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一聲,幾乎可以透徹云宵的慘叫。
金色的光芒,從后背里穿過去,如同剝皮去骨的刀,一點一點的移動,一點一點的疼痛。
沒有血,沒有肉,卻比鈍刀割肉更疼更難以忍受。
仙家的懲罰,就是這樣穿透你的肌膚,剝掉你的仙骨,令你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幾千年來修練的仙修仙骨,一點一點地剝離出你的體內(nèi)。從此之后,仙不是仙,神不是神,人不是人,鬼不是鬼,從此之后,空空身體,就在這不塵不世之間游移飄蕩……
金光閃過!
一段如白玉般的仙骨,一下子就從白子非的后背里被抽離出來!
“啊!”白子非痛得大叫一聲,撲地一下面朝下地倒在地上。
劇痛的汗珠落在沙泥地上,一滴一滴地,匯成了小河。
一身紅衣的初七猛然捂住嘴巴,不能相信地看著水音池里,那一片令人揪心徹骨的畫面。眼淚已經(jīng)狠狠地沖進了她的眼睛,迷蒙得幾乎讓她看不清眼前的景像。
君莫憶瞪著那撲倒在地的白子非,濃重的眉宇已經(jīng)完全擰在了一起:“每個仙人身上有284根仙骨,他現(xiàn)在才被抽了七根,等那些仙骨全部抽完……”
也許,已經(jīng)跟死人無異。
君莫憶沒有把這話說完。
但初七的眼淚,已經(jīng)撲簌簌地落了下來。
但你若覺得初七只能這樣默默地流著眼淚下去,那么,便真的錯了。
初七抬起手,只用手背悄悄地抹去臉上的兩顆淚跡,便那么鄭重地向君莫憶開口:“如何能救他,告訴我。”
君莫憶一聽到她這句話,頓時一驚。
這個女子,果真與世間的凡女完全不同。凡是有人聽到神仙妖魔之類的詞句,便已經(jīng)會嚇得躲去遠遠了吧,這個女子,求竟絲毫不懼那些什么烈獄神仙,折磨痛楚,只向他開口的第一句,就是要如何救他?!這真的讓君莫憶對她刮目相看,這個女子,果然是能讓神仙都一見鐘情的。
“你想要救他?那又談何容易!烈獄是個多么可怕的地方,是你們凡人根本無法想像的。那里是神仙的地獄,妖魔的天堂,凡人根本無法踏進去,倘若一腳踏進去,那么便將萬劫不復(fù),永無生還……”君莫憶皺起濃眉。
初七卻直直地看著他,連一絲害怕的表情都沒有,臉上甚至還帶著七分的堅毅:“請你,送我過去。”
君莫憶一聽到她這句話,立刻大驚般地直瞪著她。
“你難道沒有聽到我說的話嗎?”
“聽到了。”初七的表情,卻是那么平靜。“請你,送我過去。”
君莫憶瞪著眼前的言初七,看著她一身紅衣,晶亮如星子的眸子里有著那樣燦爛的光華,一身紅衣不像是那出嫁的嫁衣,反而像是那烈獄里的火焰,正在跟白子非一樣,在烈火中熾烈的燃燒著。君莫憶突然覺得心內(nèi)很是震撼。
這樣的女子,這樣的表情,這樣令人羨慕的愛。
“我不能。那烈獄是神仙都下不去的地方,除非孤魂野鬼,才會被關(guān)進那里。”君莫憶望著她,“那里的折磨,無論再有什么樣的深情,也會被嚇退的。言初七,地獄烈獄,那里不相信什么愛情和眼淚。轉(zhuǎn)世輪回,一向是凡人最痛苦的事情。”
“折磨?嚇退?轉(zhuǎn)世轉(zhuǎn)生……”初七望著君莫憶,竟淡淡地笑了起來。“天君,難道你忘記我三哥和嫂嫂嗎?即使轉(zhuǎn)生幾世,即使為妖為魔,只要能等待著愛人的回歸,即使把自己的靈魂交給魔鬼,那又如何?”
突然提起言初三和蝶落,君莫憶的臉色忍不住一凜。
那個為了最愛的人殉情跳下百回崖的女子,為了不忘記最深愛的人,所以寧愿把靈魂交付給妖魔,化身成妖怪的女子。守了一千年,只為守到他轉(zhuǎn)世重生,只為守到再與他再見相逢。這樣的愛,即使生死輪回那又如何?這樣的愛,即使烈焰折磨,那又如何?
“蝶落……”
“曾經(jīng)我一直怨恨你,那么無情地收了嫂嫂,不過,我知你也是為我三哥好。但是天君,有時候,即使你用法力隔斷了兩人,卻依然隔不斷他們之間的深愛。倘若來世,三哥再與嫂嫂相逢,我想,即使是妖是魔,他們也會永遠在一起的。”初七認真地對君莫憶說著。
君莫憶聽到初七的話,卻有些若有所思。
他微微地攤開手掌,似有一些星子般的光芒,從他的掌心躍出:“你們真的以為,我是無情的把蝶落殺了妖身,收了妖魂?其實,我只不過幫她脫了妖骨,送她的魂魄再去轉(zhuǎn)世輪回了。現(xiàn)在她應(yīng)該在一個幸福的地方,正在慢慢成長。終有一天,她會再和言初三相遇,那時的他們,一定會有著一個幸福的未來。”
君莫憶的這話,到是令初七大吃了一驚。
“你……沒有收了嫂嫂的魂魄?”
君莫憶搖了搖頭。
“我雖不懂人間情愛,但也不會那樣無情。他們真心相愛,卻無緣真心相守。我只不過順水推舟,送他們一路前行。”
初七的心,忍不住微微地一暖。
一直以為君莫憶真的那樣冷酷無情,對待嫂嫂,那樣無情。可是沒有想到,他竟是幫了嫂嫂和三哥,令他們再不必受人妖殊途的困撓。
初七看著面前的君莫憶,心內(nèi)竟生出三分的敬佩之情來。誰說大天君冷漠無情,不懂人世間最溫暖寶貴的東西?即使是一直冷漠,一直無情,卻還是在心底最深的角落,散發(fā)出最溫暖的東西……君莫憶,哪如他的名字,莫失、莫憶……
“天君,我替三哥,謝謝你了。”初七對他點點頭。
君莫憶反倒不把這些放在心上。
“那些事就過去了。只是眼前,白子非脫了仙骨,就會被押到烈獄,那里我也下不去,該如何去救他?”
“天君是說,只有孤魂野鬼,才能進得了那烈獄嗎?”初七對著他,慢慢地眨眨眼睛。
君莫憶突然覺得從脊背上竄過一道冰冷。
從那雙晶瑩閃亮的眸子里,他似乎立刻就感覺到了什么。
“言初七,你不能……”
“初七!”
君莫憶的話還沒有說完,從初七的身后突然傳來云凈舒的聲音。
初七轉(zhuǎn)過身去。
那個同樣和她一身紅衣紅裝的男子,就站在她的身后。
今日,本該是他大喜的日子,本該他與她牽手成親,共入洞房的時刻。可是此時,他卻和她一同站在這清冷的水音廊下,任憑這一身的紅衣映紅了臉龐,卻映不紅那顆明明相對,卻難以相攜的心。
只是云凈舒站在那里,臉上的表情卻是格外的平靜。仿佛那些喧鬧的人群,爭吵不休的言家兄弟,都被他遠遠的拋在了腦后。初七那么美麗的臉孔,艷麗的嫁衣,都沒有刺痛他的眼睛。他只是靜靜地看著她,像往日一樣輕聲地問:
“出什么事了嗎?”
遠處的君莫憶看到他,心內(nèi)也微微地驚一下。
他自來到這塵世間,遇到的總是些奇人奇事。不言不語的言初七,英俊風流的云凈舒。這樣的人,注定都不會是人間平凡的人。白子非還要他們相攜去幸福,那豈不是太可笑了嗎?
初七回身看到云凈舒,臉色微微地紅了一下。
“云公子,今日……”
“不必說那些。”云凈舒大氣地把手一揮,“你只肖告訴我,發(fā)生了什么事。”
初七面色一凜。
她和云凈舒之間本就有些奇怪的默契,就像那時云門的慘事。這一次,他即不問,她也不答。只悄悄把手指向著那水音池下一指——
那個撲倒在地,汗水淋漓,疼痛入骨的仙人景像,就立刻映進了云凈舒的眼中。
云凈舒臉上的表情頓時一僵。
“白兄……怎么救他回來?!”
君莫憶眨眨眼睛,這云凈舒果然想法與初七相同,完全不想白子非與他是何等關(guān)系,只想著如何把白小仙給救回來。
“無法可救。”
“怎么可能?!”云凈舒瞪大眼睛,“你不是號稱守護上三界的巡使天君嗎?怎可能會有你都救不了的?”
君莫憶皺皺眉頭,“我是守衛(wèi)上三界的天君,可是那烈獄在陰鬼司的十九層練獄里。被發(fā)到那里的,不是惡鬼就是十惡不赦之人,要在那里受烈焰灼烤之苦,令其為生前所做惡事,一點一點地償還血債。這樣的地方,神仙怎么可能下去?更不要說凡人……那個地方的可怕,遠遠超出你們的想像。只要進入一點,就一定會被那漫天的火焰,熾烈的溫度給燒成碎片!”
云凈舒剎時怔住。
白子非被發(fā)去的,竟是那樣痛苦的地方。
烈焰灼烤,卻又無法死去,只能日日夜夜在那樣的溫度下慘叫,在那樣熊熊燃燒的火焰中灼烤!這簡直是最慘烈的極刑,完全可以把惡鬼都燒到痛楚發(fā)瘋境地的極刑!
“如此,怎么辦?!”云凈舒忍不住低頭看去。
水音池里的影像,已經(jīng)火紅了一片。
被生生剝?nèi)ハ晒堑陌鬃臃牵呀?jīng)痛得昏死過去。
但那行刑的仙官,卻還是用金光刀,一點一點地剔除著他的仙骨,一點一點的,從他的身體里,割出那像是白玉一般的仙修神骨來……白子非的身體,一點一點的冰冷下去,而那些豆大的汗珠,從他的額上一點一點地冒出來……
也許,看不到割斷仙骨時所流出的鮮血。
卻能感覺到,那痛徹心肺,挖心斷肢般的痛楚……
君莫憶皺起眉頭,已經(jīng)不忍再多看一眼。
神仙剝掉仙骨,如同凡人被生生地開膛挖心一般。
真懷疑他是否還能撐下去,是否還能受得了那烈焰的折磨……也許,這一條仙命,真的就要交待到那里了……
這個白小仙,真的……太傻了。為了不使初七受懲罰,為了她在人間時,不受病痛折磨,寧愿以自己的仙命,來換她的平安……
是太傻了嗎?
這兩個人,白子非,和初七。
云凈舒都不忍再看下去。
一直站在他身邊的初七,卻輕輕地迭了迭眉頭。
她微微地拍了拍云凈舒的肩:“云公子,剛剛我在堂上對你說的那些話,你一定要記得。”
云凈舒一皺眉。
“請你代為照顧家父。還有初七欠你的,下輩子,定會償還。”
初七那么冷靜地對著云凈舒說完這句話,臉上甚至還帶著淺淺的微笑。
云凈舒突然覺得有些莫明的感覺。
君莫憶也剎時轉(zhuǎn)過身來。
“天君,你說,凡人和神仙,都到不了那里;那么,倘若變成鬼,便一定可以見到他,是嗎?”
在這兩個男子都沒有意識到初七的想法時,初七卻突然抽出云凈舒掛在腰間的配劍,那柄閃著銀光的追月流星劍,剎時就刎上了她白晰而纖細的脖頸!
噗——
赤紅的鮮血,濺出三丈以外。
“初七!”
“初七!”
君莫憶和云凈舒全都大叫一聲!
怎么也無法相信眼前所發(fā)生的一切!
言初七!
這個纖細而沉默的女子,為了去救受難的心上人,竟然選擇了最慘烈的一種方式!她以自刎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以飄渺的鬼身去追隨與他!
一身紅衣的言初七,剎時就倒了下來。
冰冷的追月流星劍,從她白晰的頸間滑落在地。
赤紅色的鮮血,像是綻開的血蓮一般地緩緩散開,映襯著她已經(jīng)閉上眼睛的絕美容顏,讓人稀噓,令人感動……
君莫憶望著死去的她。
也許,真的太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