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亮了。
濛濛的,有細細薄薄的白霧,在晨曦中飄蕩。
窗外枝頭的布穀鳥,又在細細的吟唱。
這個世界,如此真實,如此踏實,如此清澈,如此平靜。
這是人間。
最普通,最平凡,最正常的一個清晨。
什麼神、仙、妖、魔、鬼,都像是那風雨飄搖的夜裡,一個荒誕而遙遠的夢。
扇子般的長睫,微微地扇動一下,那雙水靈靈清澈澈的眼睛,終於張開了。
雲淨舒坐在初七的牀邊,看著她有些蒼白而虛弱的臉,忍不住輕輕地迭起眉:“初七,你醒了。”
初七眨著長長的眼睫,清清亮亮地望著這個世界。
她自己的房間。
粉紅色的紗帳,淡白色的窗簾,月牙色的衣被,飄著墨香的書櫃。身邊坐著那個名滿天下的硃砂
公子,劍眉星目,英俊非常。
這個世界,多麼踏實而真切,彷彿,早就應該如此命定。
雲淨舒看著她眸光轉動,卻不言不語,不由得擔心的問:“初七,你還好嗎?是不是還覺得哪裡
不舒服?”
初七眨眨眼睛。
“雲公子。”她的聲音,沙啞而幽暗,“我們……成親吧。”
雲淨舒微微地迭了迭眉,那粒如血般的硃砂痣,微微地閃著星子般的光芒。
言家大喜。
雖然言初三沒了漂亮如仙的美嬌娘,但名滿天下的硃砂公子云淨舒和武林超級俠女言初七要喜結良緣,還是驚動了武林,震動了天下,搞亂了江湖,弄碎了人心。
言大老爺可是得償心願,言家終於可以辦一場熱熱鬧鬧,歡歡喜喜,紅紅火火的喜事了。所以言大老爺真是樂得連嘴巴都合不攏,一直指揮著幾個兒子在言家進進出出,重新粉刷房屋,張燈結綵,到處都是充滿了一片喜樂洋洋的氣氛。
江湖風情小報那個守了NNNNNN久時間的狗腿記者,終於有空捉住言家大老爺,伸出手裡捲成的報紙喇叭,對著言大老爺採訪道:“言大老爺,初七小姐和雲公子有情人終成眷屬,乃是怎麼的看法?什麼感想?對他們的戀愛經過,給做一個詳細的介紹唄?”
言大老爺一聽到小報記者的話,立刻紅光滿面,麪條淚潸潸:“素的!這素偶們言家最大最喜慶的一樁事!初七和小云在一見鍾情,再見傾情,三見癡情,攜手並肩,互幫互助,熱情洋溢,殺怪除魔,情深意重,芳心暗結,情絲綿綿,難分難捨,柔情似水,海誓山盟,私訂終身,天地變色,人間同慶,張燈結綵,喜氣洋洋,人山人海,甜蜜非常……”
言大老爺這一口標準的四字詞,說得小報記者是眼冒金星,嘴冒紅光……居然還有這樣來介紹的,言大老爺也不是等閒之輩啊!可憐他手中的毛筆,已經跟不上言大老爺的節奏,一邊飛快的寫,一邊就朝旁邊的侍叢捧著的硯臺上去蘸墨汁。這個心急的,差點沒一筆戳進侍叢的嘴巴里去。
言家大院門外,熱熱鬧鬧,喜氣洋洋。
言家的後院裡,卻清冷而孤寂。
那汪灣灣的水音池,那條長長的水音廊,他曾經就在這裡走過,就在這裡歌唱,還在這裡和白四喜對著她大大地演出了一場搞笑的“色誘”戲。
那呻吟之聲似乎還響在她的耳邊,彷彿她只要朝著那邊看過去,那粗粗的石紅柱下,便還會有一個白衣白袍的男人回過頭來,對著她咧開嘴巴輕輕地一笑:
“初七,難道……你就不想做點什麼嗎?”
她伸出手去。
她想。
她想握住他的手。
她想投進他的懷中。
她想把這一切都定格到永遠。
可是,叮咚!
水音池裡突然落入一顆小石子,有鳥兒振著翅膀,撲啦啦地飛走。
水音池裡,盪漾出一圈又一圈的漣漪,但那層層疊疊的波光裡,卻只有著她一個人孤單單的身影,和那麼落寞的表情。
她在廊下坐了下來。
沒有心思挽上的長髮,烏溜溜的像雲朵一樣的滑下來。長長的髮梢浸到了池水裡,一片一片,一點一點,一波一波的波光,就這樣慢慢悠悠地盪開去……
像是一場夢吧?
真的像是一場夢。
踏在這樣的土地上,看著眼前的一切,彷彿真的是做了一場長長久久的夢,從三歲那年就開始的一場夢。
那個白衣白衫,天神一般出現的男人,自她看到的那一眼,就已經從天上跳進了她的心裡。即使她不言,即使她不語,她卻一直深深地知道,她是那麼那麼地喜歡著他。只是,彷彿從一開始,他就是那樣不安的,總是想著要離開,總是想著最終不過是要放棄。於是他想要吻她,她便不給,即使他怎麼誘惑,怎麼哄騙,她都不會給。她知道,那仙丹沒了,他,也就會像雲朵一樣消失了……
可,終究還是散了散了。
初七擡起頭來,望著只隔了一垛牆壁的白家。
白府非常非常的安靜,自從那一夜之後,彷彿像是被施了魔咒,全部陷入了沉睡一樣的寧靜。或
許,只有他還在這裡,府裡的人才覺得自己活著,只有他的笑鬧聲音,才令這個世界,充滿了燦爛與彩色……
只是,再不可能了,再不可能。
她微微地閉上眼睛。
長長的髮梢,在水波里,靜靜地飄蕩。
有個人輕輕地彎腰,從那水紋裡撿起她的長髮。溼溼的水珠,像眼淚一般一滴一滴地落下來。
初七的髮根被牽動,猛然張開眼睛。
水音池那清澈的水面上,站著白甲星芒的君莫憶。
初七的眸光閃了一閃。
她與君莫憶的交情不多,但一直怨恨著他那麼冷酷無情地收走了三哥最心愛的人。可是漸漸的,他彷彿也有了些改變,在白子非被抓走的時候,他一直站在金葉船的船尾,那麼默默地守著艙內的她。在那樣的風雨飄搖裡,他獨自的背影,還是給了她莫大的安慰。雖然她並不會對他道謝,卻依然會把這一切,埋到心底。
只是她現在更不願意看到他,他的神力神芒神仙,只要看到他,就會令她不自覺地想起那個被迫離去的人。
初七從他的手中抽回自己烏亮的發,慢慢站起身來。
君莫憶站在水音池的池面上,腳踩著那懸空的水波,看起來是那樣的高大而星芒必現。
“言家在辦喜事?”
“嗯。”初七點了點頭。
“你……真的要嫁給雲淨舒?”
“嗯。”言初七依然只是一個字。
不知爲何的,君莫憶突然覺得有一把火在心內燒,那日在凌景溪上,他們的擁吻纏綿,悲情痛
楚,他都是看在眼裡的。他一下子從水面上跳過來,伸手握住初七的肩:“爲什麼?爲什麼這麼容易就改變了?當初不是你曾對我說的嗎?人世間的牽絆,你和他之間的牽絆!那是駐在命裡的情,那是抹不去的緣!可是怎麼這麼快就可以改變了?你就可以去嫁給別的男人了?!”
初七被君莫憶握住肩,被他又大又厚的手掌拑得生疼生疼。他的搖晃也把她搖得幾乎頭暈目眩,可是她卻能清晰地聽到自己所說出的那一句話:“因爲……是他讓我嫁。”
君莫憶恍然,剎時倒退一步。
“他要你嫁,於是你便嫁?他要你忘,於是你便忘?這還是你曾對我說的什麼真愛真情,又還是什麼神仙兩界永遠都不會有的情嗎?!你們在耍我,是嗎?你們在騙我,是嗎?!”
初七看著有些吃驚,有些憤怒,還有些不解的他,竟淡笑著又搖搖頭。
“你知道,當痛到不能再痛,傷到不能再傷,淚流到不能再流的時候,能夠做什麼嗎?那麼就是
把他的名字刻到自己的骨頭上,即使下輩子,下下輩子再相逢的時候,也不會把他忘記。但是現在……現在我要聽他的,我要把自己幸福的嫁,我要他在上天,好好地看著我,怎樣幸福的生活下去……即使今生不能,那麼,我可待來世……來世……再相遇。”
初七說完這句話,竟悄然地笑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