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念稚頓時黑臉。
被貓咬了一口,難道還咬回去不成?
“小奇不乖?!彼怪蓜耪茸约旱谋亲映鲐埧?,黑著臉嘴角卻翹得高高的,低笑著教訓黑貓,“你咬我,我就咬你的舊主去……”
他又不是沒咬過杜振熙。
只不過咬的不是鼻頭,而是……嘴。
綺夢呼嘯而出,在腦海中忽閃忽現。
陸念稚覺得耳朵燒得更厲害了,他咕呶著暗咒一聲,沒事找事似的晃著手指和黑貓玩耍,逗得黑貓急急舞貓拳,直打呼呼。
思緒隨著上下晃動的手指,時起時落。
小吳氏外柔內剛,打的應該是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的主意,在事態尚可控制的當下,多半選擇以退為進,既然決定暫時不出面,就不會對杜晨芭嚴防死守。
而杜振熙既然敢“幫忙”,必定會一幫到底。
那支送給他的簪子要想送到他“心坎”上,杜晨芭就不會閉門造車。
他不急著見杜振熙。
總有杜振熙帶著杜晨芭主動找上門的時候。
“十三行的人其實沒說錯,我確實是只又刁又壞的老狐貍?!标懩钪汕更c了點黑貓的小鼻子,狠狠撓著黑貓的后脖頸,嘴角溢出壞笑,“我這樣有心算無心,等著你的舊主送上門,是不是真的很壞?”
黑貓只覺得主人撓得好,瞇著眼睛享受。
陸念稚也瞇著眼笑,起身撇下黑貓,任由黑貓墜地打滾,抱頭抱爪喵喵叫,揚聲吩咐道,“把帷幔重新掛上?!?
頓了頓又道,“老太太前兩天送來的酸白菜收在了哪里?換小瓷罐裝好,送進里頭來?!?
他披著風雨斜倚門柱,任誰都看得出他心情極好。
練秋和拂冬嘴里應聲,心里嘀咕。
不是讓把帷幔丟了嗎?
怎么突然又要掛上了!
還好她們留了心眼,沒敢真把帷幔當垃圾丟了,只收在山下庫房里,抬抬腳就能辦成差事。
至于前兩天還說沒胃口,今天又急著要嘗辣白菜什么的,就更不值得奇怪了。
不是主子變化快,更不是主子吩咐得不清楚。
只能是做下人的不夠機靈。
練秋忙冒雨去庫房,拂冬轉身進廚房,手下切著辣白菜,心卻飄向二進院落,腦中晃著陸念稚的笑言笑臉,嘴角慢慢的往上翹起來。
杜振熙的嘴角卻飛快的往下一撇,沖著重新飄揚著帷幔的二進小院偷翻白眼,一邊腹誹陸念稚的行徑捉摸不定,一邊慶幸杜晨芭心境已改,至少不會再學陸念稚帷幔掛了拆拆了又掛。
否則遲早叫人看出不對來。
定睛見陸念稚支肘倚著紫檀案,手里把玩著杜晨芭做的汗巾,撇到一半的嘴角頓時一僵。
杜晨芭眼中重燃光彩,卻聽陸念稚笑道,“那天沒細看,今天才發現,晨芭的女紅好則好,太秀氣了些。小七這樣的年紀用著更合適。誰費汗巾,就給誰用去?!?
轉手將半簍子嶄新汗巾送給了杜振熙。
論起送汗巾的事由,還是因杜振熙用他的汗巾而起。
杜振熙對陸念稚的譏誚語氣習以為常,暗道也罷,不忍看杜晨芭再次黯淡的神采,上前袖起汗巾道謝,離得近看得清,目光落在陸念稚的臉上,奇道,“四叔,您的鼻子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陸念稚眸色微閃,歪頭反問,“有臟東西?”
“沒有?!倍耪裎鯎u頭,忍笑道,“鼻翼上有兩個小坑,紅紅的?!?
陸念稚似恍然大悟般哦了一聲,揚起下巴湊近杜振熙,“有沒有破皮?冒血了嗎?小奇調皮得很,咬了我一口。”
有意模糊被咬的時間,聽著似新傷不是放任不理的舊傷。
杜振熙心里偷樂,怪道今天陸念稚沒隨身抱黑貓“隔離”她,原來吃了黑貓的虧。
陸念稚不是會虐小動物的人渣。
她不擔心不見蹤影的黑貓,暗搓搓幸災樂禍,不忘一臉嚴肅的細看陸念稚的傷口,“沒破皮,沒流血。就是凹下去兩點紅痕,四叔,不疼吧?”
疼死陸念稚算了!
陸念稚仿佛看穿她的心思,皺著鼻子笑,“疼的話,你幫我吹一吹?”
小時候,他就是這么哄杜振熙的。
杜振熙聞言虎軀一震,雙眼大瞪。
她才剛習慣陸念稚的冷淡,乍聽故態萌發的調侃,居然有點適應無能。
偏二人離得極近,隔著紫檀案陸念稚在下,她撐著桌面在上,瞪大的雙眸瞬間斗雞眼。
陸念稚低聲笑,豎起長指在杜振熙眼前晃,語調輕柔,“不吹就退遠一點,這樣瞪著眼睛你不嫌累,我嫌丑。”
這世上除了雞,哪個斗雞眼能斗得好看的!
她沒鄙視陸念稚被貓虐,他倒好意思嫌棄她丑?
煩人!
杜振熙邊吐槽邊彈開。
沒發現一旁杜晨芭臉色幾變,片刻間紅白交錯,勉強壓下心事澀著嗓音開口道,“四叔,簪子的圖樣定好了,您看看喜不喜歡?要是覺得哪里不好,我再改?!?
巴掌見方的宣紙上,斜斜入畫的簪子造型簡潔,鑲潤玉嵌寶石,華而不奢清雅低調,足見杜晨芭費了多少心思。
陸念稚的指腹在簪身上游走,抬眼笑贊道,“以前不知道,原來晨芭的丹青也小有所成。不過……”
他話鋒一轉,目光也跟著一轉,落在杜振熙束發的玉簪上,略帶可惜的沉吟道,“簪子圖樣和汗巾繡樣一樣,秀氣了些。我這樣的年紀戴出去,沒得叫十三行那些爺兒打趣我浮夸。給小七戴,倒是正合適。”
說著偏回頭,點著圖樣揶揄杜晨芭,“這些天你叨嘮的可不光是我。小七陪著你風里來雨里去,你要謝我這個做叔叔的,也該謝小七這個做哥哥的??刹荒芎翊吮”?,對不對?”
杜晨芭聞言赧然,泛紅小臉一半羞一半愧,看著陸念稚的笑顏挪不開眼,答應得卻爽快。
她一時沒想到,此時得陸念稚提議,不猶豫更不吝嗇。
卻見陸念稚笑意微斂,沉聲提點道,“不是說臨摹了兩幅圖樣?另一幅我沒記錯的話,原型應該和這一幅相似。我喜歡簡樸些的,你也別費心添多余的裝飾,重新勾一遍紋路,晾干墨跡正好一起送去金銀鋪?!?
這樣一來,滿寄情絲的那一支改送給杜振熙,新定的這一支是陸念稚親口點的,哪里能算杜晨芭的手筆。
但一個是她喜歡的人,一個是疼愛她的七哥。
心中再多遺憾和苦澀,也壓不過杜晨芭對杜振熙的感激和依賴,只呆了一瞬,就揚起糯糯的笑應道,“我都聽四叔的?!?
笑臉映襯著穿透雨簾的淡薄天光,顯得有些蒼白。
杜振熙沒作聲,心情復雜的瞥了眼陸念稚。
寄托杜晨芭念想的汗巾和簪子,眨眼全落到了她的手上。
送了等于白送,最后陸念稚一樣都沒收。
無論杜晨芭心思如何,陸念稚這頭卻是清清爽爽,半點痕跡都沒落下。
陸念稚這三言兩語,算不算陰差陽錯的斷了牽扯?
她只猜對一半。
陸念稚不動聲色的連消帶打,該推出去的東西盡數推了個干凈,對杜晨芭的態度卻一如往常,全無動搖。
在他看來,杜晨芭所謂的喜歡只能稱得上離奇,他身上流的不是杜氏血脈,又和西府不親近,就算杜晨芭把他看做毫無關系的外男也無可厚非。
杜晨芭見過接觸過的外男能有幾個?
見識有限眼界窄,才會把對他的喜歡,錯當成對異性的欣賞。
又恰逢說親的年紀,有吳五娘的例子在先,單純如杜晨芭不愿嫁人,因此鉆了牛角尖也未可知。
小吳氏心疼女兒,杜振熙愛護妹妹,二人關心則亂,他卻不以為杵。
反而醍醐灌頂,一掃連日煩悶,心意一定行事又恢復一貫的殺伐果決。
杜晨芭能一時鬼迷心竅,他呢?
連他自己都不敢肯定,他對杜振熙猝然生出的異樣心思能持續多久。
船到橋頭自然直。
誰能保證他自此就真彎了?
與其自欺自人,不如順應本心。
之前那樣庸人自擾,實在是蠢。
陸念稚恢復老狐貍本色,假作不察杜振熙暗搓搓看過來的視線,一手將紙筆推到杜晨芭手邊,一手挑開小瓷罐的圓蓋,請杜振熙吃零嘴,“老太太新腌的酸白菜,你嘗過了沒有?”
杜振熙頓時食指大動。
她為杜晨芭的事犯愁,哪里有胃口享受美味,桂開照例上酸白菜做早膳佐菜,她根本就沒動過。
此時愁緒消散大半,見陸念稚像小時候招呼她那樣,拿酸白菜做零嘴吃,瞬間口舌生津。
“多謝四叔?!倍耪裎趺蜃煨Γ饶弥窈灤亮艘恍K酸白菜,喂到杜晨芭嘴邊,“八妹也嘗一嘗?”
她和陸念稚隨了江氏老家的口味,都好這口。
西府眾人則是純正的廣羊府口味,飲食偏清淡。
又酸又辣的味道充斥口鼻,杜晨芭小臉皺成了一團。
杜振熙哈哈笑,有意逗杜晨芭開心。
結果樂極生悲,笑到一半噏合的嘴角卡到了個奇怪的東西。
她垂眼,驚見自己咬的是斜刺里伸過來的兩節長指。
“喂你吃酸白菜,不是喂你吃我的手指?!标懩钪砂櫭?,似被杜振熙呲牙咧嘴地磨得指尖疼,捻著酸白菜的指間一松,指腹若有似無的撫過杜振熙的唇瓣,“小七乖,快松口。”
如果不是和陸念稚面對面,杜振熙幾乎以為陸念稚說的是“小奇乖”。
這人逗貓逗成習慣了吧!
她又不是黑貓!
這種寵溺的語氣是怎么一回事!
杜振熙一陣惡寒,張著嘴忘記咀嚼。
說好的保持距離呢!
唇瓣殘留的觸感又是怎么一回事!
陸念稚怎么又開始對她動手動腳了!
這是恢復正常了,還是更不正常了?
杜振熙下意識吧嗒嘴,味同嚼蠟。
陸念稚勾起嘴角,重獲自由的指尖突然點了點杜振熙的鼻頭,笑聲淳淳的頤指氣使道,“別光顧著自己吃,沒瞧見我的手被酸白菜染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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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他不用竹簽用手。
難道怪她咯?
這倒打一耙的無賴勁,居然有種失而復得的熟悉感。
杜振熙默默擦了擦鼻頭,抹去陸念稚點出的菜漬,內心哀嚎。
完了,完了。
杜晨芭不瘋了,陸念稚卻更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