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晚了。”
君莫憶攜著云凈舒,站在烈獄的半空。
這已經是君莫憶用了最大的功力,才把云凈舒的生魂給帶到這個陰鬼司里。
初七自刎,言家大亂,言大老爺抱著初七的身體大哭,言家六兄弟直想殺出去幫初七報仇,可是又找不到方向在哪里。云凈舒一直坐在初七的身邊,一言不發。
這種一言不發的人是最可怕的,君莫憶一直站在他身邊看著,就看著他一直久久地坐著,那么沉默地盯著初七已經漸漸冷下去的身體,一個字也不曾開口說過。直到夜靜更新,燭光燦然。那粒眉間的朱砂痣,就像是血一樣的赤紅。他突然就抽出了流星追月劍,劍光在冷月下有著寒星一般的光芒!君莫憶猛然就按住了他!
都是一對癡人!
初七已經為了白子非自刎身亡,這個云凈舒竟然為了初七,又要抹上自己的喉嚨?!
“你放開我。”云凈舒的表情,非常的平靜。
“這又是何必?已經犧牲了她一個,你也要跟去嗎?”君莫憶按著云凈舒的手臂。
“只要初七去的地方,我就要跟去。”云凈舒的語氣一直淡淡的,卻有著那樣堅韌的力量。
“她去的是陰鬼司!”君莫憶對著他大吼,“那是一個有去無回的地方!連我都沒有功力能救得她回來,你若下去,連自己的性命都會搭送進去,又怎么能救得了她!”
“我不是去救她。”云凈舒瞪著君莫憶,“我只是要去陪著她。有初七在的地方,就一定會有我。無論她遇到什么樣的困難,無論她遇到什么樣的危險,我都要站在她的身邊,陪著她,和她一起戰斗。”
君莫憶有些看不懂了,他想了想,還是好心地提醒他一句:“你應該……知道初七喜歡的……是白小仙吧?”
這句話把云凈舒問得到是笑了。
他微微地抿一下嘴唇,笑容淡雅:“我知道。”
“知道你還?!”
“有時候,并不是一定要把她變成自己的女人,才叫幸福。”云凈舒看著君莫憶,慢慢地說,“只要能看著她幸福,便也是一種幸福了,不是嗎?天君。”
君莫憶瞪著云凈舒,也有七分的不解了。
這人世間的情情愛愛,為何如此復雜。言初三和蝶落的轉世轉生,一千年寧肯為妖為怪,也絕不忘記他而去往生;言初七對白子非,即使明知殊途,送了自己性命也要死死跟隨;云凈舒這個更是個傻子,明知人家已經相親相愛,卻為了救他們,還要把自己的性命也都舍棄。
這個情字,到底有多大的魔力,多少的未知啊!
云凈舒拉開君莫憶握住他的手,又重新抽出自己的追月流星劍。
君莫憶一看到那寒光閃閃的劍鋒,幾乎是下意識地猛然開口:“我帶你下去!”
云凈舒猛然一愣。
君莫憶卻差點沒抽自己一個嘴巴。
沖動是魔鬼,是吧?他也真是看不得這人間的凡人,一個個都拿自己的性命去當賭注,那個恐怖的陰鬼司,可是他們無法想像的。只是……只是他雖然有辦法下去那里,但卻是違反巡使天君的職命,更是不合天庭的規矩,倘若被上面發現,他竟敢攜了生魂下去那里,那么……他恐怕也要跟白子非一樣,受上天的戒懲了!
可是……君莫憶皺眉,管他媽的!什么人神仙妖鬼,現在已經亂成一團了,那些凡人都敢拋棄性命,為愛投生,他堂堂巡使天君,還這么畏手畏腳的?!懲戒就懲戒好了!他天君又不是承擔不住!只要不再看著這群傻子一個又一個地往死里跳,那么一切也就值得了!
“走!我帶你下去,那陰鬼冷司,我就不相信了!”君莫憶動了仙法,攜了云凈舒的生魂,就生生地朝著這陰鬼冷司里跳了下來。
雖然他身為天君,有辦法進入,卻是不被允許的,這次更是帶了一個生魂進來,把云凈舒的身體用仙法定住,保他魂魄離身卻不會死去,但還是沒有一萬的把握,真的被上面知道了,連他自己都說不定會受怎樣的懲罰。
好不容易兩個人尋到了陰鬼司的入口,君莫憶帶著云凈舒就從奈河橋上一路朝著烈獄里殺過來。遠遠的就聽到了這里的打斗聲,還有非常重的妖氣!
“這里怎會有妖?!”這味道讓君莫憶愣了一下。
云凈舒卻一心只希望看到初七和白子非。
兩個人還來不及闖進烈獄里,卻突然看到大司王已經一腳踏進了烈獄!一聲震天動地的怒吼,令云凈舒擔心的直想要沖過去!
君莫憶剎時就拉住他,“你想要死了!別說你現在是生魂,就算是死魂,遇到大司王,也只剩下一命嗚呼的份!連我都打不過他,你沖過去只是白白送死!”
“初七在那里!”云凈舒卻根本不聽君莫憶的話,還對著他生氣地瞪圓眼睛。
君莫憶真是無法理解這凡人,為了別人,連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了嗎?
可是對著云凈舒那瞪圓的眸子,那血紅發亮的朱砂紅痣,他抓住云凈舒的手,竟也微微地松了一松。云凈舒這個在陰鬼司里不過是小小的生魂的男人,竟然猛地一下子就朝著烈獄里沖了過去。
君莫憶也跟著他的腳步,一步踏進烈獄。
可只在這一瞬間。
就看到那個身穿火紅衣衫,長發烏亮的女子,仿若流星一般,就朝著那烈焰滾滾的火池里縱身一躍!
云凈舒和君莫憶仿佛同時伸出手去。
他們身在半空,卻妄圖抓住她纖細而玲瓏的身子。
但,那只能是個空。
火紅的身影躍進焰池,只翻出一朵火紅的火花,就……消失不見。
“我們……來晚了。”君莫憶瞪著那烈焰池。
熊熊的火焰,已經燃燒了不知幾百年,那熾烈的溫度,即使隔著幾百米,也灼灼地撲在臉上,那樣生生地疼。不敢想像,就那樣跳進那么熾熱的火焰里,會是怎么樣的一種疼痛和折磨,倘若不能立刻死去,便會一直一直地受著那火舌舔身,熱燙灼人的折磨吧。
云凈舒望著那火焰熊熊的烈焰池,細長的眸子里,一直有著那么锃亮的光。他不發一言,也沒有任何表情有,只是像是守著初七一樣,靜靜地望著。
君莫憶一看到他這樣的表情,就知他心內在胡思亂想。
這個男人和言初七是一樣的,無論做什么事之前,都是沒聲沒息的。可是做出來的事情,卻是驚天動地,讓任何人都吃驚不已。
他忍不住伸手拉拉云凈舒,“你別在想了。這池中人掉下去,已經沒有再浮上來的可能。白子非是神仙,雖沒了仙骨,但他卻不會死。初七……恐怕撐不得多久。我們還是快點回去,我去求我的師尊,也許還能救得她一命!”
君莫憶轉身就想要再去搬救兵,因為這烈焰池,連他也下不去。
可誰知云凈舒根本沒有轉身,卻只是把手里的流星追月劍交到君莫憶的手里。
“天君,你再見到她的時候,就把這個交給她吧。”
嗯?君莫憶有些不解,再見到她?再見到誰?要交給誰?這個家伙是想……
君莫憶還來不及反應,卻只聽得身邊撲嗵一聲巨響!
那個英俊非常的朱砂公子云凈舒,卻就這樣跟著初七的腳步,一頭扎進了那火焰沖天的烈焰池!
“云凈舒!”君莫憶未料到這凡人竟有這等勇氣,不由得大叫,“云凈舒,你瘋了!你是生魂!進去就是一個死!”
那跳進烈焰池的人兒,哪里還能再聽得天君的呼喚,只是一頭扎進那火焰滾滾的池中,再無回應。
火花,就像是綻開的花朵般噼啪作響。熱浪滔天的溫度,幾乎可以把人立刻灼傷。肌膚似乎立刻就要融化掉了,那種生生撕裂般的疼痛,讓人根本張不開眼睛。
可是池中央,雖然滾燙如血,但卻是那樣的清澈。
云凈舒奮不顧身地跳進烈焰池,卻像是突然開了天光一般,竟然一眼就看到了那沉進池底的白子非和言初七。
白子非已經暈死過去,初七還在緊緊地拉著他的手。可是任憑她怎么拖拉,白子非都一動不動。
初七已經不行了。
手上已經被灼開了長長的口子,血像是噴出來一樣,直灑在那清澈的水火之中。
云凈舒奮力地向著她的方向沖過去,一下子抱住初七,然后拉住白子非的胳膊!
初七被嚇了一跳,可是轉身,竟看到云凈舒的臉。
那張白晰的,英俊的,令那么多女子都動心的臉。
此刻,他的發已經撒開,長長地飄在那火紅色的池里,竟有種令人無法抑制的妖艷。再加上那枚在眉心閃著血光的朱砂紅痣,他……俊秀得令天下所有的男人失色。
云凈舒看著初七。
那么怔怔地看了她三秒。
卻倏然湊上前去,輕輕地在她的唇上,印了一個輕吻。
烈焰滔天。
疼痛在肌膚上的每一處炸開。
可是,那些疼,竟完全比不得,他輕輕吻上來的那一刻的疼痛。
他的唇瓣,輕輕地印在初七的唇上,竟帶著一抹那樣的絕望,那樣的悲壯。
初七沒有推開他。
但他卻很快地放開了她。
拉了白子非的手,抱住她的腰,那么痛楚地大吼了一聲:“走!”
昏迷的白子非,被云凈舒扯住胳膊,終于可以移動,而初七也被云凈舒抱住,一路朝著池邊浮去。
火焰在池上燃燒著,那么灼烈的燃燒著。溫度幾乎可以瞬間把人融化。
云凈舒卻拖住初七,拉著白子非,用力地把他們朝著岸邊一推,“快!快上去!”
初七抓住池壁,想要拼命地爬上去。
哪里知道那池壁真的很滑,而身邊又是那灼灼的火焰!
她不由得回頭喊道:“不行!”
“不行也要行!快點上去!”云凈舒對著她怒吼。
初七用盡了力量,想要爬上去。可誰知剛剛踏上一只腳,不知旁邊池中,是什么樣的惡鬼,竟想要跟著初七一起往上爬,竟偷浮過來,一下子就拉住她的腿!
“啊!”初七大叫一聲,剎時又掉回到池里!
受了傷的安狐貍飛快地跑過來,看到這里,不由得大叫:“小心!你們小心!有很多惡鬼浮過來了!”
那些東西發覺了他們竟能沖上岸,不由得一個個沖上來,都想要抓著他們的身子往上爬!初七扒住池壁,卻也已經抓不住,眼看著就要被那些人生生地拖下池去!
云凈舒心急萬分,也顧不得自己身上的疼痛。他一把拉過初七,一手托住初七,一手托住白子非,就那么大聲地一吼:“快走!”
整個人,幾乎用盡了全部的力氣。
云凈舒用他全部的力量,最后的力氣,用自己的手掌,托起了初七和昏迷的白子非。
安狐貍連忙跑過來,一下子咬住白子非的手臂。
君莫憶也從半空跳下來,一手拉住初七。
幾乎是連拉帶拖的,終于把初七和白子非全部拉上岸!
但就只在這個瞬間——
云凈舒,已經被許多許多的惡鬼,纏住了手腳。他也已經沒有了力氣。烈焰池里滾滾的熱浪,已經融化了他身上的衣衫,他白晰的肌膚,看不見的傷處,看不到的疼痛,那樣一點一點地吞噬著他最后一點力氣……
初七爬上岸,回過頭去就對著他大叫一聲:“云公子!”
云凈舒對著初七抬起手來,那張英俊的面孔上,竟是那樣淡然而優雅的微笑。
“初七……答應我……幸福……下去……”
“云公子!”初七大叫一聲!
云凈舒……慢慢、慢慢地,一點一點地沉沒了下去……
他英俊的臉孔上,優雅而迷人的微笑;他細細長長的眼眸里,滿是那樣依戀的目光;他俊秀的眉宇間,那顆與眾不同的朱砂痣,他最后一次,朝著她輕輕地揮手……
“住嘴!怎可當街非禮女子!”
父親,母親,家人,云門……從此之后,煙消云散……
“只要和初七有關,就與我有關。”
“有我在這里,誰也別想近得初七!”
“我只是要去陪著她。有初七在的地方,就一定會有我。無論她遇到什么樣的困難,無論她遇到什么樣的危險,我都要站在她的身邊,陪著她,和她一起戰斗。”
“有時候,并不是一定要把她變成自己的女人,才叫幸福。只要能看著她幸福,便也是一種幸福了,不是嗎?天君。”
種種回憶,又浮上心頭。
他的冷漠,他的帥氣,他的英俊,他的瀟灑,他的癡情,他的義無反顧,他為了最心愛的女子,寧愿奉獻自己的所有,至直……生命。
這一刻,再沒有人比這烈焰池中的云凈舒更英俊,再沒有人比他更癡心,再沒有人比他更令人感動……
只是火焰灼灼,熱浪滔天。
那抹俊秀的朱紅血砂,終于在赤紅的火焰中,耀出一抹璀璨的星芒,然后……消失……沉沒……
“云……凈舒!”
初七捂住嘴巴。
兩行止不住的清淚,就這樣滾滾地滑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