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七,夜寧如水,戴言找到夏湘。
“明天我要去京都,大致要離開七八日,找不到我也不用擔心。”戴言站在葡萄架下,頭頂上的葡萄藤垂下一串串尚顯青澀的葡萄串兒。
月華如水,他眉目端凝。
“去京都做什么?”夏湘正坐在葡萄架下的藤椅上打絡子,聽到戴言的話,驀地站了起來,神色緊張。
“去找個朋友,你別擔心。”戴言很滿意夏湘的反應,笑容越發柔和起來。
“那……你早去早回,小心謹慎些。”夏湘有些忐忑,可心里卻也有些甜蜜,至少,戴言這次沒有不告而別,特意過來囑咐自己他要出門,不要擔心。
可見,咳咳,戴言這孩子……越來越懂事了。
……
戴言離開后的第二天,老太爺便坐著馬車趕來莊上,一路風風火火攜著滾滾黃土,怒發沖冠!
“把那個叫什么戴言的臭小子給我叫來!”老太爺眉心長了個火癤子,八成是內火旺盛所致。
夏湘連忙送了一杯茶:“您消消氣,戴言出門了,不在家。”
“什么?他在不在家,你怎么知道?”老太爺聽了夏湘的話,更是來氣,自己這寶貝孫女兒怎么說起戴言就跟說起自家夫君似的?還出門了,不在家!聽起來好像一起過日子了似的。
夏湘抿緊了嘴唇,不知如何回答。祖父會生氣。會來質問,是她早就料到的事情。所以,再不敢火上澆油。想了想,解釋道:“碧巧跟許嬸兒聊天時提到的,許嬸兒是戴言的娘。”
老太爺聽了夏湘的話,稍稍平息了怒氣,可臉色依然不善。
“閑言碎語都傳到京都了,這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太爺接過夏湘手里的茶,“哐當”一聲放到桌上。杯里的茶水跳動兩下,慢慢歸于平靜。
“那都是謠言!”夏湘的聲音有點兒無力。有些心虛。
“謠言?無風不起浪,一個個可是說的有鼻子有眼!上次我來莊上,就瞧出那小子是個不安分的主兒,沒想到。竟真敢把主意打到你的頭上來,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不要命了!”老太爺一慣性子綿軟,已經很久沒有生過這樣大的氣,發過這樣大的火兒,扔出這樣的狠話了。
“祖父祖父,您稍安勿躁。這事兒前因后果,聽我跟您慢慢說。”夏湘也不隱瞞,將那日發生的事一五一十講給祖父。當然,戴言賴在房里不走那段兒,夏湘存著私心沒有說。只說戴言想離開,卻來不及了。
“豈有此理!”老太爺氣的身子發抖:“這……這丞相府真是欺人太甚、無法無天!”
夏湘連忙安撫:“祖父先別生氣,這不是個壞事兒,您坐,坐……”
待老太爺坐了下來,夏湘便坐到一邊笑道:“那日我與戴言穿戴整齊。沒有半點兒衣衫不整,程媽媽又被鷹給抓傷了。房間里一團亂。這些閑言碎語,捕風捉影,沒什么真憑實據,咱們不去理會,久而久之也就銷聲匿跡了。這事兒卻有一椿好處,您想啊,丞相夫人總是打我的主意,讓我給他家二爺做姨娘,如今出了這檔子事兒,她自然也就死心了。這不是好事是什么?”
“可……可日后,你怎么嫁人?姑娘家小小年紀就壞了名聲,這可怎么好?”老太爺深深嘆了口氣,可也知道,這事兒便是問到丞相府去,對方定然矢口否認,自己這邊兒同樣也拿不出證據,可謂到哪兒也說不出理來。
“您放心就是,湘兒這么乖巧聰明,怎就嫁不出去了?”夏湘湊過去,笑的十分討喜。
“你這丫頭也是不知羞,哪有這么夸自己的?”老太爺忍不住笑了起來,方才的怒氣消了大半,不由嘆了口氣:“你爹不讓你經商,也是為了你好,你不要記恨他才是。我瞧著你那館子生意越做越好,在京都都是出了名的,等過段日子,我勸勸你爹,你再回府說點兒軟話,父女倆,總不能做了仇不是?”
“祖父……”夏湘將頭靠在老太爺肩上:“您就別操心了,湘兒在莊上住著挺好,才不愿意回京都呢。您若想我了,或是在府上呆的膩歪了,就來莊上看看湘兒,這不挺好嗎?”
“唉……你這孩子也是倔強,倒隨了你祖母。”老太爺提起過世的妻子,臉上便浮現一絲落寞來。
夏湘笑道:“隨了祖母還不好?祖母能找到您這樣的良人,湘兒將來也能嫁個好夫君。”
“你……”祖父忍不住笑了起來,伸手點了下夏湘光潔的額頭:“還真是個不知羞的!才九歲,就張口夫君閉口夫君,不怕人笑話?”
“誰讓您整日里跟我念叨,壞了名聲可怎么嫁人,哎呀女兒家經商傳出去可怎么找婆家,說什么湘兒這么胖,日后嫁不出去可怎么辦?”
夏湘還要說話,祖父便吹胡子瞪眼了:“何時說過你胖了!?”
祖孫倆俱是一愣,就都笑了。
“不過,還真是挺胖的!”
“祖父,您還說……”
“不說不說,咱們湘兒長得最好看!”
“祖父,您這樣說,我都不相信。”
“……”
兩人又閑話半晌,老太爺看著天色不早,便要起身回府了。夏湘取了五十兩銀子,用靛藍粗布包好,送到祖父手中:“聽富貴說,府上又換成趙姨娘主持中饋了。如今我這館子生意好得很,手頭特別寬裕,這些您拿著,回去的路上有什么好吃的好用的,順路買點兒帶回去。”
“這像什么話?”老太爺一把推開包裹:“我一個老頭子。吃府上,住府上,不缺錢。你如今住在這破落莊子上,又養著一個院子的人,得多攢點兒體己銀子以防不時之需,別這么大手大腳……”
“破落莊子?”夏湘抿嘴一笑:“您看著罷,明年我這莊子便會大豐收!至于這銀子……您拿回去,貼補貼補柔姐兒和蘇姨娘也是好的。”
“貼補什么?她們是府上養著的,與你又不同!”
“湘兒曉得了。”夏湘垂下頭去,硬生生從眼角擠出兩滴眼淚來。裝模作樣哭訴道:“如今,湘兒被趕出府,您也惦記著跟湘兒劃清界限,不愿拿湘兒的銀子。也不愿湘兒孝敬您,您是嫌棄我,嫌棄我這莊上養得閨女兒,不若府里的孩子金貴。”
“說的什么渾話!?”老太爺一急,險些將手邊兒的杯子碰到地上去。
夏湘扶住杯子,心里竊笑,臉上卻依然一副委屈的樣子:“您若不嫌棄,就把這銀子拿回去用。”
這點兒小伎倆老太爺豈會看不透?左右不過是想讓自己收了銀子。他不愿夏湘為難,也不愿弗了這小妮子的好意。便決定收下了。
“拿著拿著,拿著就是!”老太爺一把拿過夏湘手中的包裹,交到旁邊隨行的二管家手上。心里升起一絲暖意來,心想,這銀子留著也成,等將來湘兒嫁人了,多給些嫁妝就是。
臨走,老太爺不忘囑咐:“離那小子遠點兒!”
夏湘連連點頭。心里一陣好笑。
二管家將銀子放到車廂里,望著夏湘眼眶都濕了:“大小姐保重啊。”說著,擦擦眼角對老太爺嘀咕道:“大小姐可真是個孝順、懂事又寬厚的。”
送走祖父,夏湘便換了身短打,帶上碧巧,舀了后山坑里幾瓢水,讓碧巧用小桶拎著,朝方塘那邊走去。
“小姐,往里頭倒這臟水做什么?前些日子,都有人抱怨上了,說不知是誰在河邊兒生生攔出個臭水坑。”
除了戴言,誰都不曉得塘里養了些什么,碧巧自然也不曉得。
夏湘一下一下將小木桶里的水舀到塘里,隨后瞇起眼睛,伸手御水,感受水里的蚌,看是否都還活著。
后山水坑里的破樹葉、樹根能讓水里生出許多浮游生物,這些浮游生物正是這些珍珠蚌賴以生存的食糧,夏湘感受著一個個珍珠蚌吐出的舌頭,心里一陣欣喜,沒有死的……
忽然,她眼睛睜大,收回手來,攥成了拳頭,臉上的喜色一層一層鋪就開來。
珍珠……真的生出珍珠了,雖然只是小小的兩顆。
“太好了!太好了!”她忍不住原地轉了兩圈兒,松花色挑線裙飛旋開來,又驀地垂了下來,夏湘抓緊碧巧的手:“這輩子咱們算是妥了!”
碧巧嚇壞了,白著臉兒抓住夏湘的手:“小姐,小姐,您怎么了?”言罷,竟慌得濕了眼眶:“這是得了失心瘋嗎?”
夏湘橫了她一眼,臉上笑意不減:“就不能想我點兒好?走,咱們回去。”
一路上,夏湘難掩喜悅之色,恨不得現在就找到戴言,將這好消息告訴他,只可惜,他現今正在京都會友,不在莊上。
想想,種田、酒樓,都算不得什么,即便生活館的生意十分好,可夏湘卻不大歡喜。一來,每日為酒菜凝香就是一個功夫活,夏湘很辛苦。二來,開館子迎來送往接觸的人太多太雜,三教九流、皇親貴胄,哪個都要逢迎著,一不小心得罪了人,這人又碰巧是個惹不得的,可能就捅出了大婁子。
再說這田莊,夏湘沒有什么神仙空間,也沒有可以種出各種神奇藥材的系統。她只能靠著前世的常識,以及這雞肋的御水術,幫助莊上的糧食增增產。做這些,也只為莊上人生活條件改善些,將這窮山惡水變成肥田美景。莊上人舒坦,自己也舒坦。
所以,一直以來,夏湘最大的愿望只有兩個,一是成功利用蚌來育珍珠,二是開發后山,做成一個收費的風景區。如今,第一個愿望終于有了起色。
就在方才,她分明感受到了兩個蚌的蚌肉里裹著兩粒很小很小的珍珠,圓潤細膩……
日子終于有了盼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