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怡一夜無眠,早晨起來,兩眼下方便青黑了一片。
潤心見狀嚇了一跳:“奶奶這是怎么了?可是昨兒沒睡好?”荷香忙道:“昨兒吹了一夜的風,門窗響個不停,想必奶奶是被吵得沒睡好?今晚奴婢們把門窗都關好,再點上安息香,絕不會再吵鬧了。”
文怡不置可否,她提心吊膽了一個晚上,總覺得心頭惶惶,怕是有什么不好的事發生了,至于風雨門窗,她壓根兒就沒留意。
秋果捧了建蓮紅棗湯進來,放在桌上,走過來道:“小姐昨晚上沒睡好,今日想必沒什么精神,回頭等外面的人把該回的事都回了,小姐不如就在東邊炕上略歪一歪?奴婢點了香,不叫別人來打攪,小姐睡個回籠覺也好。”
文怡隨口應了一聲,又問她:“老夫人可起來了?”
“起來了,剛剛梳洗過,正要吃早飯呢。”
文怡便讓丫頭們給自己梳了個簡單的發式,隨意喝了幾口蓮子湯,便往盧老夫人屋里去了。
到了西廂房,盧老夫人正與趙嬤嬤說話,水葒剛剛擺上了早飯。見文怡過來,盧老夫人便笑道:“來得正好,今兒廚房做了兩碟茯苓糕,倒是易克化的好東西,我一個人吃不了,你也分幾塊去。”正說著,便留意到文怡的黑眼圈,忙問:“這是怎么了?昨晚上沒睡好?”
文怡胡亂尋個借口混過去,待吃過早飯,旁人都離開了,她方才悄悄對盧老夫人說:“昨兒晚上不知怎的,心跳得厲害,總覺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發生。孫女兒擔心,會不會北邊……”
盧老夫人怔了怔,沉吟片刻,淡淡笑道:“想來不過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罷了。東行還會發生什么不好的事呢?他立了好幾回功了,軍報里也都說他平安無事。眼下蠻族大軍已經元氣大傷,用不了多久就要一敗涂地了。他先前戰局兇險的時候都沒事,如今不過是收拾殘局,又能遇到什么險情?你別自己嚇自己,想必是你惦記著他,總擔心他會有不測,才會心神不定罷了。”
文怡本是想要向祖母求助的,見她老人家這么說,也不好再提了,免得她擔心,便說了幾句家常話,就告辭回屋去,暫時將心事壓下,料理了一回家務,卻把秋果叫了來,交待一番,然后命她帶上兩盒子點心,坐車去羅家給羅四太太送禮。
到了晚間,秋果回來,稟報說:“羅四太太說了,北疆情勢還算太平,敵軍幾次進攻,都被朝廷大軍打退了。姑爺每次都立了小功勞,只是跟先前兩次比,沒那么顯眼,只等戰后一并請功。幾仗下來,姑爺都沒受什么傷,不但他自己平安無事,他還幫軍醫的忙,為好些將士治傷呢。一切都好,小姐不必擔心。”
文怡心里稍稍安定了些,卻仍舊放不下心來:“干娘可答應了,一有北疆消息便告訴我?”
秋果笑道:“自然是答應了,還叫奴婢安撫小姐,不必太過擔憂,該做什么就做什么,若他真的受傷了,等消息傳回來,傷也早就好了。若是家里人太過擔憂,憂壞了身體,消息傳到邊疆,反而會讓人擔心呢。”
文怡聽了有些不好意思,又問:“你去的時候,羅二爺可在?”
“奴婢問過了,羅二爺昨日出門去了,說是到東平府巡視幾家鋪子,不過不知幾時回來。”
文怡心中有數。那一日蔣瑤說出自己的想法后,她立時便傳信告訴了羅明敏,通政司那邊商量過,覺得有蔣瑤同行確實更穩妥些,到了錦南州后,也不會輕易引起鄭王府疑心,便是一路上有兩個王府的人知道了,也只會當成是女兒帶了仆從前去探望父親而已。況且眼下正是汛期,走水路去青州,既快又不會太勞累,多帶幾個人也沒什么要緊,他們便同意了蔣瑤的提議,而且因為羅家在這條水路上沿途皆有私家船塢,羅明敏也奉命同行,裝作蔣瑤是借用羅家商船南下的,兩人前后出發,到了東平府再會合。
計劃一決定好,通政司便行動起來,先是派人偽裝成蔣知州在錦南新收的家人,送“家信”回京,表明自己十分思念女兒,想接她來見,同時由蔣瑤相助,偽裝了另一封信,是寫給蔣氏的,只說他在錦南為女兒看了一門不錯的親事,需得接了女兒過去相看,因此派人來接。有了這個理由,無論是蔣氏還是侍郎府,都沒起半點疑心,順利的放了蔣瑤回家收拾行李。
事情定下來后,文怡又見了蔣瑤兩回,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蔣瑤的手腕越發干凈利落了,而且行事周密,若不是她知道內情,還當蔣瑤是真的要南下探親,并且相看人家呢,連做的新衣,采買的首飾,都似模似樣。
為了這個理由,蔣氏甚至還送了侄女一套體面的首飾與幾匹上好衣料,并且面授機宜,囑咐了她半日規矩,最后還派了兩個婆子隨行。只是不巧,這兩個婆子,一個素來精明能干的,才到蔣家半日,就跟蔣家的婆子吵翻了,鬧得要蔣氏親自出面處置,因此不得不灰溜溜地回了侍郎府;另一個性子老實的倒是平平安安地留了下來,也不知道通政司派來的婆子是怎么做的,就把她收拾得服服帖帖,只當是舅老爺在任上收了許多能干的家人,半點疑心都沒起。
蔣瑤與通政司配合得如此天衣無縫,著實叫文怡暗暗吃了一驚。
蔣瑤兩天前就離開了,羅明敏則是昨日出發,眼下想必已經快到東平了吧?
文怡嘆了口氣,羅明敏素來消息靈通,他不在京城,她想要打聽北疆的消息,就只能靠羅四太太了,但羅四太太只能從羅四老爺的家信那里探得只字片語,遠不如羅明敏清楚。從前她只以為羅明敏是從羅家商隊里得的消息,如今才知道,那分明是走的通政司的路子羅明敏一走,這條路子自然是斷了。
文怡有心要向別人打聽,但她能求助的人家,不過李、阮、龍、查等幾家小姐而已,上官將軍家里,卻是除卻年節走禮,便再無私交了。況且這些都不是尋常人家,除了李家她不必顧慮太多外,其他的人家,她還真不敢隨意開口。
就在文怡一邊從李家那里艱難地打聽北疆的最新戰報,一邊料理家務、照顧祖母之際,蔣氏又一次上門來了。
蔣氏這次過來,既是來抱怨,也是來訴苦的:“好好的,瑤丫頭被她老子叫了去,你先前說要請客的事也耽誤下來了,家里人都在著急呢,背地里抱怨我,也不留瑤丫頭多住兩日就走了,知道的,明白我是擔心侄女的前程,不知道的,還當我是存心把孩子早早趕走呢。”
文怡有幾分心虛,賠笑道:“怎么會呢?大伯母最是慈愛不過的了,瑤姐姐也常這么跟我說呢。況且蔣大人急著見女兒,大伯母也是為了瑤姐姐著想。”
蔣氏嘆了口氣,又睜大了眼問文怡:“她雖走了,你未必就請不得客。如今天氣也涼快了,雖說有雨,只得雨歇了,請客賞秋正當宜你若是不知道要怎么做,只管跟大伯母說。大伯母雖不清楚你們年輕女孩兒的喜好,卻也見識過些世面,大約還能替你出點主意。”
文怡眼珠子一轉,故意嘆了口氣:“大伯母,侄女兒何嘗不想早些請客呢?只是一來,這天氣確實不好,二來嘛,眼下北疆戰局未定,那幾戶人家,都有親人好友在北疆征戰的,哪里有心情玩樂?因此侄女兒只稍稍去信試探了一下,看她們的回音,似乎都是興趣缺缺。因此侄女兒想著,若是等到北疆大捷喜訊傳來,朝廷要班師的時候,再提這件事。”
蔣氏頓足:“等到那時就晚了北疆大捷,大軍班師,滿京城的人家都要請客,那些小姐們哪里還有空理會你?”
文怡忙道:“大伯母似乎十分著急,這是為什么呢?若是為了六姐姐……不瞞您說,侄女兒有些擔心,六姐姐在京里這么多年,為著鄭家小姐的緣故,跟不少人家的千金結過怨,侄女兒要請的那幾家小姐,有多一半是與六姐姐合不來的。六姐姐便是去了,也討不了好,到時候難受的豈不是六姐姐自己?”
蔣氏眼圈一紅,哽咽道:“九丫頭,你的話我何嘗不知?只是……你六姐姐如今只能關在家里,整日敲經念佛,哪里還象個千金小姐的模樣?若是再不出門交際走動,外人用不了多久就會忘記她了,那還有誰家會來提親呢?她跟別家小姐見面,固然會受點委屈,但她從前在京城也有些美名,只要有人提起,說不得便有好人家能想起她來。我如今也不求對方是什么公侯府第、王公大臣了,只求是個體面的官宦人家,門風清正,子弟有出息,品行好又是嫡出,便足夠了。若是真有王公貴人來提親,品行出眾的庶出子弟也無不可的。”
文怡啞然,想了想才道:“若是大伯母真的這么想,倒也是好事……只是五姐姐出嫁還不到兩個月,京里記得那件事的人多了去了,大伯母若真為六姐姐著想,何不耐心再等些時日,等風聲過去了再說?這時候會來說親的人家……就怕會委屈了六姐姐。”
蔣氏聞言又哭了起來,哽咽道:“九丫頭,你六姐姐再不說親,只怕要受的委屈就更大了”聽得文怡大為不解:“這是為何?”蔣氏便哭道:“你二伯父的官職快要下來了,等這事一定,他們家就要回老家去,老太太說不定也要跟著回去的。到時候,他們一行人仍舊坐船南下,會路過歸海。老太太說,要把你六姐姐帶上,到了歸海,就把她說給羅家二爺……”
文怡大驚失色:“誰?說給誰?”
“就是羅家二爺,叫明敏的那一個。”蔣氏抽泣道,“羅四老爺那個侄兒,你不是說他與你舅舅家的表哥是好友么?他家是皇商,有錢是真的,可他卻是個白身,父祖又無功名……老太太說,羅家離京城與平陽都遠,想必沒聽說過你六姐姐出的紕漏,且歸海民風開明,羅家又是大戶,你六姐姐嫁過去不會受苦……”
文怡深深吸了一口氣:“羅大哥品行正派,確實是個好人,但六姐姐……與他恐怕不大匹配吧?”
蔣氏還以為她說的是兩人門第不匹配,便哭道:“可不是么?若是世宦之家,倒也罷了,可這位羅二公子,家里世代都是行商的,便是皇商也是商家他既不是繼承家業的長子,也不是讀書科舉的幼子,將來分家,還不知道能分到多少產業呢。雖說先前曾有過繼給羅四老爺的風聲,但大半年下來,再也沒人提起了,想必只是謠傳。你六姐姐是什么樣的人?怎能委屈嫁給他呢?”說到這里,大概是想到文怡與羅四太太是干親,她說話略客氣了一點:“因此羅公子本人雖好,羅家也是體面人家,但你六姐姐真的不能嫁過去。也不知道老太太是怎么想的,見我反對,反而罵了我一通。”
文怡暗暗忍了忍怒氣,方道:“大伯祖母興許是擔心京里與平陽兩地的好人家都知道六姐姐的事了,不肯上門提親,才把主意打到羅家頭上的。但羅家產業遍布天下,不論是平陽,還是京城,都有商行,羅四太太與羅大哥本人更是在京里住了好幾個月,六姐姐出的事,他們心知肚明,哪里是能瞞得住的?若是羅家拒婚,將來還有什么人家愿意向六姐姐提親呢?這真不是個好主意”
蔣氏被她一言驚喜,越發驚惶了:“那怎么辦?老太太象是鐵了心,還要我收拾給你六姐姐備下的嫁妝,只要他們到了歸海,跟羅二爺的父母定下親事,便把東西送過去,竟是連日子都不愿再等了,說是底下的幾個孩子也到了議親的年紀……”
文怡咬了咬牙:“聽說羅大哥出京去了,也不知道幾時能回,而大伯祖母與二伯父、二伯母也不是立時便要回南的。大伯母且回家去,別與老人家頂著干,等過些日子,大伯祖母冷靜些了,再與她細細分辯,說不定能說服她老人家呢?”
蔣氏見這話有禮,忙點頭應了,至于那請客的事,早已拋到了爪哇國去,不一會兒,便告辭回家。
文怡則咬牙想了半日,記起鐘離太太先前曾提過,自家左鄰遷入了一戶通政司的屬員,若有事要找他們,可以通過這戶人家轉交,于是便寫信將蔣氏提到的事告訴羅明敏。雖然此事可以從羅四太太那里著手,但事關兒女親事,若是羅四太太插手了,羅二太太只怕要惱,倒不如讓羅明敏自己去跟父母提。
寫好了信,她便叫了蓮心來,讓蓮心將信遞給舒平,送到鄰居家去。羅明敏曾提過舒平是可信之人,有事可以差他去辦。蓮心接過信,猶豫了一下,紅了紅臉,方才轉身出去。
三日后,從鄰居家來了回信。文怡拆信一看,里頭半點都沒提起羅明敏如何,反而捎來了柳東行的消息。
柳東行在十天前的一場大戰中,受了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