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秦一百二十三年夏末。今年的夏天格外炎熱書上蟬蟲癡叫。空中這團火像是要將人間反覆煎烤明明已經八月末了,卻沒有一絲要轉涼的跡象。
“大少爺快進來外面日頭那麼大,當心中了暑氣夫人可是要擔心了。”穿著碧綠衣裳的小丫環從走廊處跑過去,急忙用自己手裡的扇子給一個八九歲大的小少年遮太陽。
“雲琰這是怎麼了?這個時候不去午睡還在我這兒鬧什麼?”低沉的女聲在這炎炎夏日裡讓人覺得有些冰涼。說話的人頭上連一根白髮也沒有,她年近五十卻有著三十多歲女人的外貌,當著是保養的極好。她穿著今年新式樣的寶藍雲錦夏裝。面前擺著塊冰釜一隻手倚著頭盯著屋外烈日下的小少年,這小少年臉頰通紅額頭上亮錚錚的汗珠,一件輕薄的褂子已經溼透。
雲老夫人皺著眉瞪了身邊的大丫環一眼:“你們這是死了不成,還不把人給我叫進來。”一個丫環立刻走到雲琰旁邊。
從烈日下進到涼爽的屋內,少年打了個冷顫。然後推開給他擦汗的丫環說:“今日幼彥說了要來跟我一塊兒練字的......”
雲老夫人立刻打斷他的話說:“你最好記清楚了,楚家就是個叛國賊,你要是再提起楚家人別怪我把你關到祠堂裡去。”
“祖母,楚家纔不是叛國賊。幼彥還說要跟我一起做大將軍的他纔不是......”
“把他給我關到祠堂去,支會夫人一聲誰都不準放他出來。”
“二少爺老夫人在休息,您別進去。”一個頭上戴了條抹額的小少年走了進來。跪下說:“祖母兄長也是著急,想必現在已經知錯了還請祖母息怒。孫兒幫您抄經書可好。”老夫人看著面前的這個孩子,眉頭總算舒展了她說:“這次就放過他,你們兩個都下去休息吧。”
出了雲老夫人院子云玦說:“兄長,以後不要再提楚家了。”
雲琰怒道“你知道嗎?我站在太陽底下都覺得發冷,楚家人都死了除了我和父親還有誰難過了?好歹幼安還叫過你一聲雲二哥哥你就不難過?”
雲玦又說:“兄長以後別再說楚家了。”
“冷血至極之人我與你亦無話可說。”雲琰說完滿臉怒氣跑開了。
今日的雲府當真是門庭若市,上門道賀的人來來往往。
雲家老太爺剛從宮裡出來,看到自家大門口人來往人,不由臉色煞白。讓人馬上去找自己兒子到書房。
雲老太爺看著面前這個二十五六歲的男子冷笑道:“雲留你覺得今日我們府上迎來送往的光景如何?”
雲留不明白父親這是什麼意思說:“現如今看朝野無人可與我們雲家匹敵。”
雲老太爺目光發冷盯著雲留,雲留自來怕這個父親,現在被這麼一盯只覺得腳底冰涼。雲老太爺說:“那你說楚家是爲何落到這步田地?”
雲留想說這不是我們一步步算計的嗎?可是他不能這麼說卻又不知道說什麼。雲老太爺說道:“你以爲楚家當真是我們算計到這步田地的?若是皇帝沒有這個意思我們能做到這一步?你可知道皇帝爲何要廢了楚家?”
雲留恍然大悟說:“楚家是個大家族了,北秦之前楚家就在京城屹立不倒。想必是皇上覺得不能讓楚家繼續做大。”雲老太爺聽了雲留這話算是比較滿意,他兩個兒子沒有一個指望的上。家裡三個孫子,也就只有一個入他的眼。
雲老太爺說:“自古以來開國君主都是帝強臣弱,再往後皇帝手裡的權就會漸漸丟失被動得去做一些決定,當今皇帝的皇位是如何來的大家都心知肚明,皇帝是個什麼樣的人卻沒幾個人看得清楚。不服皇帝的人也有不少但是這樣的人皇帝能容得下?就好比楚家就是第一個被他廢掉的。”
雲留問道:“那父親的意思是?”
雲老太爺只覺得失望,雲留手夠狠心思卻跟不上手段的狠辣,這樣遲早要被人算計。雲老太爺說:“你覺得我們家踩著楚家這塊踏板往上走皇帝能容忍我們到幾時?更別說聖旨都沒下,你卻堂而皇之的收人錢禮。我當真是沒見過像你這麼蠢笨的人。”語氣是又怒又氣。
雲留慌了神平日裡他是不管這些事的,今日只是見到有人上門送禮照收了就是,根本沒想這麼多。
雲老太爺又問道:“你大哥呢?怎麼一直沒見到他。”
雲留看雲老太爺轉移了注意力連忙說道:“大哥說自己身上罪孽深重去了南禪寺。”
雲老太爺一掌拍在書桌上罵道:“都是些不中用的孽障只知道胡鬧,你趕緊去把門給我關了收的禮全部退回去。你以後給我長點心否則別怪我不給你留臉面。”
雲留說:“兒子今後做事一定深思熟慮。”
雲老太爺點點頭示意他下去。
如蒙大赦趕忙退下了。
雲老太爺自己心裡其實是有些慌亂的,他從沒想過楚家倒了卻是他坐上了太師之位。這個位置看起來光鮮,可是在這個位置上呆過的人,全都沒有好下場還記得四十年前的翟家。那時候他還小隻知道翟家問斬之後京城街市上的血,幾月都不曾散去。最後不得不換了石磚。今日的楚家雖然是被賜了毒酒卻是一個活口都未曾留下。可是要雲老太爺放下那些好不容易的得來的權利,他又如何捨得。
第二日京中又傳出一件大事,輔國將軍府的嫡女走失的消息傳遍京城各處。林家卻只說是得了重病送去靜養了,坊間傳聞都是子虛烏有。後來人們見林家沒著急又沒派人找覺得走失的可能太小了,林家這樣的人家要是真丟失了女兒怎麼可能會不找。這事沒過幾天也就沒人再提。
轉眼到了十月,撫州的深秋還不太涼。一個穿著身小棉襖的小女孩跟著個五十多歲的老者下了船。隨後進了小客棧兩人隨便點了些飯菜就開始吃飯。
客棧裡來來往往的人很多,這時他們旁邊有人說道:
“唉你們聽說了嗎?京城楚家完了。”
“你怎麼才知道這都一個月前的事了。我聽說楚家可是一個後都沒留下,當真是大快人心。”
“那可不是,連他們自己的世交好友都看不下去了,親自動手料理了他們。”
“呸,通敵叛國死了活該。”
“聽說抄家抄出不少好東西,當真是富可敵國隨便從指甲縫裡漏點出來,都夠咱們吃喝不愁一輩子了。”
“楚家這些狗東西,每次災情帶頭捐贈,怕是大半都落到他們口袋了。”
“就是,活該只可惜楚家人現在才死。”
......
正在夾菜的小女孩將手中的筷子啪一聲放在桌上。
老者擡起頭看著她說:“阿幼就吃這麼點?一會兒可要晚上才吃飯了。”
阿幼:“我不餓。”
“那我們走吧”。
出了客棧隨便找了輛馬車,上了馬車後老者問道“那些話聽見了?心裡什麼感受?”
阿幼:“恨不得盡殺之。”
老者說:“我去年見到你的時候,你還在你祖父身邊撒嬌瞎鬧。這兒倒是會說這樣的話了。”
阿幼沒說話雙眼通紅牙齒咬著下脣強忍著眼淚。
老者嘆口氣又說:“年紀這麼小戾氣太重不好,以後就跟著老夫好好學些東西。什麼恩怨都且先放下。
阿幼眼睛裡閃著淚光說:“先生可要幫我報仇。”
老者聲音不由嚴厲了說:“自己的仇自己去報,我只教你東西。”
阿幼眼中還是有些失望,但是她總覺得先生教的東西肯定能幫她報仇。便好奇道:“那先生教我什麼?”
老者像是在思考的樣子一會兒才說:“琴棋書畫還有做人。”
阿幼還立刻說道:“我不學,琴棋書畫可能幫我報仇?做人?我現在就是人還用教?”
老者用手敲了下她的腦袋說:“此刻你便是不會做人,若是不學立刻下馬車想來你祖父也不會怪我。”
阿幼沉默不語她想學的是武功,快意恩仇能手刃仇人那種。
到地方下了馬車放眼望去全是樹甚至連路都看不清楚。車伕看了下這地方說:“我說老先生,這地方常年沒個人來蕭條得緊,您來這兒做什麼。”老者並沒有解釋給了銀子就讓車伕走了。車伕也不多問揚了馬鞭就走。
一老一少走了一段路,老者問道:“可看得出這路怎麼走?”阿幼雙眉緊鎖一隻手掐算了幾遍說:“晚輩算不出。”老者笑道:“會算就行若是之後也算不出便是老夫無用了走吧。”
阿幼:“多謝先生。”
老者笑道:“此時言謝爲時過早。而且我教你的琴棋書畫可不能幫你報仇。”
阿幼也笑了一下說:“祖父說過先生並非等閒之輩,若是得到先生教導依舊一無所成便是晚輩的無用。大仇無法得報也實屬活該。”
老者有些意外說:“倒是轉變得快,卻是讓老夫有點意外了。”
阿幼笑著沒再說話眉間一點硃砂紅的刺目,臉上的笑容帶著天生的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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