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翎月冷冷看著賢王:“那依賢王之見,應當如何?”這位姑夫和她關係一般,但很疼愛謝翎槿,就像疼自己女兒那樣,頂在頭上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捨不得她受半點委屈,如今,謝翎槿被母后魂魄嚇到,他就毫不猶豫的提議要處置母后靈魂,真是姑侄情深。
“請高僧前來作法事,超度皇后娘娘早日投胎。”賢王面色冷峻,一字一頓的道:“皇后娘娘已是魂魄,留在陽世,對她,對皇上,靖王,康王都不好,轉世投胎,開始新生活,纔是最好的選擇。”
“賢王言之有禮,不過,十七年來,榮華宮一直安安靜靜的,沒出過任何事情,母后魂魄突然現身,應該是看到翎槿在殿前經過,想近距離的看看她,沒有惡意,爲人父母,心繫子女,賢王也是一名父親,應該能理解母后的做法。”謝翎月輕輕說著,悄悄注視賢王,不放過他臉上的任何一個表情。
賢王目光一凝,眼瞳裡飛快的閃過一絲什麼,快的讓人來不及反應:“話是這麼說沒錯,但人鬼殊途,皇后娘娘再想念女兒,也應該有分寸,不該冒然現身……”
“母后產下本王和康王就難產過世,都沒看我們幾眼,心中甚是思念,還請賢王通融通融,暫時放過母后,讓她可以在榮華宮裡自由自在的留幾天,等本王和康王選完了駙馬,母后放下了心,應該就會主動離開了,如果到時她還沒走,咱們再做法事不遲。”
謝翎月的聲音平平靜靜的,但字字句句都透著對皇后的尊重與維護,聽得文武大臣心有動容,皇后生下靖王,沒有給她一天的關懷,照顧,就撒手人寰,靖王卻處處爲皇后著想,真是難得的孝順之人。
“賢王,皇后娘娘並無惡意,就讓她在榮華宮住幾天吧。”
“是啊賢王,皇后雖是魂魄,但有慈母之心,就像你、我一樣,只會關心孩子,不會對他們不利……”
“沒錯,爲人父母,最牽掛的就是孩子了,王爺要成親,皇后不放心,前來看看,也是人之常情……”
文武大臣你一言,我一語的勸解,聽到賢王耳中,是對他決定的置疑與否定,他銳利的眼瞳微微瞇了起來:三言兩語就說服了滿朝大臣,讓他們一致討伐他,靖王真是厲害,不過,皇后是鬼魂,留在世間,後患無窮,他不贊成她留下。
“本王只是一名臣子,皇后娘娘的去留,本王只能說說意見,最終做決定的,是皇上。”
文武大臣們的目光瞬間集中到了皇帝身上,皇帝目光沉了沉,正想說話,謝翎槿搶先開了口:“剛纔本王看到的母后,面色慘白,腳不著地,很可怕……”母后已經死了,她就應該回到陰間的閻王殿呆著,跑來陽間嚇人,算什麼事。
謝翎月冷冷看著謝翎槿:“母后是鬼魂,面色自然慘白,她出現,只是想看看你,並非嚇你,害你,不然,現在的你已是一具屍體,哪還能好端端的站在這裡和我們說話!”
文武大臣紛紛看向謝翎槿,謝翎槿驚叫到他們趕來,最少也有一盞茶的時間,如果那鬼魂痛下殺手,謝翎槿已經死的不能再死了,可她現在安然無恙的活著,足以說明,那鬼魂對她沒有惡意。
皇后雖然沒有關心,照顧過她,但皇后懷了她,生了她,還因爲她才難產而死,皇后歸來,也是爲了看她,她不但不尊敬,不維護,還數落皇后,恨不得立刻將皇后送回陰間,真是冷心絕情,忘恩負義,枉費了皇后一片慈母之心。
衆人譴責的目光就像一股無形的巨浪,撲天蓋地的朝謝翎槿砸了過來,壓的她險些喘不過氣,貝齒緊咬了下脣,眼圈通紅一片:就算皇后是她母親,那也只一隻鬼啊,這羣老傢伙,一個個的就知道站著說話不腰疼,讓他們已故的母親鬼魂站在他們面前,看他們害不害怕。
皇帝看著委屈的直掉眼淚的謝翎槿,面色陰沉:皇后是翎槿的母親,翎槿不尊她,不敬她,激起了公憤,文武百官都看不起她,他想傳位於她,更加艱難了。
他是萬人之上的皇帝,擁有整個烈焰國的生殺大權,皇后魂魄的去留,也在他一念之間,但皇后是他的髮妻,如果他現在召高僧進宮作法,就是薄情寡義。
“鬼魂只是出現了一瞬間,朕和諸位愛卿都沒有看見,許是真的有,但也許是翎槿太累,眼花了,朕會命人仔細勘察,查明真相後,再下定論。”
“鬼……鬼啊……”寂靜的空氣裡突兀的響起一聲慘叫,叫聲打斷了皇帝的話,震驚著在場的每一個人。
衆人循聲望去,只見一名美麗女子御風而來,華美的玉色宮裝在風中飄飛,烏黑的墨絲輕輕飛揚,襯的她如乘風的仙子,明豔的小臉溫柔嫺靜,笑意盈盈,和現在的靖王三四分的像,卻絕對不是她。
皇后鬼魂現身了!
文武百官們驚恐的瞪大了眼睛,想逃跑,卻挪不動腳步,只能眼睜睜看著鬼魂離他們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沐雨棠挑挑眉,剛纔那隻鬼魂是她讓林婉筠冒充的,現在這隻鬼魂又是怎麼回事?
穆晨風,蕭天凌也不動聲音色的看著魂魄,眸子裡閃過一抹意味深長。
皇后鬼魂輕輕飄落在皇帝三步外,靜靜懸浮,鞋面上那兩顆碩大的珍珠在燭光下閃著瑩潤的光澤。
“皇上,皇上!”皇后鬼魂呼喚皇帝,柔美的聲音如生前一樣溫婉動聽。
皇帝卻激靈靈的打了個冷戰,眸子裡滿是震驚與難以置信,眼瞳深處閃著別人看不懂的神色!
皇后溫和的目光輕掃過皇帝冷峻的眉鋒,俊逸的面容,落到了他懷裡的謝翎槿身上,定定的看著,一瞬不瞬,嘴角漸漸漾開一抹笑意,越來越明豔,越來越燦爛,卻透著說不出的陰冷和嘲諷,盈盈美眸突然變成了血紅色,一串串鮮紅的血淚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啊……鬼,厲鬼,惡鬼……救命啊!”謝翎槿淒厲的慘叫驚醒了賢王,他目光一寒,拔出侍衛的長劍,朝著皇后鬼魂狠狠刺了過去:“陰間惡鬼,竟然敢在陽間現身嚇人,速速受死!”
冷光照亮夜空,那銳利到刺眼的寒光從謝翎月眼上劃過,震驚中的她驀然驚醒,飛身衝了過去:“賢王,住手!”
賢王出手極快,謝翎月根本來不及阻止,眼睜睜看著長劍刺進了皇后胸口,她纖細的身軀化爲一陣輕煙,消散在空中,一條繡著金色描邊的絹帕輕飄飄的落到了地上,白色的底面上繡著兩行詩句: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皇帝看著那熟悉的字體,銳利的眼瞳如一汪幽潭,越凝越深,定定的盯著那兩行字,卻見黑色的字體突然變成了血紅色,以人眼看得到的速度,快速模糊,血色在白色絹帕上肆意流淌,漸漸組成幾個絹秀字體:生同裘,死同穴!
皇帝漆黑的眼瞳劇烈的縮了縮,瞬間又恢復如常:“你埋葬於皇陵,朕過世後,也要埋在那裡,自然是生同裘,死同穴!”低低沉沉的聲音飽含著無限深情,宮女,太監,文武大臣都有些動容,看皇帝的目光滿是欽佩。
謝翎月卻沒有佩服自己的父親,而是冷冷看著賢王,眼瞳裡寒意迸射:“誰讓你殺母后的?”
“皇后是鬼,留在世間,只會禍害人……”賢王瞟她一眼,將長劍扔給了侍衛,漫不經心的回答怎麼聽都像是在敷衍。
“是嗎?剛纔母后只是靜靜的站著,動都沒動,她怎麼禍害你了?”謝翎月一字一頓,怒聲質問,眼角眉梢盡是冷銳。
賢王目光沉了沉,輕哼:“她流血淚,恐怖的快要嚇死人,難道不是禍害?”
“賢王學富五車,難道沒聽說過,鬼流血淚,是有冤屈?虧你還是烈焰國王爺,面對有冤在身的烈焰國國母,不但無動於衷,還痛下殺手,你究竟安的什麼心?”謝翎月陡然提高了聲音,眼瞳裡燃燒的熊熊怒火,似要將他焚燒怠盡。
賢王擡頭,銳利目光如道道利箭,狠狠射向謝翎月:“謝翎月,本王對烈焰國之忠心可昭日月,你不要含血噴人!”
“本王從不冤枉好人,賢王剛纔那麼迫不及待的殺了母后,都沒給母后一絲開口的機會,怎麼看都像是在殺人滅口。”謝翎月冷冷說著,眼瞳裡暗芒閃掠。
賢王不屑冷哼:“皇后已經死了十七年,爲何早不喊冤,晚不喊冤,偏要在皇上立皇儲的關鍵時刻,出現在皇宮裡眼流血淚?還朝著翎槿流,這分明是針對翎槿的一樁裝神弄鬼……”
“如果真是裝的,母后魂魄會被刺成青煙?她距離謝翎槿三四米遠,沒有打她,沒有罵她,也沒有嘲諷她,只是站在衆人面前,流了幾串淚,就成了十惡不赦,專害謝翎槿的惡鬼,賢王獨特的判斷法,真是讓人不敢恭維……”謝翎月冷冷看著賢王,言詞鑿鑿的反駁傳入耳中,衆臣對望一眼,眼觀鼻,鼻觀心。
皇上雖然沒有明確表示,但他們都看得出,皇上有意讓位於康王,而靖王是嫡長女,妹妹康王的文才,武略,能力,都不及她,她設局算計康王,伺機搶皇位無可厚非,但剛纔那名皇后魂魄,卻不像是裝的,難道真是皇后魂魄歸來了?真真不可思議。
十幾歲的黃毛丫頭,竟然擺起皇室王爺的架子,教訓他這個親姑夫了,真有魄力!
賢王眼瞳裡閃掠一抹銳利,冷冷的道:“靖王殿下……”
“好了,皇后,翎槿的事,朕自有分寸,你們就不要再吵了!”皇帝厲聲打斷了賢王的話,皺著眉頭看向謝翎槿:翎槿被皇后鬼魂嚇的手足無措,在文武百官面前儀態盡失,別說是滿朝文武,就算是他,對她的表現也很不滿意,他想立她爲儲君一事,變的越來越困難了。
小太監見他面色陰沉,目光晦暗不明,目光閃了閃,一甩撫塵,高喊:“擺駕,回宮!”
皇帝驀然回神,站起身,闊步向前走去,修長的大手緊握著謝翎槿的手腕,任她抽抽泣泣的走在旁邊。
文武百官對望一眼,三三兩兩的結伴前行。
賢王站在人羣裡,深深的望了謝翎月一眼,袖袍一揮,轉身離開,眼瞳深不見底:謝翎月長大了,也很有主見,和當年的皇后越來越像了……
漆黑的夜靜悄悄的,謝翎月在昏黃燭光的照耀下,沿著青石路緩緩前行,仔細勘察,確認附近無人,她驀然開口:“你們查到了什麼線索?”榮華宮十七年來安安靜靜的,她剛請蕭清宇幫她調查母后之死的真相,榮華宮就鬧鬼了,絕對是蕭清宇,沐雨棠的手筆。
沐雨棠挑挑眉,足尖一點,纖細的身影如一片雲,輕輕飄落到謝翎月面前:“皇后娘娘的死,應該不是意外。”
“本王察覺到了。”謝翎月目光冰冷,如果說她之前有五分相信母后是死於別人的謀害,現在已經有九分信了。
“賢王似乎有些……顧忌你母后。”沐雨棠斟酌片刻,說出了個比較含蓄的詞語,面對皇后的鬼魂,文武大臣靜靜站著,誰都沒有動,只有賢王拔出了劍,不問青紅皁白的殺了皇后鬼魂,就算是爲了救駕,或救謝翎槿,他都表現的太過積極了些。
謝翎月冷笑,從她記事起,這名姑夫就沒給過她好臉色,她入了朝堂,參與政事後,他更是隔三差五的找她麻煩,只要是她提出的建議,他都能找到反駁的理由。
原本,她還以爲是自己做的不夠好,纔會得到他的教訓,現在方知,他們的樑子早在她出生的時候,就已經結下了,他們今世是仇敵:“只憑他今日的表現,就斷定他是謀害母后的真兇,有些武斷。”
謝翎月想爲皇后報仇,但不想殺錯人,更想找到一定的真憑實據,查清真兇害死皇后的真正原因。
“我知道,我們會盡快找出有力證據。”沐雨棠也不想冤枉好人,賢王雖然有嫌疑,但也只是有疑,沒有人證或物證能證明,是他害死了皇后。
“有勞世子妃,若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儘管開口,翎月一定竭盡所能。”謝翎月目光真誠,她雖然沒有見過自己的親生母親,但母親帶給了她生命,她不能讓母親死的不明不白。
“多謝靖王。”沐雨棠微笑,有靖王這句話,他們就可以肆無忌憚的到處勘察了。
目送謝翎月消失在道路盡頭,蕭天凌飄下樹枝:“剛纔那隻鬼魂是怎麼回事?”長劍一刺,皇后成了輕煙,那絕對不是真人假扮的皇后。
“還能怎麼回事,毒醫谷的傑作了。”沐雨棠說的雲淡風輕,毒醫谷能讓植物慘叫、吃人,自然也可以讓‘人’變成輕煙,榮華宮十幾年來乾乾淨淨的,她可不認爲,她扮了次假鬼,就將真鬼引來了。
“毒醫谷的人心性高傲,輕易不出谷,你們居然請到了他們來幫忙,和毒醫谷關系不錯啊。”蕭天凌不著痕跡的試探著,眼瞳裡暗芒閃掠。
沐雨棠看著他凝重的神色,微微的笑:“我們和毒醫谷現任谷主陸斷情是好朋友,有小事請她幫忙,她當然不會推辭。”
她潛進榮華宮時,蕭清宇說有點急事,先離開一小會兒,大半個時辰了,他沒回來,倒是出現了毒醫谷弟子們才能駕馭的‘鬼魂’,難道剛纔那名毒醫谷的幫手,是他找來的?
蕭天凌不知她心中所想,劍眉蹙了蹙,瞬間又恢復如常,淡淡道:“有毒醫谷的人幫忙,很多事情都會事半功倍,接下來,你們準備怎麼做?”
“既然查到賢王有疑,自然是派人跟蹤、監視他了。”沐雨棠眼瞳裡浮上一抹意味深長,文武大臣都看到了皇后的魂魄,賢王還拿劍刺了她,榮華宮鬧鬼一事,很快就會傳揚開來,如果皇后真是賢王謀害的,他一定會有動作,有動作,就會有露出馬腳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