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燈下,她熬了些湯藥驅寒。
“你叫什么名字?”男子問。
“落葵。”
“落葵……”男子細細重復了一遍,“很雅致的名字。我叫不垢。”
她低著頭將梅枝插好,假裝毫不在意,她并不曾想到,她所擁有的全部,就是這么多了。
“你的腳傷不重,敷上這些草藥,三日后就可以行走如常了。”她還是搗了一罐藥,遞予他。
不垢笑瞇瞇地,并未伸手接過,眼睛卻沒離開她的臉:“不會敷,煩勞大夫替在下敷一下吧。”
落葵的表情一滯,沒有說話,淡淡地將藥罐拿回,淡淡地將藥膏抹在手上,然后,猛然地拍在不垢的腳踝上,不垢未及縮腳,不可抑止地慘叫一聲。
落葵清麗的臉上掠過一絲得逞的笑,嘴上卻是一本正經:“別縮腳!要想藥性滲入患處,就得這么拍進去。”說著話,又一巴掌拍了下去。
不垢的嘴角抽了抽,竟然沒再縮腳。
就這么住了下來,她里屋,他外屋,說是這樣的荒山野嶺,他替她看住大門,不讓歹人野獸威脅到她。
他替她生火,與她同桌吃飯,向她學習醫理,陪她采集草藥,一同看日出日落。一日日下來,竟十分美滿。
落葵的睡眠淺,即便雪花敲落窗欞的聲音也能聽見,她悄悄地下床預備關上被風吹開的窗戶,卻瞥見躺在外屋的不垢。
一床薄被顯然有些擋不住突來的嚴寒,他小小地、小小地蜷在那里,落葵猛然地感覺到心口有一絲絲的疼。她折身返回自己的屋子取來一床被子,輕輕地蓋在不垢的身上,不垢的睫毛輕輕顫動了一下。她正轉身欲走,手卻被捉住,有暖暖的感覺。
“謝謝你!”回身是不垢有些頑皮的笑臉,“你對我真好。”
落葵一驚,想要抽出手卻被握的更緊,正要嗔怒,不垢卻松開了她:“別生氣,女孩子生氣了容易老。”
落葵癟了癟嘴,一扭頭進了里屋,然而這一夜卻輾轉反側也無法再次入眠。
睡的不好,就不愿早起。
落葵起身的時候,太陽已高高地灑落一地光芒。屋外的石桌上意外地擺上了兩碗粥和幾份可口小菜。
那個青衫男子見她走了出來,頓時揚起滿面的笑容:“見你睡著,不想打攪,便先煮了東西,現在正好,來,嘗嘗我的手藝。”
落葵有些發楞,自從師父去世后,已是十多年無人為自己做過飯。她默默地坐下,默默地抿了一口粥,又抿了一口粥,突然地,就哭了。
他的指尖輕劃過她的臉龐,淚珠隨之抹去,象所有疼痛都被抹去一般。
本來習慣了一個人的日子,然而,這一日日的,她幫他挽發,長長的黑緞般的發;她為他修指甲,青白色月牙般的甲;她喂他吃石榴,他吐核在她手中,干干的米粒樣的核。突然地,她發覺也許自己再也無法適應從前獨自一人的時候。
于是,她與他說起“以后”,他卻默默,如同這默默的夜,無盡伸展著悲哀。
落葵是個聰明女子,聰明到不該問的都不會去問。
落葵也是個內向女子,內向到該問的也都從來不問。
比如,他怎會突然出現在深谷,他道是失足,卻不見有半點傷痕。
比如,他為什么對藥理如此上心,為什么熱衷于各種草藥的鑒別、配置。
比如他明明說是要入京尋親,卻絲毫沒有趕路的急迫,也從未提及家人朋友的過往種種。
那扇門他沒有敲,已翩然而至。
有時,落葵也想,假若他就這么住下了,長久的,永遠的,其實很不錯。漸漸地,她十分盼望離別的那天一直那么遙遙無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