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若水安置好以后,于傾跟著大長老走至咸真的房間。
“就將他放到床上吧,我看看他傷得怎么樣了,臭小子,也不知道躲。”大長老撫須,指了指床。
于傾果然聽命地趴下身去,輕手輕腳地放置咸真。
他給咸真鋪上棉被,剛將散落到前面的發絲撩到后面,后頸的督脈穴位立即被人點住。
“報上名來!”大長老給咸真喂下一顆氣血補丸,長袖一揮,圓角桌下的一方木凳應掌而來,他穩穩地坐在上面,注視著于傾的一舉一動。
“晚輩是御愁宮的于公子。”
“亂七八糟,御愁宮銷聲匿跡了十年,怎么又重出江湖了?”
“不錯。我大理云南之前有過一次旱情,這事相必前輩也是知道,宮主圣明,為了拯救蒼生于是才決定重出江湖的。”于傾雖然背對著他可仍是微微笑著回答的。
大長老頷首:“恩,這事我是略有耳聞,干旱在我們這邊發生瘟疫之前就相當嚴重了。可是,你怎會到絳云來?剛才你說你跟若說那丫頭是舊相識,你們又是怎么認識的?”
于傾笑了笑:“前輩一下子問那么多問題,是叫于某先回答哪一個好?”
“哎,這還用問,你喜歡哪個就先回答哪個吧。”
于傾再笑:“前輩怕是不知道,于某上山費了不少體力,爾后又站了這么久,可是相當耗費耐力的,所以,前輩的問題當真是沒一個喜歡的。”
“狡詐如狐,一看你就不是個好東西。”大長老不耐煩地在原位上當空拍了一掌,就解了他的穴道:“這回好了,快手快說吧。”
于傾不急不忙,故意放慢動作舒展了下手腳,在屋子里來回走了三圈,大長老的臉色從鐵青變成絳紫色,他這才不慌不忙地呵呵笑道:“啊,大長老的武功高深莫測,隔空點穴一式都已如此爐火純青、運用自如,晚輩佩服啊。”
“哼,你的三寸舌也很厲害。不要兜圈子糊弄老夫,直接切入正題!”
于傾笑:“我與若水姑娘是昨日共賞花燈猜詩謎觀煙火認識的。”
“哼,御愁宮的于公子那么千里迢迢從云南到這來,只是因為為了元宵與一個乳臭未干的黃毛丫頭賞花燈猜詩謎觀煙火?”
于傾發出玉珠落盤般的笑聲:“得知這里的民生疾苦,這不,宮主派我帶足夠的米糧過來支援。宮主此舉只愿能叫天下百姓安生。”
“你們宮主這十年來想必是吃齋理佛過來的吧,怎的那么大方起來?”
“御愁宮一向以解救蒼生為己任,長老何出此言?”
“是嗎,我怎聽說,御愁宮與貪官污吏勾結,而且心懷鬼胎,妄想獨領江湖?”
于傾面上絕美的笑容一滯,然而只是一瞬,狹長的眼眸復又晶亮:“前輩也算是絳云派的長老,怎的竟聽信江湖謠言?”
“哈哈,老夫相信沒有空穴來風的事情。”
于傾頗為張揚地一笑:“我相信,長老您以后會明白孰是孰非的。”
他說話客客氣氣,可大長老偏偏不吃這一套。
許是和韶年常年吵嘴斗嘴習慣了,大長老向來只服比他更能放狠話的人,而說話軟里軟氣的則被他視為正面一套背面一套的偽君子真小人。
很明顯,他已經把于傾劃分為這一檔里面去了。
“哐當”一聲,韶年破門而入,他瞇著眼睛將室內掃了一圈,最后轉向大長老,一把逮住他急切地問,“我那小山豬呢?”
大長老拍拍袖子,白了他一眼:“誰告訴你若水在這的?”
“不在這,那是哪呢?”
“誰告訴你的你找誰去。”
“哎老頭,你疏于管教害我侄兒受傷,這仇不是不報而是時機未到,別以為我會就這么算了!”
大長老瞥了兩眼床上的咸真:“呵,你倒是說說感情的事情要怎么教導?”
韶年張了張嘴,出乎意料的沒有反駁,從寬袖中露出來的手指節發白。
于傾撿了個位置坐下,擺開羽扇,笑道:“原來年兄跟若水姑娘是叔侄?呵,難怪昨晚表現得這么親密。”
大長老在他二人中間坐著,舉著茶杯的手一滯:“嗯?”
韶年怔了下,忽然抬起頭來微笑道:“于公子是在抱怨韶年沒有陪你對酒嗎?”
于傾眼中的流光一轉,將羽扇往手上一拍:“年兄真實善解人意,說到小弟的心坎上了。”
“不知道現在請于公子過去小飲幾杯,是否肯賞臉?”
“樂意之至。”
于傾跟大長老拜別,隨著韶年走到房外。
寒風獵獵,庭院并不蕭瑟,反而被冬日的光照耀得暖融融。
韶年折了一枝白雪蘸入酒杯之中,淺嘗了一口:“沁人心脾,好酒。”
“這原是番邦進貢□□的佳釀。”于傾一飲而盡,食指敲了敲瓷杯口,道,“如若不是好酒,怎敢給年兄品嘗?”
韶年舉杯一笑:“干了這一壇我就不信你還能有力氣把話說得那么好聽。”
“御愁宮跟朝廷的關系真是不一般啊,連番邦進貢的酒也能拿來送人。”
于傾但笑不語。
“雪梅?”韶年驚訝地發現雪漸漸融化,杯子中多了一朵含苞待放的梅花。
“不知近水花先發,疑是經冬雪未銷。”于傾打開羽扇,笑道,“這酒色清冽,蘸著雪梅,更加好看,仿佛,是含羞帶笑的姑娘。”
韶年放下酒杯輕聲念道:“含羞帶笑,姑娘?”
“不錯,依我看,倒是有些像若水。”于傾道,“我來的時候她正好昏過去,不知道先下如何了……”
韶年把酒一放,負手站起來:“我突然感覺身子有些乏了,先告辭一下。”
“哦?年兄身子抱恙?”
“呵呵,想來是酒勁上來了,沒什么大不了的。于公子自己逛逛吧,只是絳云山蠻大的,不要走得遠了找不回來。”
“多謝年兄提醒。”于傾點頭一笑,轉而拈起一枝雪梅聞著味道。
香冽寒艷,不愧是寶山上的梅花。
韶年的背影漸漸消失在院門口。
于傾走到韶年方才坐的位置上,低頭一看,果然,雪地上還有一灘尚未淌去的水漬。
于傾俯下身去,用手指蘸了一點,送到口中。
毫無酒氣,分明只是普普通通的梅子汁,在嘴里泛開辛酸,但于傾卻渾然不覺,仿佛在品嘗人間至美的醇酒佳釀。
“全都倒了嗎?”于傾低笑一聲,“小小的絳云山,人杰地靈,臥虎藏龍,果然不好對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