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哄哄中,忽聽得人后面叫:“堵塞街道,你們想吃官司?都散了都散了。”
這語氣,象是官面上的人,于異扭頭看去,只見一個都頭模樣的人,帶著五六個衙役,把人群一面趕,一面走了進(jìn)來,這都頭三十來歲年紀(jì),個子高大,紫黑面皮,臉上最打眼的是一個酒糟鼻子,他眼光一掃,便就看到了趴在地下的周四虎,頓時就驚叫出聲:“四爺,你這是做什么,啊呀,你這手是怎么了?”
聽到他這話,恰如挨打的孩子突然見著了親娘,周四虎心里那個又委屈又驚喜啊,哇一聲就哭了,指著于異道:“他們強(qiáng)行霸道,打死了我的狗,還割了我的手指頭,趙都頭,你要為我做主啊。”若在平時,他的話一定是:“趙都頭,給我把這些人抓起來。”這會兒居然換成了給我做主,那冤婦也似的語氣,把個趙都頭都嚇一跳,眼光就轉(zhuǎn)到于異身上來。
于異也在看他,嘴里卻在輕問邊上的吳承書:“看這服飾,是清肅司的?”
“是。”吳承書低聲解釋:“本來這類街市巡邏,是歸昊天府管,清肅司說起來可以管,以前是不管的,后來雷部勢衰,清肅司管不了大案子,就跟著昊天府衙役巡街了。”說到最后他補(bǔ)一句:“撈外快。”
“爾等是何人,在這里喧嘩街市,堵塞交通。”趙都頭眼睛看著于異,手卻指到了宋祖根身上。
車船店腳衙,眼光最雜,這趙都頭官不大,眼皮子卻是一等一的通透,他只掃了一眼,便知道是以于異為主,更看出于異這一幫子來頭不等閑,所以指頭即不敢直指于異,罪名也不敢安得大了。
即然是清肅司的,那就是下屬了,于異不想理他,吳承書上前一步,道:“你們是清肅司的是吧,這人在鬧市之中縱狗作惡,驚嚇民女,我們恰巧路過,伸手管了這閑事,不過即然你們是衙門里的,那就交給你們處理了,須得稟公處理,若處理得不公時,四圍鄉(xiāng)鄰只怕不會答應(yīng)。”
什么四圍鄉(xiāng)鄰不答應(yīng),是你或者說你背后的主人不答應(yīng)吧,這話趙都頭是聽得懂的,但周四虎這草包卻沒聽懂,清肅司的人來了,他覺得腰桿子重新又硬起來了,雖然清肅司只來了幾個衙役,還沒先前他手下的豪奴多,真要打起來也絕對不夠看,可招牌不同啊,他的手下是家奴,清肅司的人卻是衙役,身上披著狗皮呢,打了衙役,那就是目無王法,你再厲害,厲害得過朝庭去?所以周四虎一聽就狂叫起來:“他們打死了我的狗,還割了我手指頭,趙都頭,把他們都抓起來。”氣勢這會兒又回來了。
不過趙都頭這會兒心里已經(jīng)有了底,這幫人不會太好惹,心眼一轉(zhuǎn),他已經(jīng)有了主意,道:“你們都跟我去衙門里,到時誰對誰錯,自然一清二楚,不要在這里堵塞街市。”
周四虎還想要叫呢,趙都頭背轉(zhuǎn)身,對他眨了一下眼睛,周四虎一下醒悟過來了,他心下想:“也是,這些人膽大包天,而且有二十多個人,萬一逼急了奪路逃跑了,我卻到哪里找人去,進(jìn)了衙門,那就無路可逃了,盡可以慢慢擺布他。”便不再吱聲,反是踢一腳地下裝死的一個豪奴,使個眼色,讓這豪奴回去叫人。
其實(shí)趙都頭這個眼色,固然有這個意思,但最主要還是蒙他,對周四虎,趙都頭是清清楚楚的,他惹不起,可于異這幫子人,看上去他也惹不起,那么好吧,都去衙門,然后你們拼吧,誰贏了我?guī)驼l,所以這會兒他要穩(wěn)住周四虎,免得周四虎硬要逼他動手,不動手得罪了周家,動手還不知道誰死,到了衙門,他就不怕了。
于異本還想明日去雷公府見了上官,然后再去清肅司上任呢,但這會兒即然找上門來了,那就順勢走一趟羅,也不吱聲,于是他們一行人,周四虎捧著手帶著幾個豪奴,再加上青青母女,一起往清肅司來。
要跟去衙門,灰衣女子嚇得腿都軟了,又不敢不去,青青卻無所謂,她緊拉著她娘跟在于異邊上,還時不時的斜著小腦袋看他,一臉好奇的樣子,于異便故意呲著牙嚇?biāo)幌脒@丫頭不但不怕,反對他做了一個鬼臉,隨后又笑了,可愛至極,于異忍不住也笑了,卻記起了一個人,彭越的女兒銀鈴兒,那個同樣漂亮卻更古靈精怪一見面就捉弄他叫他青蛙王子的小丫頭。
“兩年多不見,那丫頭該有十來歲了吧,卻不知還會捉弄人不?”于異腦中閃了一下,也就忘到了腦后,眼光卻溜到了趙都頭等人身上。
包刮趙都頭在內(nèi),這幾個衙役個個膀大腰粗,紅光滿面,看來平時外水撈得不少,生活還不錯,至少就賣象來說,相對于當(dāng)日于異去蕩魔都尉府上任,初見宋祖根等神兵,那是要強(qiáng)得多,但腳步沉滯,身體粗笨,真要打起來,只怕五六個人加起來還打不個一個神兵。
“一幫子酒囊飯袋。”如果說于異初見宋祖根等人是驚訝的話,對趙都頭等人,他則是有些非常失望了。
清肅司全盛時期,據(jù)說有近三千人,四五個部門,監(jiān)視的,審訊的,出擊的,各不相干,分工明確,反應(yīng)迅速,就如一只巨大的夜鷹,隱藏在昊天城廣闊的陰影里,隨時準(zhǔn)備給人致命一擊,但隨著雷部勢衰,清肅司也急劇的衰落下去,現(xiàn)在的清肅司,據(jù)吳承書大致的印象,可能不到三百人,老天,這可是擁有兩百多萬人口的昊天城啊,三百人夠干什么的,當(dāng)然,清肅司的本職不是巡街的衙役,不需要滿城派出人去巡邏,只要盯住他們認(rèn)為有威脅的對象就好,可就是只干本職,三百人也不夠啊,不過吳承書說了,清肅司其實(shí)已經(jīng)完全放棄他們的本來職責(zé)了,而是墜落到搶昊天府衙役的飯碗,整天就在街頭亂逛欺負(fù)百姓,反正昊天城足夠大,昊天府衙役到也不介意分一口半口的給他們,吳承書先前給于異介紹,還說他也只是聽說,具體不詳,也許情況會好一點(diǎn)點(diǎn),這會兒于異一看,好什么好?這幾個衙役腦滿腸肥紅光滿面年豬一樣,只會更差,不會更好。
不過于異本來就沒對他們抱太大希望,所以也沒有太多的失望,而且興致勃勃的——游戲擴(kuò)展了,又有好玩的了。
清肅司衙門就在東城,但從東市過去,也要穿七八條街,近二十里路,沒辦法,昊天城實(shí)在太大了。
清肅司衙門的規(guī)模極大,但明顯破舊了,最搞的是,門前的兩只大石獅子,有一只居然沒了腦袋,而懸掛的兩只燈籠也只一只亮著,不知是沒有伴,還是覺得它要值勤而另一只可以睡覺,心中不平,那點(diǎn)兒燈火亮得那叫一個有氣無力,隨時準(zhǔn)備熄滅的樣子。
大門進(jìn)去,里面極為寬敞,只是破敗依舊,到堂前,趙都頭道:“你們且站下,我去叫王都司。”說著極隱密的向周四虎使個眼色。
清肅司原有的規(guī)制,郎官下面,該有刑司,書司,偵司,獄司四司,各有都司主掌,書司管一切公文來往張布,刑司管問訊,偵司管盯梢追蹤監(jiān)視,獄司管關(guān)押抓來的犯人,這王都司卻不知是哪一司的。
于異也懶得管這個,四下看了看,自去堂上坐了,手指一抹,一手的灰,禁不住皺了皺眉,他還皺眉,卻不知周四虎早瞪圓了眼珠子,這堂上豈是隨便什么人都能坐的,若有郎官主掌,便是郎官的位子,若無郎官,那至少也要都司才能坐,于異居然坐了上去,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這廝純是找死了。”周四虎本想喝斥出聲,卻到底有些怕,便只是興災(zāi)樂禍的暗笑,而那幾名清肅司的衙役也都是狡猾之輩,先前趙都頭的反應(yīng)已經(jīng)暗示了他們,于異這幫子人不簡單,他們只是幾個衙役,對于老百姓來說,那是虎狼一樣的存在,可對于權(quán)貴,他們也只是貓狗,所以于異往堂上坐,幾名衙役彼此對視一眼,便都望向了一邊——越是這種狂悖的,他們越不會招惹。
不多會腳步聲雜沓,一家伙來了三四十名衙役,有的衣服都沒穿好,有的則噴著酒氣,不過手上都拿了家伙,堵住了大堂兩側(cè),一見來了這么多人,周四虎喜形于色,不過讓他失望的是,宋祖根等人站在那里,不但沒一絲怕懼,反有幾分失望甚至瞧不起的樣子,再看于異,他突地愣了一下,原來堂上不知如何突然出現(xiàn)了兩個女子,都是十七八歲,纖腰素手,眉目如畫,真是美人如玉啊,不過干的卻是丫環(huán)的活,兩人正在那里抹桌子拭簽筒,忙得不亦樂乎。
“這兩個小美人哪兒來的,先沒見人啊。”周四虎傻眼了,另一邊的青青母女也有些犯傻,尤其是青青,大眼晴不停的眨,似乎怎么也想不明白——這兩個大姐姐,從哪兒鉆出來的呢。
這時趙都頭現(xiàn)身了,后來還跟著五十來歲的精瘦老者,同樣穿紫衣,不過樣式與衙役服稍有不同,可能就是那王都司。
便在兩人現(xiàn)身之際,于異神念一動,兩個蚌妖便進(jìn)了螺殼,青青是一眨不眨盯著的,兩個蚌妖突然一閃不見,她吃驚得差點(diǎn)要叫出來,還好反應(yīng)及時,卻也把小小的拳頭塞進(jìn)了嘴巴里,于異留意到了她的動作,沖他眨了眨眼睛,小丫頭果然會配合,沖他悄悄點(diǎn)了點(diǎn)頭,意思是會幫著保守秘密,于異大樂,大白牙一呲,青青便又沖他做了個鬼臉,樂得于異差點(diǎn)要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