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彼薩斯北部。藍水湖。
夜里,冰涼的湖水涌動著波濤,在黯然的天宇下,折射出輕跳的光點,有如沾滿熒光的瓣兒,飄落一湖。
摘下晶瑩的冰絲發墜,散開那一縷縷盤旋起伏的發絲,零星的帶著清香的雪蓮花瓣從發髻間朵朵滑落。那一瞬,她高翹的睫毛微微一顫,鳳眸中透出一絲哀怨的光芒。
一件雪白的絲質禮服砰然落地。
白嫩的雙足踏入湖水中,水聲嘩嘩流轉,蕩起圈圈漣漪,似有一個靈魂在往下沉,而漂浮在上頭的是嬌艷的花兒。
藍水湖翻滾這蔚藍色的波浪,閃耀著嬌美的容光,如夢一般的凄婉迷茫。
雅綴公主凝視著滿湖的星星,悵然問:“是否真如傳說中所言,這湖水是藍魔的眼淚匯集成的?那黃粱一夢中,藍魔遇到了神,原以為重重阻礙會令他們的愛更加堅固,沒想到在私奔的晚上,神拋棄了藍魔。而為情所傷的藍魔為神流了一千年的淚,最后心力交瘁而死。神魔相戀真的會如詛咒中所說,不得善終嗎?”
“笛神……”
那一幕永遠不會從腦際抹去。迎風聳立的翠竹,雨后凝碧的葉兒,柔和明麗,讓她想到春天的原野、山間的綠樹、明凈的溪澗和婉轉的鳥鳴。她站住了,感受到自然和生命的美麗的呼吸和盎然的詩意。她凝神屏息,讓那如水的笛聲淙淙流過蒙塵的心野……
從遇見、相識、相戀到拆散,一切歷歷在目,令雅綴潸然淚下。
萬年前藍魔為神而流淚,而她魔族公主也為神而傷心。是誰冰封了神魔間的愛情?當魔王愛上女戰神,或許注定會成為一個愛情甚至歷史悲劇,女戰神亡故了,而魔王也失去了所有。
雅綴公主她在想作為精靈女王之女,她與魔界應有血海深仇,她有責任領導精靈反抗魔族的壓迫、奴役,回歸森林之都茵爾沁莎。可那位在世人眼中最可恥的魔君卻是她的父王,曾百倍疼她愛她的蒼老的父王,她真的要與他反目成仇?
淚“撲通”“撲通”一滴滴掉入藍水湖中。看到精靈處于水生火熱中,她多么想領導他們反抗卻不想與魔界戰斗。她不是能叱咤風云的女戰神,沒有戰斗的能力與信念。
魔宮崔巍。
一白衣女子高站在亭樓上,雙手合十做祈求狀,似乎有滿腹愁楚。
有多少心事如滾滾洪濤般襲來,那個在月下竹林中吹笛的憂郁男子,如今怎么樣了?魔界暗牢,森嚴戒備,刑法殘酷,他能不能受得了?她閉緊雙目,祈求普修綴爾之主的庇佑。
就在剛才,她滿含怨恨地問雙鬢斑白的父親:“你愛過娘親嗎?”
那位在世人眼中專橫跋扈的魔君卻道:“我沒有妻妾,她是和我唯一生育子女的女人。”
雅綴公主噙著淚問:“那你愛我嗎?”
這個喜怒無常的王者沉默了,親生女兒竟問愛不愛自己,那一刻,他突然有了心酸,道:“哪有父親不愛子女的?”
雅綴公主立刻跪地,企求:“求父王放過笛神,女兒即便終身不嫁,也會為父王分擔復興魔界的大任。”
七星魔君扶起她,“乖女兒,父王不再逼你嫁人了,可笛神,一個神,我沒有任何理由放他。”
想著,雅綴公主失神地搖晃著腦袋,引得滿頭冰絲發墜“叮當”作響。心中無法寄托的哀思在那一刻釋放得如此悲愴。
雅綴公主撇開所有,前往魔界大牢。
大牢陰森詭異,垂死的呻/吟聲聲入耳,痛苦的掙扎歷歷在目,各種非人刑罰一種比一種殘酷,囚犯們的眼睛是如死灰一般黯淡無光。
“公主,欣賞完了嗎?這些都是小意思。”一個牢獄士卒帶著諂媚的笑躬身說。
“笛神在哪?”雅綴問。
雅綴心想:我必須當機立斷,立刻找到笛神松開他的的腳鐐和手銬。
那士卒伸手說:“公主請,小的這就帶您去。”這時,一個較為威猛的侍衛擋住了她,“公主,魔君有令,任何人不得來探笛神。”
“父王為什么要對我這么殘忍?”說著,淚劃破素顏,發鬢間簇擁著的潔白的雪蓮花瓣映著她娟娟玉容的憔悴。
旁邊的侍從雪妖七夜說:“公主,咱們還是回去吧!”雪妖七夜是一個精靈男子,面容俊秀,身材完美,棋藝、曲藝非凡,很受七星魔君賞識,故讓他陪在雅綴公主身側,做樂師。
雅綴公主很傷心地搖著頭,她決定硬闖天牢,雙手積聚魔法球念著一聲“輝映宇宙”向侍衛們甩去。然而魔法球還未發生相當強烈的爆炸性的力量,就好像憑空消失了一般,不見蹤影。
“是誰收了我的魔法球?”雅綴公主朝墻角黑暗處模糊不清的影像說。
“雅綴,不要再胡鬧了,你們是永遠不能在一起的。”這好像是父王的聲音。
“父王,女兒心意已決,非笛神不嫁。我的靈魂和肉體都只許給他一個人。”
“雅綴,不要感情用事。”這時,七星魔君披著黑色鎧甲威武地出現。除了雅綴公主,所有人跪地膜拜。
“雅綴,如果你能使他放棄神位而成為力量強大的魔,我便可以稍作考慮,畢竟我的繼承人不應該是神,而是天下無敵的魔。”雅綴是七星魔君和紫幽精靈女王的獨生女,若誰能娶到她,誰就能繼承魔界彼薩斯最高權力。
雅綴公主閉目神傷:“這不可能,如果他成了魔,就不再是我喜歡的笛神了。”
“那一切都無法改變。”
“但我決不妥協。”
七星魔君怒道:“那就等著笛神消失吧!”
雅綴的淚“唰”地奪眶而出,顫聲問:“您要怎樣處置笛神?”
“只要你今后聽我的話,我可以不殺他,否則我便用誅神弓使他魂魄盡散。”
Wωω▲тт kǎn▲C 〇 “好,我答應您,但請您一定要遵守您的諾言,不然我會恨您,永遠不會原諒您。”
回到雅綴宮,已是傍晚。
窗臺上的百合花在仙露的澆灌下格外的晶瑩閃耀,水仙也格外白亮。他摘下一朵,不一會兒,花就謝了,美好的東西總是來得快,去得也快。“當當……”淚,滴滴心碎。憔悴的人兒,那雙紅腫的眼睛已不能再流淚了,縱使藍魔的淚可以匯成滔滔藍水湖,也喚不回神的心。
“笛神,笛神,除了笛神你就不能再想些別的了嗎?”一旁的雪妖七夜一臉抱怨地望著失魂的公主。
雅綴怔怔回望。這是什么語氣?他一個小小精靈奴隸怎敢用這種語氣跟魔界高高在上的公主說話?是誰借了他膽子?
“笛神在監獄里受苦,而我卻在此逍遙自在,什么都做不了,我心何安?”
雪妖七夜鄭重其事地說:“千多年前,七星魔君毀滅森林之都茵爾沁莎,后強制你母紫幽精靈女王,此仇不報,你心又何安?”
雅綴公主一陣心痛,難道父王和母后是在那樣的情況下結合的?母后又是怎樣離開人世的?難道是父王?!
從小到大父王是那樣的疼她,把時間所有好的東西都給她。記得在一個風雪交加的日子,她病了,臉色如雪一樣蒼白。一向以公務為重的父王整天都守在她的床頭,親自喂她吃藥,和顏悅色,慈祥和藹,并道:“我的玲瓏心肝一定不是脆弱的花蕾,而是傲雪獨綻的梅,任何風雨都摧殘不了。”
那一幕幕回想起來,總是令她心里暖和和的。這些沒有娘親的日子,是父王含辛茹苦將她養大,是父王伴他走過了一個個孤獨的年年月月。縱使他萬般不是,他也是她的父王啊!如果逼婚有錯,也只錯在她是他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金枝玉葉。
“父王……”雅綴公主按住胸口,峨眉緊蹙,心情越來越沉重。
“此等臭名昭著的禽獸,你還叫他父王。”雪妖七夜憤然。
雅綴公主關上門窗,見四周無人,便小聲說:“七夜,如果你真是精靈暗部復國組織的成員,應盡早離開魔宮。如果需要,我會掩護你出去。”
雪妖七夜不以為然,“如果要走,也應該和公主一起走。”
“我現在不能走,因為……”
“因為笛神嗎?”雪妖七夜鏗鏘有力、義正嚴詞地喊道:“你的身體內流著精靈女王的血液,你擁有無上的智慧與美貌,所以你的一切都應該獻給精靈族偉大而神圣的復國事業。”
“容我想想。”雅綴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不可言喻的悲哀。
神界,伊倫茜勒,春風駘蕩。
羽冥從雪塔下來已是兩三天前的事,不知怎的,他總覺得在這個溫暖的季節里,陽光總讓人困乏。對麗涯那種痛徹心扉的思念雖已減淡,可每當想起仍有些怏怏不樂。聽說了笛神與雅綴的事,他的眉頭又染上一層哀愁。記得去年春初,他還和笛神在青綿山拔竹筍,做下酒菜。那個沉默的每當提起心愛的姑娘都會臉紅的笛神,竟有那么大的勇氣獨闖虎狼之所彼薩斯,去救心愛的姑娘,他著實有些佩服。唉!真嘆世道不濟,神魔殊途。
走著走著,他不覺來到千年前女戰神的住所薔薇閣。
他心神蕩漾,拔刀起舞,掃起一地剛落地的綠葉。海夕幻影,亦真亦假,亦實亦虛,環射四方。恍然如有所得,又悵然如有所失。
忽然,有人在此吹起了玉簫。那聲音時而續續低鳴,時而風起云涌,時而如冰釋水,時而冰塞泉凝。一個人凄涼憂傷的盡頭,是絕望還是另有所悟。有詩云“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簫聲突然明媚而有力度,如初春的冰雪融化為涓涓細流,源源不斷地以輕快的速度流淌著漫向遠方。遠方在哪?是匯入茫茫湖泊還是無邊大海;亦或是成年累月與頑石作戰,最終沖破一切阻撓,獲得自由、輕松。
羽冥收刀望去,只見在萋萋芳草中,有一湛藍衣襟的人影在吹蕭。是拼瀾。羽冥朝她走過去。
簫聲嘎然而止,“殿下不介意我用你的簫吧?”
“你喜歡,我送你。”
“謝謝。”
羽冥道:“以前我都不知道你能把簫吹得這么好!”
拼瀾笑道:“殿下的刀法也越來越出神入化了。臣妾只不過是給殿下舞刀配上音樂。殿下舞刀的情感非拼瀾的簫聲可以訴說盡的。”她明白他如此思念女戰神,她的一刀一劃都是為女戰神而舞。
“對不起。”羽冥突然說。
“為……為什么突然說這個?”這一聲促使她心中深藏的悲哀從心底暈到眼角,但她是剛強的女子,絕不會讓淚在她面前流出。
羽冥覺得欠拼瀾太多了,“首先,我要代表整個神界對你的家族表示最沉重的歉意。第二,我要自責。”
拼瀾垂首道:“陳年舊事,還提它干什么?人死不能復活,只求神界歷史上不要再出現這種大規模的滅族冤案。”
羽冥道:“我自責的是那個人不值得被你愛上。”
拼瀾的心跳的非常厲害,臉也火燙起來。難道他知道她愛上了他?難道……她心慌得都不知道把手放在哪。發絲輕撫過她的臉頰,那一刻,她才震驚,并深刻體會到自己的頭發已變成墨色,黑玉的顏色,潤澤的光芒。預言中說,赫林特家族的女子一但真心愛上神,蔚藍色的發絲就會變色變順。難道預言是真的?她低著頭,小聲道:“我……想到了師兄,他這么久都沒回來,不知道有沒有出事?”
羽冥道:“蒲兄那人狡猾得很,只有他捉弄別人的份。”
突然,無數金色赤星劃過神界上空。羽冥、拼瀾抬頭仰視,那是罕世勝景啊!那閃耀的金星拖著橫貫夜空的光尾閃掣而過,仿佛穿過了星河,越過了時空。
“那是……”拼瀾不禁驚呼:“預兆——她的封印解除了。”
羽冥激動極了,“難道她解除了戰神之血的封印?”
拼瀾點指一算,“血的封印暫時還沒解除,只是解除了第一個封印精靈之身的禁錮。”
“怎么可能,莫非……”
“是的,殿下還記得在普修綴爾圣域邊緣聳立著無數連綿不盡的高大雪峰,其中有一座最高峰叫冰竹峰兀,那兒是能量的發源地,傳說從山頂飛下來,幸運地被七十二道極光劈中,便可解除禁錮的力量。”
羽冥始終不信,“可那只是傳說。”
拼瀾認真提醒,“可只有這樣女戰神才能恢復元氣。”
羽冥不禁詫愕,失聲喊道:“可被七十二道極光強劈是一種怎樣的痛苦?那是煉獄般的痛苦,她嬌弱之軀怎么能承受住?”
羽冥的心顫抖得厲害,“我寧愿他不要戰神之位,也不要她承受此種痛苦。”
羽冥冷靜后,又道:“她是怎么知道冰竹峰兀的?”
拼瀾委婉說:“只有一個人可能帶她去冰竹峰兀。”
羽冥壓抑著澎湃的心情道:“那個人口口聲聲說愛她,卻讓她承受煉獄般的痛苦,我真不明白。”
拼瀾抬頭望著羽冥那雙激動的眼睛,道:“或許愛有很多種。”
羽冥沉思良久,只道:“伊倫茜勒的春天真美!看,薔薇又要含苞待放了。”
許久,拼瀾問:“殿下喜歡怎樣的女孩?”
羽冥笑道:“溫柔、大方、善解人意,就像你一樣。”
拼瀾笑了,“殿下是在逗我吧!”
此時,暖風拂面,花香縷縷,燕語呢喃。
黃苓奉命去神王宮向明尊神王詢問天象,意外地看到水神浚河和一個彩帶飄飛的女子在一起。那女子轉過身來,只見她額寬臉方,仔細一瞧,嚇了黃苓一大跳,那不是明尊神王東方皓的女兒花之女神繽若郡主嗎?這么晚了,水神浚河為何還和她在一起,他們可是戀人?
“黃姑娘,神王請你速去。”侍從叫醒發愣的她。
“好。”黃苓只心生疑問,也沒多想,便隨侍從而去。
樹蔭暗處。
花之女神繽若手掌中有三顆晶瑩透亮的水晶珠,可有一顆突然化為齏粉。繽若輕輕一吹,它們便星星點點在空中閃動。
“你們男生不是喜歡柔柔弱弱,需要人保護的小女生嗎?不知那位魔王是瘋子還是蠢材,竟帶那賤丫頭去冰竹峰兀。他就不怕她恢復戰神之位后反過來消滅他嗎?”
水神浚河目瞪口呆:“你說第一個封印解除了。”
花之女神繽若道:“是。我爹明尊神王觀測天象時說,普修綴爾圣域出現了有史以來最奇怪的星象,預示著在不久的將來,會有人回歸神位。接著,這顆封印女戰神力量的水晶珠就碎了。”
由于震驚,水神浚河先一愣,隨即露出一抹邪笑,“女戰神不愧是女戰神,可還有兩道封印,她做夢都別想恢復戰神之位。”
花之女神繽若拍著水神浚河的肩膀道:”你可真夠狠的,用天河之水加固魔界封印,讓羽冥召回的女戰神魂魄轉世成被禁錮力量的精靈。我還真有點同情那賤丫頭了。“
黃苓回到府邸,對心思慎密的拼瀾說:“王妃,我們要小心水神浚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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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水神浚河和二皇子羽冥的友誼,拼瀾著實有些不太相信浚河會是壞人,于是道:“是你多心了。”
黃苓決定實話實說:“我看到水神浚河和花之女神繽若郡主在一起密謀。花之女神繽若是一個為了想要的東西,可以不擇手段不顧一切的人。千年前,如果不是她到處毀謗誣陷女戰神,赤焰女戰神也不會失去神位,壯烈犧牲于魔界地獄谷。”
拼瀾輕聲斥責,“大膽,你怎敢妄自評斷明尊神王的郡主,是不是還在為浚河向神帝保媒,要你嫁給風神而生氣?”
“王妃認為黃苓是如此小氣的女子嗎?”黃衫裹風,長發飄飄。
拼瀾愣了片刻,雙頰暈紅,星眼如波,眼光中透著憐惜與羞澀,淡淡道:“當然不是,神界女俠怎會是小氣的女子。”
黃苓有著一張芙蓉秀臉,眼珠靈動,另有一股動人氣韻,說道:“我只是太擔心殿下了。”
寧靜的夜晚,樹梢間的燈籠把樹的顏色映照得更顯青翠。黃苓問:“王妃,愛情都是自私的,你為什么要幫女戰神呢?”
拼瀾沉默良久,晚風吹拂中,烏黑的秀發染上深深地悲哀,“我知道他早已心有所屬,我愿祝福他。”在她說祝福的時候,眼里是有淚光的,心里是有惆悵的,“感情是一種直覺,它是不可能被取代的。”
“王妃太悲觀了。”黃苓聽見拼瀾這么說實在有些不解。
“你不要說的太難堪,其實能夠為他解難,是我的幸運。”說著,淚水已在她幽藍的眼中決了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