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月色皎潔。
這一晚,海芋夢見了久違的玄欽……
雄偉壯麗的瀑布飛流直下,沖刷著底下的巖石,濺起的水霧朦朦朧朧模糊了視線一片,幽幽的冷香繚繞,一樹一樹的紅梅傲然而立。花瓣上沾著水珠,愈發晶瑩可愛。
同樣是瀑布,那洞穴之中讓人感覺陰森冰冷,而這里卻是一片壯闊和悠然。
海芋伸手撥開了遮擋在面前的一枝梅花,往瀑布邊兒上走了過去,那個白衣銀發的身影便撞入了她的目光。他盤膝坐在瀑布底下的一塊巖石之上,迷蒙的水汽早就將他的衣裳和頭發打濕。他半闔著雙眼,凝神靜息的模樣好似凝結在了一幅悠然畫卷之中。
那么美,又那么遙遠。
海芋望著他,半響,輕聲開口喊了一聲:“玄欽?”
一聲出口,她驟然覺得有些陌生,有些不自在了起來。
一滴水滴順著他堅毅的側臉滑落了下來,沒入了衣襟之中,玄欽沒有睜開眼睛,只是淡淡開口說道:“本君提醒過你,不要在人界沉淪。”
“……你知道?”她小聲問了一句。
玄欽沉默了一瞬,說道:“你不屬于人界。”
她抿了抿唇,不說話。
“天界、魔界、人界,各有各的規矩和秩序,而你是打破那個秩序的人。”
“若是我不想回天界,會怎樣?徹底變成一個凡人嗎?”
若是成為凡人,又何嘗不可呢?海芋被自己的想法給嚇到了。可想想,若能一直留在人界和夜白在一起,只要他愿意,好像也不錯。
玄欽涼颼颼地睨了她一眼,淡淡說道:“若是一只魔物到了天界,撞倒你眼前,你的第一反應是什么?”
“殺了他。”
“若是你無意間跌入魔界呢?”
“會被群起而攻之。”
“所以你覺得你還能留在人界嗎?我說過了,你不屬于那里。”
海芋沉默了下來,有些沮喪地低聲說道:“可是,我找不到回來的方法。”
“那是你自己的事情。”
玄欽的聲音冷漠如冰,從一開始就好似懶得跟她廢話一般,然而她的問題他一直在回答……說起來,他似乎很少這么多話過。她掐了掐自己的手,才恍然自己在做夢。
她失笑,搖搖頭道:“我是在做夢,還是你入夢了?”
玄欽靜靜地看著她,沒有回答。
她抿了抿唇,“你給我的那杯酒是什么?為什么我會落入人界……變成今時今日的樣子。”
“若是不記得了,就不要跟自己過不去,這些事情本來就無關緊要。”
“那什么才是重要的呢?”
“你知道。”
他的聲音清冽如冰,伴隨著這句話,她眼前的所有漸漸消散,周遭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白衣銀發的身影也徹底湮滅在了黑暗之中。
她獨自站在黑暗之中,不知何去何從。
當睜開眼睛的時候,海芋只感覺臉頰上有些濕潤,抬起手摸了摸,才發現自己在流淚。她胡亂擦了擦眼睛,并沒有立刻起身,而是躺在床上閉目養
神。
窗外依然是一片黑暗,黎明還未曾來臨。
“夜白……”她輕聲喚了一聲,隨后嘲諷地低笑了起來。
……
天色破曉,新的一天來臨了。
海芋打起精神,剛用完早膳,山河和周忠孝就前來求見了,海芋便和兩人一道前去了演武場。沉浸在武學的玄妙之中,海芋才沒有時間去胡思亂想,就這么一連好幾日都這般和兩人呆在一起,山河和周忠孝早就樂壞了,成日笑呵呵的。
日子看似平靜,底下卻早就波濤暗涌了。
海芋打算過幾日就出發去肯狄國了,這一次她誰也不想帶,只想要一個人上路。不過華她估計還是甩不掉,這個人總是將大神官的命令放在第一位,不管她怎么樣冷臉怎么樣想甩掉他都是如影隨形,只好作罷。
然而就在海芋出發的頭一天,一個謠言驟然在溪國之中流傳,就仿佛是瘟疫一般迅速蔓延了開來——
如今的帝姬,正是妖女柔姬假扮的!
全國嘩然。
有些前往過大昭國的人將妖女柔姬的故事帶回了溪國之后,甚至有的人還拿出了曾經的通緝令,上面畫了柔姬的畫像。整個溪國百姓見過帝姬的人不多,然而皇城之中卻不少,看到畫像之后也忍不住懷疑了起來。
朝中的官員不少都知道大昭國中所發生的事情,原本女皇已經認定了帝姬,他們卻陰謀論地想出了別的理由來。
比如,失憶是假,裝不了跟以前的帝姬一樣才是真。比如,現在這個帝姬和祁照熙暗中是否有什么勾當。再比如,假扮帝姬是不是為了溪國的江山……諸如此類。
早朝的時候,朝臣們就忍不住將這件事拿出來說,只是他們顧忌著殿中的海芋,還沒有太過分。
然而整個局面就跟在大昭國中相似,他們只能猜測卻沒有證據。若說現在的帝姬是假的,那么真的在哪里?若說是真的,怎么又有那么多漏洞?
據說柔姬會武,然而這個怎么去試呢?
裝柔姬不容易,裝帝姬就太容易不過了。
朝堂上下議論紛紛,意見雜亂,女皇也是頭痛得很,怒得一拍御案:“那個常年作亂的玉山族是云錦親自前往整頓下來的,嚴寒冬日也去微服私訪,你們還有什么不滿的?成天聽信謠言,除了推波助瀾,你們還可以做一點實事嗎?”
殿中終于安靜了下來。
一個大臣說道:“陛下,微臣們也是為了溪國啊,若真的是……”
“你們想過沒有,此時溪國中若是因此亂了起來,正中那些居心叵測、狼子野心之人的下懷!”
“可是陛下……”
“閉嘴!”
“陛下息怒。”
殿中黑壓壓跪了一片,不敢再說什么了。
海芋佇立在殿中,垂眸不語,女皇特意吩咐過她,少說少錯。
海芋不怎么擅長朝堂之事,也不擅長口舌之爭,了解她的人都知道,她都是一言不合直接動手的。況且,連她自己也不清楚,她這個身體到底是不是云錦帝姬的。
想起云錦帝姬所做的所有混賬事情,她真是反胃想吐得
不行。
……最好不要是吧。
女皇震怒之下,朝廷內外終于是消停了下來,接連很長一段時日也沒有事情發生,人們心中的疑云漸漸散去。
可就在這個時候,幾個從帝姬府中逃離的侍從卻站出來指責帝姬的殘暴,并且說:“是真的,帝姬會武,還特意在府中建了一個演武場。帝姬府中有兩個門客皆是武林高手,他們就經常找帝姬切磋呢……”
“是啊,我們實在是不敢繼續待下去了,萬一真的是那個殺人不眨眼的柔姬假扮呢?”
原本消停了的事情,又重新被擺在了臺面上來,眾人議論紛紛,疑云叢生,再一次懷疑起了海芋。
每次站在金鑾殿之上,海芋都被各種各樣的審視目光打量著。
然而再疑惑再懷疑,這也依然是一件沒有辦法證明的事情,首當其沖的便是女皇對海芋深信不疑。當日便了下了令,若民間有人敢公然亂說話,造成不好的影響,通通抓進牢里。
海芋原本的肯狄國之行暫時擱置了下來,若此時離開,估計都會以為她做賊心虛地逃跑了吧?回到帝姬府中,海芋頭疼地按了按太陽穴,靠坐在香云榻上喝茶。
下午的時候,劉佛前來求見,說了一通事情,海芋沒有怎么留心聽,大抵她都是知道的,不外乎官員們和民間的反應和傳言。
海芋停了一會兒之后,饒有興趣地盯著劉佛看了看,笑道:“那你覺得,本宮究竟是帝姬呢還是柔姬假扮的?”
“自然是帝姬了!那些都是一派胡言!”
劉佛說話的時候,一臉的憤慨不滿。
海芋垂眸低笑,喝了一口茶,說道:“這件事何時才能消停下來啊,本宮總覺得,這一系列的事情背后有一只無形的手在推動一切,查得可有眉目了?”
劉佛嘆息了一聲:“不曾有。臣去查過了,那幾個說你會武的侍從之間,皆是沒有什么關聯的,就……就好像真的一般。而其他的謠言究竟是從哪里開始,也是一團迷霧。”
海芋嘴角抽搐地想,本來就是真的啊。差別只在于,這具身體到底是不是云錦帝姬而已。
“本宮知道。”
這些很難查,在謠言擴散的初期只要找不到那個源頭,后面就沒什么找到的希望了。這個謠言傳播的速度實在是太快了,還沒有等他們有所應對,立刻就傳遍了全國。
海芋漫不經心地撥動著蓋碗,突然想到,若是證實了她就是柔姬,那么緊跟著而來的就是對她的追殺和通緝了吧?心中緊張忐忑,卻于此之中又有一些破罐子破摔的亢奮,就當是三年之約提前到來了。這么想一想,似乎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這件事若說后面沒有人推動暗中推動那是不可能的,然而不管是女皇還是她手底下的人,皆是沒有查出結果,當真就像是民間自發猜測傳播的一般。
想到這里,海芋的眼角跳了幾跳,心中隱隱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這種感覺,就跟當時初入玉山族居住地是一樣的,沒有由來,沒有理由,純粹只是一種直覺。
莫非,又是那個人做的嗎?
還有他究竟是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