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小的去老太君院子用飯,西苑便只剩項詅一個人,周媽媽盯著廚房整治出一桌子的菜,這會子,就是項詅有心想要出去走走,這大肚子,光是在西苑里邊逛著就夠吃力了,各院都送來各自廚房的拿手好菜,每日都是這樣,只要不聚在一處用膳,總是要每個院子來往一些菜肴。
好歹她是孕婦,一個人吃吃停停的倒也用了不少,感覺差不多了,起身來,就在院子里歇著,準備再走走消消食,才過一會兒,芍藥又端了補湯來,整日這樣補這補那的,都快成小豬了,皺著眉喝下去,周媽媽笑嘻嘻的說,“少夫人,您可不能皺眉,肚子里的小少爺可不喜歡呢。”
是個男孩嗎,家里人倒希望還是個女孩,只有嫃兒一個兒女孩,卻是太少了,明年準備給徐淳璋成親,也要說徐淳疆的事了,感覺時間好快,眨眼間,小一輩的都長成了,都要成家立室,安心的摸摸肚子,小聲哄道,“寶貝兒,你是閨女兒還是小子呢。”
百草捧著一捧桂花,“少夫人您看,明陽湖邊的桂樹,開得可好了,您挑幾枝拿來插瓶吧。”果然一陣濃烈的桂香撲鼻。
芍藥進屋抱著白瓷花瓶出來,又拿了剪刀,主仆幾個挑挑揀揀的侍弄,院門上的婆子有問安聲,嘻嘻哈哈的幾聲笑聲傳來,聽著便是姜氏和閆氏,還有喻可馨響亮的笑聲,這院子里,就數喻可馨最活潑了,三人進院門,項詅忙招呼,“兩位嫂嫂來了,快坐。”
喻可馨上前行禮,項詅也起身來,姜氏扶住她,“可不要了,你這禮數周全,看在眼里可受不住,快坐下。”姜氏都是做祖母的人了,說著便不由感嘆,真是年輕,她也不過三十幾歲的人,保養又好,與喻可馨站一處,怎么也不像婆媳,待眾人坐下,閆氏揀了花枝,問她,“晚膳可用好了?”
項詅笑道,“可不是,你們這樣七大碗八大碟的送,餐餐都吃不了,二嫂你瞧我,肥了好大一圈。”說完示意閆氏看她的腰圍,哎呦,那已經不是腰了,整個一水桶,也是肚子里面的孩子長得好,每日胎動也頻繁,可比懷著嫃兒和睿哥兒的時候厲害得多。
閆氏一笑,眼角閃過幾絲皺紋,她自來開朗,又喜歡笑,想事也想得開,與項詅一樣家事又不需操勞,日常來往的女眷們,都是說的上話的,家里就她們兩妯娌過得最舒心,抬手上去試了幾下,也道,“可不是,這七個月可比之前我懷著疆兒和洧兒的時候大些,你可辛苦。”
在座的都是做過母親的,當然知道辛苦,奶娘抱了徐家小孫孫來,姜氏接過來哄,這小子,眼睛骨碌轉,誰去瞧都精神著呢,項詅湊過去逗他,“小哥兒,看三祖母這里,喲喲,笑了呢。”
項詅今年才二十五呢,這徐家小孫孫出來,她便是祖母級別了,每每想起感覺自己老了,可不嗎,前世加上這一世,可不老得不行了。
閆氏也湊過去,笑著對喻可馨說,“可馨,晚上還鬧騰不?”應該是近來長牙,這小子,每晚都哼哼,喻可馨將最后一枝花枝插好,“嬸嬸記掛,這幾日都好些了,昨兒夜間睡得可好了,也沒鬧騰。”
看著眼前插好的花瓶,黃的花配上綠的葉,白瓷釉瓶上活潑的小童吹笛,實在好看,眼饞了桌邊的幾位,閆氏先開口,“可是湖邊的桂樹剪下來的?”項詅點頭,招呼百草,“百草,再去剪一些來,芍藥去小庫房選幾個瓷瓶來。”
百草與芍藥應下,閆氏又叫了自己丫頭一同去,喻可馨本還是年輕玩性重,孩子又有姜氏這個祖母帶著,便也要去,姜氏笑開,“去吧,去吧,慢些。”
家里只嫃兒一個,喻可馨年紀又小,又是晚輩,自然順著她許多,雖然大事上不含糊,日后整個侯府還是交給他們夫妻的,但誰沒有年輕的時候呢,能多享受的時候還是要多享受才好。
三妯娌一邊逗徐家小孫孫,一邊說閑話,姜氏畢竟是家里的管事媳婦,外頭有個風吹草動的她總能最先知曉,一邊輕拍孩子的背,一邊說話,“你們聽說沒,湖州傳來消息,說是有南夷國咒霧的地方的人出現,老三他們一趟過去,恐怕一時不好解決。”雖然內宅婦人不論朝堂,可保不齊家里的人總會有這好奇心的,說道說道也是有的。
閆氏接過話頭,“可不是,就我那藥材鋪子,沒幾天,人拿藥材就跟不要錢似得,凡是那名貴的能除熱去濕病的藥材都被清空了,像是聽了什么謠傳,吃了那些藥材,可避免咒霧的人下降頭還有什么施毒,傳得可像了。”又問項詅,“你的鋪子可這樣?”
項詅的鋪子,南到湖州,東到新河,西到西北蜀中各地,無所不涉及,若要問她恐怕最實際。
項詅點頭,“底下的管事來回,也與二嫂一般無二,說了是謠傳,可也被人跟風,到處都在搶藥材,好幾種都斷貨了,不敢再進,若是日后急用,都沒地方找去。”
姜氏贊同,“你這樣想最好,唉,人吶,都是這般,自掃家門雪,別人死活他們可不看,今年這旱情可夠惱人的,朝中被派出大多數的人,想來,沒幾日家里這幾個恐怕也待不下,有他們三叔在的地方,總喜歡往前湊,管也管不了。”姜氏這說的是徐家幾位小爺,世子不能出京,侯爺年紀大了就是在朝中也是閑職,品級榮耀都不缺,但家里有徐二爺、徐三爺,新起來的幾個小的,都是實權的,所以侯爺也只當是被朝廷榮養,這樣的事不用他涉及,可徐二爺管的是親衛營,越是這樣的時候,越是要小心防范,徐三爺去瀾縣,也算是前線吧,家里這幾個怎么也不會坐得住,不用想也知道,保不齊沒幾天便要去湖州。
閆氏從來不為兩個兒子這事憂心過,就是當年去西北,她也心平氣和的幫兒子收拾行禮,半句也不多說,徐二爺是個嚴肅人,他們夫妻總是一個唱白臉一個唱黑臉,反正兩個兒子到現在為止,也沒長歪了,年紀雖不大,卻從來主張不小的,便安慰姜氏,“大嫂,別為他們操這閑心,男孩子,不讓他四處走,綁著在家,便是像他仇人般,還不如別管,或許走遠了離家,倒是會想想家中的父母親,才知道惜福呢。”
姜氏笑罵她,“你倒想得開,若是璋兒有疆兒這般持重些,我倒放心他去,可你也知道,從小他就是個莽撞的,去年去西北,你們都是知道的,說他事事沖在前頭不說,還不愛聽人勸,若不是有老三在一旁鎮住他,誰知道會怎樣,可老三也不能管著他一輩子啊,明年給他結親,也不知能不能讓他收斂些。”做母親的,就是喜歡操這心,操那心,沒有真正安心過。
項詅倒與閆氏一樣想法,眼珠子一轉,“大嫂,你再不放心,何不如想想三爺年少時,母親可比你多操心十倍不止,現在可還不是好了,璋兒可沒你說得那樣,我可看得出,他那是粗中有細,又是個孝順孩子,缺些磨礪罷了,多出門幾趟,他便曉得,你可要寬心。”這人吧,不比不知道,當年徐三爺可不是徐家一大煩心人嘛,萬事你又不能做他的主,就是婚事,侯爺、侯夫人都沒插上手,這么一想啊,姜氏心里便寬和許多,徐淳璋再怎么胡鬧,還不至于像當年的徐三爺,可現在徐三爺還不是變成一個顧家好男人,還找了項詅這樣的媳婦,心里想開便起了捉弄之心,“好啊,三弟妹,老三不在,可敢編排起他來,不怕他回來了對付你。”
閆氏在一旁撲哧一聲笑,“大嫂,你這話可說得不對了,老三對弟妹,可是連大聲都不曾有的,就怕驚著了弟妹這般瓷人兒,可不像你說的。”
項詅剛想反駁姜氏的話,她臉皮可沒這人薄,姜氏說這樣的話,還不夠夠著她的臉皮呢,閆氏也來打趣她,“好啊,兩位嫂嫂瞧著我們爺不在,趁機取笑來著、、、”話沒說完呢,門上給嫃兒和睿哥兒請安的聲音傳來,其中還夾著什么小爺。
三人抬頭去看,嫃兒與睿哥兒后邊跟著一個比嫃兒還高些小公子,項詅沒見過,今兒來客,她養著胎,不方便去見,倒是姜氏和閆氏在前頭見著了,笑著對項詅說,“你瞧著,給你撐腰的人來了,還一塊來了倆。”姜氏笑起來,閆氏招呼三個孩子上前,兩姐弟給項詅、姜氏、閆氏問安,起身后,那小公子抱拳,“給三位嬸嬸請安。”
閆氏對項詅說,“這便是禹侯爺帶來會客的禹家小公子。”項詅仔細瞧了瞧,生得很好,白生生的,看起來六七歲的樣子,依禮問安,十分到位,玉冠戴發,錦衣黑靴,比嫃兒還高出一個頭,打量他也不見他有怯意,大大方方的,身姿有十分氣勢,可不得有氣勢嘛,禹國公的長曾孫,喊皇后娘娘一聲姨母,聽說禹家家教甚嚴,在淮南一帶十分有威望,璟王妃一去西北好幾年,時有來信與項詅,提起母家的侄兒侄女可是一頓夸,喜歡得不行。
禹家小公子也打量項詅,心想,這便是小姑姑時常說的她的‘閨蜜’?好像說閨蜜有些扯遠,她們兩人可不是在閨中結識的,兩人認識的時候,都各自成婚嫁人,不過璟王妃與徐家三少夫人的友情,上晉恐怕沒人不知道,今兒他來徐家做客,在外院便遇著了徐家唯一的寶貝姑娘,就是這位三少夫人所出的嫃兒,第一眼,他便對這位徐家嬌寵的小姑娘起那玩鬧之心,生得真的很好看呢,比淮南親戚家里的妹妹好看,就是二叔家的妹妹也沒那么嬌俏,許多表妹,更是比不上,還十分有性格,先生教繪畫,想不到她畫得十分好,畫紙上畫著一個小動物十分可愛,倒是有幾分靈動,可就是自己看都不能看,既然不給看,那他就想要,所以才第一次進人家家便與小主人吵架了,這可十分不符合他禹家小爺的形象,被祖父叫去訓了幾句。
嫃兒與項詅長得像,可也融合了徐三爺面容上的優點,此時她們母女在一塊,可算得這院子里的一道好看的風景。
睿哥兒上前去,“母親,你可用膳了,弟弟乖不乖?”你看,人人都說的小少爺、弟弟,盼著就是個男孩。
項詅揪他鼻尖,“用了,乖呢,睿哥兒可乖了?”
睿哥兒點頭,想想倒拉過禹家小公子來給項詅介紹,“母親,這位是禹家世祖父的長孫呢,廉世兄。”
禹沐廉又給項詅行了禮,“見過三嬸嬸。”姜氏與閆氏對視項詅一眼,這孩子,嘴巴可甜,一聲三嬸嬸,倒是叫得兩家親近不少,項詅笑著問,“廉哥兒幾時來的京都,可還習慣?”
丫頭們搬來椅子,三個孩子坐了,嫃兒一心在姜氏懷里的小侄兒身上,睿哥兒拿了桌上的水果,給姜氏一份,閆氏一份,挑了項詅喜歡的一份,又給嫃兒一份,最后才是他自己的,將盤子端到面前,對禹沐廉說,“廉世兄,請用。”
禹沐廉點頭,回項詅,“回三嬸嬸的話,前日到的,還算習慣,吃的都是淮南跟來的廚子做出來的菜。”淮南與新河都在一處地界上,吃食也相當,項詅點頭,“喜歡用海味吧,待會兒讓家里管事送去你們府上,都是新鮮的,才從新河運來的,正當季呢。”
禹沐廉謝過,怎么看都是個集教養與氣質于一身的富貴小公子,怎么會與嫃兒吵架呢,不由得看了正與小奶娃逗趣的嫃兒一眼。
禹沐廉順著項詅的眼光也去瞧嫃兒。喻可馨領著丫頭們抱著桂花過來,一時桂香滿院,將原先插好的拿進屋里擺放,眾人圍著石桌插花,兩個小子早就耐不住,睿哥兒招呼去往明陽湖邊,讓家人劃船便去了對岸的練武堂,還是這處地方適合男孩子待著。
晚些送走了禹家祖孫兩個,項詅仰靠著軟塌,瞧著一雙兒女,一個拿著毛筆認真的比劃,一個拿著手帕,一針一針的穿線,“也不知你們父親此時在做什么?”
一個說在布陣,一個說在看書,倒是逗樂了項詅一個人。
哪知此時的徐三爺,既沒有在看書,也沒有在排兵布陣,卻帶著一群兵將在群山里面窺視對面修筑在半山腰上的老巢,可了不得,這般建筑才能,讓人嘆為觀止,恐怕非一兩日的功夫,起碼建成也要一年半年的,早前去北邊流沙地暗查的人回來匯報,那片沙海確實有不妥的地方,恐怕群山里的老巢只不過是他們一處而已,倒是石林,安靜異常,什么也沒有,這邊確定了徐三爺一開始便說的話,有問題的是北邊沙地,群山里面這個巢窩只是跟前站,或者是為了掩人耳目所成的地方。
華臣逸一邊數著那處石屋進出的人,一邊與徐三爺介紹,“前邊兩位是衛兵,后面兩位是后備,您瞧現在出來那位,戴著絨毛皮帽的便是他們的巫師,因為咒霧的巫師從小便養在毒物里面,所以面相丑陋,頭上也不會有頭發,不過他們可不認為這是丑的,還以這般為英俊男子。”
梁樂這個大嘴巴,“口味真重,這般模樣要說英俊,老子這樣的可不得是他們老家奪魁的美男子咧,哎呀呀,這般生出來的孩子,一代比一代丑,咒霧那地方,可不得人人長成鬼模樣?”
身邊趴著的人都哧哧直笑,什么話從梁樂將軍嘴里說出來了都成了這般不好聽。
華臣逸也笑,“將軍可不要這般下結論,聽說咒霧的女子十分貌美,且,他們巫師是一生不能結婚生子的,他們的終身奉獻給了他們的神靈。”
“哦,這還好些,免得白糟踐了那些水靈靈的姑娘。”再也忍不住,有人小聲反駁他,“將軍可是那憐香惜玉的主,只怕京都,您新娶的小嫂嫂可放心得下,管得住你不?”
梁樂呸他一聲,“狗嘴吐不出象牙來,就知道你朱三是這般貨色,你嫂嫂也敢取笑,回去打你個皮開肉綻、、”
徐三爺示意他們都別笑,眼前那位華臣逸說是巫師的人定住沒動靜了,好像能聽到這邊的說話聲一樣。
后邊的人頓時安靜了,都瞧著前面那火把下靜止的巫師,連呼吸也輕了,好一會兒,才見那巫師轉身與門口守著的守衛說了幾句話,然后便進去了。
對面山頭趴著的人才松了一口氣,徐三爺瞪了梁樂一眼,他徐都統好容易半夜出來‘刺探軍情’一會,若是被人發現了,英明神武的名聲可就沒了。
被徐三爺這樣一瞪,梁樂也乖覺了,嘴里叼上野草根,閉嘴候著,華臣逸回頭去看他,臉色變了變,伸手就將他嘴里的草根扯下來,緊跟著塞了顆丹藥進他嘴里,“將軍,您可真夠放心,什么東西都敢往嘴里邊塞,這是咒霧人自家門口,就是常人家們外也栓條狗來看家吧,這方圓十里外,可都是下了東西的,咱們回去還要泡藥澡呢。”
梁樂沒經歷過這樣陰招損招的,大都時候沖鋒陷陣,明著刀槍對著干,哪里會想到這些彎彎道道,他可沒有對付這些陰毒人的經驗。
這么一想,好像舌頭有些麻,哎呀,頭也有些暈,正要向華臣逸求救呢,徐三爺暴跳如雷,“你娘的,今晚爺的名聲看毀了。”眾人看著從那建房屋的那座山上不知幾時有了數個窟窿,連續不斷的人從里面出來,手里還都是有武器的。
梁樂也看定住了,徐三爺一聲,“趕緊撤。”看見梁樂還撅著沒動,一巴掌拍下去,“裝什么姜子牙呢,等著魚來叼你?”一巴掌把他原先舌頭麻,頭也暈的毛病拍醒了,一躍而起,跟上前面的人幾個躍起便下了山頭,不過幾個呼吸間,眾人全上了馬,華臣逸可沒有功夫,他是被項紹云與林副將一邊一個夾著下去的,徐三爺一聲呼嘯,領著頭便往山外去,他們所騎的都是戰馬,走夜路可不同尋常,一陣馬蹄聲過,沒多會兒追兵也跟上來了,好家伙,生活在野林里邊的人就是不一樣,這黑夜沉沉的,跑跳起來快比得上兔子靈活了。
徐三爺回頭看了一眼,心想,這會子真的晚節不保了,想他縱橫疆場十幾年,沒想到在這山旮旯里面翻了船,文尚掏出信號煙火,朝天空放了三顆,紅色的煙火照亮了整個瀾縣,這便是與咒霧撕開面紗當面鑼鼓要對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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