下。可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這一當起家來才知這家有多難當,加之他已介五旬,頭腦不如昔日那么好使了,處理政務自然也就慢了,每日批閱奏章都要批到申末酉初方始批完。
當下他抱怨了一番,便前往淑妃宮中,讓她給自己按摩。正當他躺的矮榻上,頭枕著淑妃的腿,一邊看著歌舞,一邊享受著淑妃高質量的按摩,樂得嘴歪歪之時,忽見一近侍急沖沖走進,連聲叫道:“不好了,不好了。”
劉備剛輕松下來,最討厭聽到的就是這三個字,眉頭一皺,道:“朕現的頭疼,不能理事!有什么緊急國事,讓丞相先處理,明日早朝再來報朕。”
那近侍答應一聲,退了下去。吳淑妃微微一笑,忙不疊的拍劉備馬屁,跟著一口氣說了好幾位有道明君,然后說這些明君全部不能和劉備相比。劉備哈哈大笑,問道:“朕還是有自知之明的,別說堯舜禹湯這四位上古圣主賢君朕比不了。就算是周朝當頭四君文、武、成、康朕也難及其萬分之一。至于高皇帝開創江山四百年,功德巍巍,古今罕有,朕如何敢與之比肩?不過難得你竟知道這許多圣主,說說看朕可比古代哪位國君?你可要實話實話,說好了朕有賞。”
吳淑妃道:“臣妾要是實話實說,皇上可不能生氣。”
劉備道:“朕不生氣。”
吳淑妃道:“皇上德才兼備,遠見卓識,古今罕及,照臣妾看來只有兩位國君可和皇上相及并論。”
劉備見她夸自己,心里舒服,喜道:“哦,哪兩位國君呢?”
吳淑妃道:“桀紂。”
劉備剛喝了一口酒,正怡然自得,忽聽吳淑妃說自己可比這兩位“有道明君”,心情激動,那口酒一沒流好,嗆到鼻子里去了,當真是說不出的難受。劉備翻身坐起,不住劇烈咳嗽,過了好一會,方道:“什么,你居然說朕是桀紂!”
吳淑妃笑道:“夏桀寵幸妹喜,終日荒宴,天下大亂,最終國家滅亡。商紂王寵幸蘇妲已,酒池肉林,暴虐無道。武王伐紂,七十萬商軍倒戈助敵,紂王自焚而死,商朝也就此亡了。如今皇上流連酒色,不理國政,不問世事,和桀紂有什么分別?臣妾恐吳魏之主不日來伐,漢室江山不保矣。”
劉備悚然變色,道:“愛妃之言甚是,朕受教了。”
吳淑妃道:“皇上既已知錯,還不趕緊召回近侍,問明情況。”
劉備點了點頭,忙將那近侍召回,問道:“有何大事不好,可是吳魏來伐?”
那近侍搖了搖頭,道:“廷尉獄中傳來消息,劉蒙受刑不過,慘死獄中。這可是皇上欽定要等到驃騎將軍回師之后方行處決的要犯,如今卻被拷打至死,廷尉大人十分惶恐,慌忙令人報入宮中,請皇上定奪。”
劉備一聽原來是劉蒙死了,心中郁悶,暗怪劉巴小題大做,打擾自已的辦正事不說,還沒來由的挨了吳淑妃一頓訓斥,沒好氣地道:“劉蒙罪大惡極,該死久矣!如今被毒打至死,正是惡貫滿盈,天奪其魄,隨便找個地方埋了便是,何必報朕!”
那近侍答應了一聲,退了下去。
劉備笑道:“這下你可滿意了吧?”
吳淑妃向來不過問政事,自然不知劉蒙其人,道:“恕臣妾斗膽問上一句,廷尉如何敢胡亂將人打死,這可是一條大罪啊。”
劉備道:“這刑是朕吩咐讓上的,廷尉不過是奉命行事,何罪之有?”
吳淑妃道:“哦,這人究竟犯了什么大罪,皇上如此恨他。”
劉備將劉蒙過往之事,一一說了,最后道:“你說他犯如此大罪,朕怎能輕易饒過他。再者他得罪仁祿殊深,仁祿恨之入骨,是以朕打算讓仁祿親自監斬,以快其憤。”
吳淑妃道:“真沒想到,這人如此歹毒,是不能輕饒了他。”
劉備道:“嗯,如今這么死了,還算是便宜他了。”
次日早朝,劉巴將劉蒙受刑不過,慘死獄中之事當廷上奏,并將仵作驗狀,及獄卒證詞一一呈上。這人畢竟在廷尉獄中死的,他要不把一切都搞清楚,這玩忽職守的罪名肯定是逃不掉的,他沒想到的是既便將這一切都搞清楚了,這罪名還是逃不掉。劉備低頭一看,只見卷宗上寫道劉蒙被拷打的遍體皆傷,肋骨盡斷,大叫失聲,悶絕而死。劉備沒想到他死時竟如此戚慘,不禁心中惻然,道:“雖說他罪大惡極,但如此慘死,也實是可憐,他的尸體是如何處置的?”
劉巴道:“按皇上的意思,已妥為安葬。”
劉備道:“嗯,很好。這事便到此為止,還有什么事嗎?”
諸葛亮道:“如今曹魏占有七州之地,帶甲百萬,勢大難制。前番仁祿出征,也占不到半分便宜。可見光靠大漢一家之力,興兵討賊,實是難以成功。”
劉備點了點頭,道:“依你之見該當如何?”
諸葛亮微微一笑,道:“臣前番主張遣使賀孫權稱王,正是為此。今可再遣一使,約孫權北伐,共取中原,平分天下。”
其實諸葛亮通過馬謖之事,便已知宮中有人不安分守已,開始蠢蠢欲動,他勸劉備聯合孫權伐曹,除了緩解賈仁祿那邊的壓力外,還有一個更主要的目的便是要讓劉備知道,如今孫權正有大用,輕易得罪不得,以此打消他心中已開始萌生的廢后之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