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怡見了文慧的反應,反倒暗暗松了口氣,看來她并不知情,自然也就不可能是鄭麗君的同伙了。
文慧一臉蒼白,愣了一會兒后便立時揚聲大叫:“翠羽翠羽給我滾進來”
文怡打斷了她的話:“那不是翠羽是冒充的你就算叫了她來也沒用。”
文慧愣愣地看著她,似乎有些反應不過來。外間響起急促的腳步聲,繼而是翠羽的聲音:“六小姐,有什么吩咐?”
“沒事,你去吧。”文怡把人打發走了,便來到文慧面前,兩眼直盯著她,“看來六姐姐也知道事情輕重了吧?也不知該說是杜小姐運氣好,還是六姐姐運氣好,我偶爾遇上了杜小姐,就把這個冒充的假翠羽給揭穿了在此之前,杜小姐可是深信她就是六姐姐的丫頭呢若不是她心急要將杜小姐帶走,又不認得我,也不會漏了餡六姐姐,我這么說你該明白吧?若是我不在那里,不管杜小姐是否在周家少爺處吃了虧,事情過后,杜小姐都會恨上六姐姐的”
文慧深呼吸幾口氣,強自鎮靜下來:“是誰?是誰在陷害我?該不會是杜淵如自己……”話未說完,她已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荒唐了,便撇過了頭,“自然是看不慣她,也跟我過不去的人了……莊凝月?林婉柔?還是凌希語?莊凝月從前沒少在背地里抱怨杜淵如,但她姐姐正與杜淵如的從兄議親,應該不至于……林婉柔那個嬌滴滴的模樣,風吹吹就能倒了,又素來以書香名門自居,從不屑于這種小手段……凌希語看誰都不順眼,又嫌東嫌西的,可她與麗君交情不錯,雖與我不大合得來,卻也從沒有紅過臉……可除了她們,又還會有誰?”她回頭看向文怡:“既然要害杜淵如,自然不是為了太子妃的位子,就是為了東平王世子妃的寶座了可這幾個人都不象是會下手的人呀?莊家是三皇子那邊的人,莊凝月多半要做太子側室的,沒必要做這種多余的事,林婉柔不清楚,凌希語倒有可能嫁給景誠表哥,聽說皇后屬意凌家……莫非是她做的?”
文怡聽得好笑:“六姐姐,你算漏了兩個人,一個是你,另一個……就是鄭小姐”
文慧聽了她前半段話,還不悅地瞪她,聽完之后,便一臉驚愕:“你說什么傻話?怎么可能是麗君呢?麗君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她或許會去算計杜淵如,但絕不會嫁禍于我”
文怡冷笑:“那我問六姐姐,你頭一回帶翠羽出門,為何別人就知道了她的名字,又打扮成她的模樣了呢?要知道,在茶會之前,鄭小姐可是細細打聽過翠羽的來歷的而且,就在假翠羽在路王府害人時,真的翠羽,恰好不在王府你是因為誰才把她遣走的?”
“那不過是巧合”文慧大聲道,“麗君不會那樣做的”
“可六姐姐先前說得明白,你們一群人,是在鄭小姐的提議下才走那條夾道的,另一位小姐不愿去,也是在鄭小姐堅持下,才會成行,然后又正好遇上了周公子。我問六姐姐,倘若當時杜小姐不是先一步離開了,而是正與周公子糾纏,你們看到會作何想法?六姐姐你……又會怎么做呢?“
“那還用說么?那個杜淵如平日……”文慧沖口而出,卻立時察覺到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住了嘴,接著臉上神色變幻,變到最后,面上已經青白一片。她腳下一個踉蹌,坐倒在梳妝臺前,聲音都顫抖了:“我一定會……大聲嚷出來的……她與麗君爭太子妃的位子……麗君最是厭她,我也討厭她……這么好的機會,怎會錯過……”她還有話沒說出口,因為有求于鄭麗君,事前又因為祖母的話使她有所顧慮,拒絕了鄭麗君的要求,惹得對方不悅,為了能重新討回這位好友的歡心,她自然要不遺余力地為對方打退敵手了。杜淵如若因周家兒子失了清白名聲,她是絕不會幫著隱瞞的
麗君……向來是個聰明人,她該不會……連這一點也利用上了吧?
文慧猛烈地搖起頭:“不可能若是沒有那假翠羽,這事兒倒還罷了,但麗君絕不會這樣做她不會讓我陷入那等境地……若東陽侯府以為我就是害他家女兒的人,絕不會饒了我的……”她猛地抬起頭:“對不可能是麗君若是她,不可能留下翠羽這么大的破綻她明知道那不是真的翠羽,就不怕東陽侯府找上門時,翠羽一出現,我就脫了嫌疑……”她忽地眼中一亮,眼神一閃。
文怡冷冷地道:“東陽侯府如何知道真的翠羽就是翠羽?難道他們不會說,那是侍郎府故意叫人頂替的么?”她似乎明白了為何鄭麗君沒將翠羽滅口了,后者是否活著并不重要,關鍵是杜淵如在王府花園中遇到“翠羽”時,路王府里只有一個“翠羽”作為隨同各家閨秀前來做客的眾多丫環之一,能記住真正的翠羽長相的人,又有多少呢?
這里頭只有一個破綻,那就是負責傳話的王府侍女,她是認得真“翠羽”的
也許是因為時間緊迫,不及安排周全?畢竟從鄭麗君知道翠羽這個名字,到杜淵如遇險,還不到兩個時辰,翠羽又不是鄭家的丫環,鄭麗君總要考慮事后擺脫嫌疑的……
文怡從紛亂的思緒中醒過神來,便看到對面的文慧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眼神不定,心里似乎在動搖。她低頭一想,便有幾分明白了,冷笑道:“六姐姐,你是不是覺得,鄭小姐沒殺翠羽滅口,留下了破綻,卻也給了你一個洗清嫌疑的機會,所以你覺得她并沒有害你?難道只要她沒害你,你就覺得她的做法是對的么?六姐姐,平陽匪亂,你因不慎落入匪徒手中,閨譽受損,這半年來可沒少吃苦頭難道才脫了苦水,你就忘了舊事,看著杜小姐遭人陷害,也孰視無睹了么?若奸人毒計得逞,杜小姐只會比你更悲慘你自己吃過苦頭,又怎能冷眼看著她落入那樣的境地?”
文慧猛地抬起頭,兩眼直瞪著她:“我……我沒有我……”她有些慌了,眼神閃爍,“我當然知道事情的輕重……我也不希望看到她被逼上絕路的……”她咬咬唇,“她在家里一向得寵,不一定會吃什么苦頭……只要……只要不是做太子妃,誰還管她嫁人不成?她大可以讓父母尋個好人家……”文慧喃喃低語,說到此處,聲音便幾不可聞了。
文怡自然明白,她也清楚自己的話有多荒唐。若叫人當場撞破,杜小姐就算不尋短見,也不可能有好結果了。這種話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文慧在家不得寵么?顧家不過是平陽一地的名門望族,管教女兒尚且如此嚴厲,更何況東陽侯是士林名宿?
文怡扭開頭,淡淡地道:“話已至此,若六姐姐不信,我也沒辦法。只是有一件事你大概還不知道吧?翠羽往鄭家送完信后,并未回路王府,是因為被鄭家人半路截住了,鄭小姐傳的令,叫翠羽回侍郎府報信,告訴大伯祖母與大伯母,你又與東平王世子單獨見面了”
文慧倒吸一口涼氣,滿臉的不可置信:“你說什么?這怎么可能?”
“不信就去問翠羽,她就在外頭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文怡喊了翠羽進來,當真問了,翠羽雖有些摸不著頭腦,但還是答道:“是,傳話的是一位叫竹韻的姐姐,好象是鄭小姐身邊的大丫環。”她小心地打量文慧一眼,想到自己還是大太太的人,只要照大太太的吩咐老實辦事,就算是小姐也不能對自己怎樣,便稍稍安心了些。
文慧喘著氣問:“竹韻?怎會是她?她不是身子不適么?”
“先前也聽說了……”翠羽又偷看了文慧一眼,“但瞧她的模樣,不象是有什么病……大概是好了吧?”
文慧猛地一甩袖子,將梳妝臺上的所有物件都掃落在地:“給我滾出去出去通通出去”
翠羽嚇得立刻跑了,文怡站起身,看著她驚慌失措的模樣,嘆道:“不管六姐姐你是相信還是不相信,鄭小姐絕不是那么簡單的人六姐姐,不管是為了你自己,還是顧家,你以后……都不要再跟她常來常往了省得叫她利用了,還當她是好朋友”
文慧沒有回頭,只是又摔了個小瓷瓶,瓷瓶落地后摔得粉碎,淺紅色的芬芳花露濺了滿地。
文怡回身就走,才到門邊,便聽到身后的文慧發出低低的嗚咽聲,似乎是在哭訴:“我告訴了她……告訴她祖母警告過我……若在茶會上做了什么出格的事,顧家便不再認我了……她明明知道,為何還要叫翠羽向祖母與母親告狀?祖母不讓我出門了,她又能有什么好處呢……從小我就跟她要好,她不喜歡的人,我也不喜歡,她喜歡的才藝,我就拼了命去學,她想做什么事,我都會幫忙,甚至還幫她背過黑鍋……我跟她做了那么多年的好姐妹,為她沒少得罪人……她為什么要這樣待我……”
文怡腳下略一停頓,又繼續往外走。她已經從文慧這里知道了幾件先前不明白的事,又警告過文慧,接下來,自然是要向于老夫人稟告了。她雖活了兩輩子,論心計,跟那些高門大戶的小姐可不能比,從不曾妄想能獨力面對這樣的大事
于老夫人聽完文怡的話后,便久久沉默著。這時天已經黑了,侍候的丫環婆子早早被遣走,無人點燈,屋里一片昏暗,只能看到火盆中還有些許火光,明明滅滅。寒意從窗縫里擠進來,叫人忍不住打冷戰。
文怡輕手輕腳地走近桌邊,點亮了燭臺,然后為于老夫人倒了一杯茶。茶水已經冷了。她猶豫了一下,便想出去叫人倒熱水來,卻聽得于老夫人的方向有了動靜,便放下茶壺,回身去看。
于老夫人幽幽嘆了一聲:“老天保佑……叫你遇上此事,不然……我顧家就要落入萬劫不復之地了”
文怡倒不是這么想的,雖然不知道前世的這個時候,顧家遭遇到了什么,至少文慧安好,柳家也安好,新君登基后,文慧還過得十分滋潤。
只有一件事有些奇怪,也許前世的文慧并未發現鄭麗君的嫁禍,因此與她仍舊親如姐妹?
于老夫人的低喃將她的注意力拉了回來:“眼下只能讓你六姐姐盡量別跟鄭小姐見面了,省得她沉不住氣,非要追問個清楚無論事情是不是鄭小姐指使的,只要鄭貴妃與三皇子在一日,鄭家便不是我們能得罪的若文慧真的開了這個口,便等于撕破臉了。我們顧柳兩家……才有了起色,可不能再沾上麻煩了”
文怡安撫她道:“白天時侄孫女兒已經在杜小姐面前解釋過了,她知道六姐姐是清白的,只是被人嫁禍了,杜家想必也不會怪到侍郎府頭上。”
“你不明白。”于老夫人揉了揉額角,“就算你六姐姐不知情,她已經被卷進去了,你也被卷進去了。若杜家和阮家不肯忍氣吞聲,而鄭家又非易與之輩,京城必將從此多事”她抬頭看向文怡,“除非杜家能顧全大局,當作什么事都沒發生過,等太子妃的人選定了下來,太子冊封與大婚都順利進行,這場風波才能算是過去了。否則……不管是太后、皇上、皇后、太子、軍方、士林、宗室、朝臣……都休想能置身事外”
文怡微微皺了眉頭,杜家險些失去了一個女兒,難道非要忍氣吞聲,才能算是顧全大局?
她抿了抿唇,覺得自己果然不適合與這種事打交道。
雙喜在門外輕聲稟報:“老太太,東陽侯夫人派人過來向您請安。”
于老夫人與文怡齊齊一震,前者忙問:“怎么回事?東陽侯府……跟我們家可從未有往來侯府夫人怎會派人來向我……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