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柳揚一愣,倒是一時被問住了。
他並不是個有耐性隨時隨地演戲的人,而且又有上一次的前車之鑑,如果宋灝真有什麼,柳揚定不會是這樣一副表情。
明樂的心裡這才稍稍有些安定下來,勉力扯出一個笑容來,道,“沒什麼,我原以爲他會親自過來。”
“王爺昨夜入宮之後,還一直不曾回府。”柳揚這纔回道,許是被明樂的情緒感染,也跟著多了幾分凝重之色道,“九小姐可是發現了什麼?”
“他既然是人在宮裡,那倒也好。”明樂道。
宮裡起碼還有一個姜太后,一定不會讓宋灝出事。
明樂說著頓了片刻,然後才道,“暫時還沒有什麼跡象,許是我自己多心,我原以爲今天的事彭子楚勢必參與在內,可是他沒有出現,我總覺得不太安心。”
“九小姐的意思是——”柳揚皺了皺眉頭,話卻只說了一半。
“那個人,很需要提防。”明樂慎重的點頭,說著擡頭看了看天色道,“這一鬧就耽擱了不少時候,我還是馬上趕回宮裡去,你也回王府吧。今日我們鬧了武安侯府,易明峰勢必會懷恨在心,你那邊也要做好萬全的準備,防患於未然。”
“好,如此,那屬下便先行告退了。”柳揚點頭,然後拱手施了一禮就先行一步離開。
一直到目送他的背影離去,明樂臉上的表情都不見放晴。
易明爵從後面走過來,擡手按住她的肩膀,擔憂道,“阿朵,你到底在擔心什麼?”
作爲一奶同胞的親姐弟,對於自己的心事還是易明爵最能看透。
雖然極力掩飾,但她的心緒不寧還是逃不過易明爵的眼睛。
“不知道。”明樂答的恍惚,這一天她只就是有一種非常強烈不安的預感,而至於真要說到蛛絲馬跡,卻又完全說不清楚。
易明爵的眉心微蹙,眸色深深的看著她。
明樂不自在的別過頭去,微微一笑道,“不說了,此地不宜久留,我還是先回宮裡去。至於易府那邊,既然已經扯破了臉皮,你也沒有必要再回去了,或是外祖的老宅,或是去錢莊、賭坊,暫且安置一下吧。”
“我有分寸,你不用擔心我。”易明爵拍了拍她的肩膀,給她一個安慰的笑容,隨後卻又抓起她的一隻手在掌中握了握。
“明——”明樂神色複雜的看著少年神情莊重的側臉,張了張嘴,又覺得無從說起。
沉默片刻,易明爵纔是一笑,然後擡頭迎上她的視線。
“阿九!”他的笑的坦然,但那神色之間卻有極其分明的苦澀和不安,“只要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那麼無論你要做什麼我都不會干涉你,只是——我很擔心你!”
明樂只覺得呼吸一窒,心裡就跟著生出幾分愧疚之意,急忙開口道,“爵兒,當初答應你的話我都記得,我——”
“算了!”易明爵卻是先行打斷她的話,又握了握她的手道,“我說過,只要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就不會干涉你。你既然擔心殷王的安危就趕緊進宮去吧,我還是那句話,無論如何,不要讓自己受傷,無論何時地都要爲我保重自己,我在等你。”
易明爵對她,從來都是包容和體諒的,有時候甚至會讓明樂依稀覺得他纔是年長的那一個,不計較,不任性,永遠都可以不計得失的站在她的立場爲她考慮和打算。
“我有分寸,照顧好你自己,等我的消息。”眼眶裡隱隱有幾分溼意漫上來,明樂露出一個笑容,用力的回握了一下易明爵的手。
“嗯!”易明爵點頭,順勢招了招手,立刻就有影衛牽了馬過來。
明樂和長平兩個先後翻身上馬,剛好也易明爵揮手作別,留在最後負責斷後的影二剛好行色匆匆的跟上來。
明樂察覺他的神色不對,將要策馬的動作暫且一緩,等著他近前。
“怎麼這樣急,可是出什麼事了?”易明爵也瞬間警覺起來,迎上去一步問道。
“就在剛剛,易世子突然被宮裡陛下的聖旨急召進宮了。”影二回道。
“剛剛?”明樂和易明爵對望一眼,各自心裡都是狐疑。
“對,就在剛剛。”影二道,“我混在侯府的侍衛裡頭親眼所見,是劉公公親自上門傳的旨,而且易世子已經十萬火急的進宮去了。”
武安侯府正在辦喪事,按理說就算孝宗他有天大的事,也會盡量避開這個時機的。
“他怎麼會在這個時候急召易明峰進宮?”易明爵擰眉思索,卻是百思不得其解,“難道是因爲剛剛侯府發生的事?”
在密衛意圖擄劫擊殺她的這次行動中,無疑,易明峰是存了私心的,以至於讓她有機可乘。
“不會,宮裡的消息不可能來的這麼快。”明樂也是心思飛轉,綜合各方面的信息分析了一遍還是否定了易明爵的猜測,吐了口氣,擡頭對上他的視線道,“到底是什麼時事,我進宮看看就知道。就照剛纔說的,你也自己先找個地方安頓下來吧,還有錢莊那邊暗地裡進行的事,千萬把持好了,不要在這個節骨眼上出紕漏。”
“放心吧,我心裡有數!”易明爵頷首,與她又各自交換了一個心安的眼神。
於是明樂也就不再遲疑,調轉馬頭,帶著長平往皇宮的方向疾馳而去。
因爲這一次的情況特殊,爲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明樂放棄了常走的西、南兩處宮門,而是取道最東邊的宮門進的宮。
她手裡有姜太后欽賜的令牌,再加上孝宗即使有意針對她也不敢坐在明面上,是以出入宮門還是十分順利。
先是帶著長平回萬壽宮自己的寢殿裡換了衣裳,明樂一邊打發了長平去和姜太后吱個聲說是自己回來了,一邊就親自去往前宮的方向打探宋灝的消息,不曾想才過了御花園,就見趙毅神色匆忙的從一處迴廊盡頭拐過來。
“趙毅!”見到四下無人,明樂急忙快走兩步迎上去。
趙毅見到她,突然狠狠的愣了下,半天之後才一臉的狐疑道,“義陽公主怎麼在這裡?”
“嗯?”明樂更是一頭霧水,脫口反問,“不是你去告訴爵兒,說殷王叫我即可回宮的嗎?”
趙毅聞言,不由的勃然變色,一張臉上顏色鐵青。
明樂看他這副表情,頓時也是如遭雷擊狠狠的怔愣了一瞬,然後單手撐著那回廊旁邊的欄桿直接翻到廊上,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焦躁的大聲道,“你家王爺呢?他出宮了是不是?”
“恐怕不好!”趙毅被她抓的疼了,猛地回過神來就快步往回廊盡頭狂奔。
明樂提了裙子擡腳去追。
趙毅也沒心情阻攔她,邊走邊才言簡意賅的解釋道,“之前我從武安侯府傳了王爺的口信回來,御林軍那裡當值的人說是王爺有點私事急著處理,先行一步出宮了。後來我問過四殿下,四殿下說他去出宮去尋您了。”
“找我?”明樂心裡驚疑不定,心跳就亂了節奏,“他已經叫了你去傳信,怎麼又會出宮去找我?”
“屬下也正奇怪呢!”趙毅焦急道,腳下步子卻是片刻也不敢遲疑,直向著離此處最近的南宮門方向疾行,“既然公主您應回來了,沒有理由王爺不知道,或許——”
趙毅自顧揣測著就驚出了一身的冷汗。
明樂心宗亦是瞭然——
現在唯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有人藉以她爲誘餌,引誘了宋灝出宮!
兩個人閉緊了嘴巴,遂也不再多言,直奔宮門去了。
一路上不斷有人側目,也都誰也顧不得體面規矩,直至到了宮門處,終於被負責把守的侍衛挑槍攔下。
“什麼人?站住!”左右兩側八名侍衛出列,長槍交替將出路攔死。
“瞎了你們的狗眼,連本宮也認不出來了嗎?全都給本宮讓開!”明樂一把揮開一個侍衛的長槍,一手掏了姜太后所賜的令牌往身後緊跟著來的趙毅懷裡一拋,命令道,“給他們瞧個清楚。”
說著就先避開橫在當前的守衛,直逼到門樓之下,厲喝一聲,“還等什麼,給本宮開門!”
“這是太后欽賜的令牌,準許公主隨時隨地出入宮門的。”趙毅把那令牌往人前一亮,也是一張冷臉,斥道,“還不快給殿下開門?”
那領頭的侍衛取了令牌在手仔細的前後翻看一邊,眼底有種幽暗的光影閃過,隨即便是陪著笑臉向等在門口的明樂迎過去,恭敬的施了一禮道,“原來是義陽公主!奴才眼拙,方纔竟然一時沒有認出公主,還請公主見諒,不要怪罪。”
“不知者不罪。”明樂冷淡說道,斜眼在他身上掃視一圈,道,“開門吧,本宮有點急事,須得要馬上出宮一趟。”
“是,公主您要出宮,奴才自當給你開門的。”那人笑容可掬的連連迎著,卻始終遲疑著不肯有實質性的動作。
明樂心生警覺,上下將他打量一眼,冷哼一聲擺出倨傲的姿態沒有說話。
那人卻更是大膽的也將她上下打量起來,磨磨蹭蹭的就是不肯明言放行。
趙毅見他眼珠子咕嚕嚕肆無忌憚的在明樂全身上下打量起來,頓時怒上心頭,上前一把扯住他的領口將他甩開,怒斥道,“你是誰的手下?這點規矩也不懂嗎?誰準你對公主殿下放肆的?還不快快開門放行?”
那人被他推了個踉蹌卻也不惱,反而笑嘻嘻的再度明樂做了一揖道,“奴才說過,既然是義陽公主要出宮,奴才就算是有一千個膽子也不敢攔您,可是恕奴才冒昧,再問一句,殿下您不是剛剛纔回宮,怎的這就又要出去?”
明樂回宮,不過是小半個時辰之內的事情,而且她走的平時極少有人同行的東門,按照常理來說,這邊的守衛不可能這麼快就得到消息的。
現在這人一則拖延不給她開門,二則又對她的行蹤瞭若指掌。
這隻能說明,是有人已經盯上他了,並且——
極有可能爲保萬無一失,這幾處宮門的人都已經被同一個人控制,並且達成統一戰線互通消息,以便於控制她的行蹤。
“你囉嗦什麼?公主殿下要去哪裡,難不成還要對你請示嗎?”趙毅見那侍衛磨磨唧唧,心急之餘又再不耐煩的催促,“快開門,聽到沒有!”
那侍衛顯然是不準備理會的。
明樂心裡一聲嘆息,已經眼疾手快的扯了趙毅一把,往後退出去兩步,纔是冷冷一笑道,“不用與他們廢話了,沒有他們主子的命令,今天這扇門——我們也唯有硬闖了!”
趙毅略一怔愣,顯然是一時很難接受這樣的事實,但下意識的已經上前一步把明樂護在了身後。
那侍衛見身份被明樂點破,索性也不再僞裝,臉上笑容褪去,面貌立刻顯出幾分猙獰的冷冷道,“義陽公主當真是聰慧過人,不過既然公主慧敏,自然知道識時務者爲俊傑,奴才們也是奉命行事,不想與您爲難,您就乖乖束手就擒吧,也可以省了咱們雙方之間的麻煩。”
“你們好大的膽子!”趙毅漲紅了臉,怒喝一聲,同時卻是稍稍側目對明樂低聲道,“王爺都有準備,一會兒我放暗號把我們的人叫來,由他們帶您突圍。”
宋灝和孝宗之間的衝突一觸即發,雙方各自都已經是在未雨綢繆之中了。
明樂略略頷首,下一刻卻先是撥開他往前挪了一步,對那領頭的侍衛道,“要我束手就擒又有何難,不過在這之前,咱們也該開誠佈公,我要知道,是誰主使你們的。”
能夠封鎖宮門,在宮裡就公然對他們出手的人——
誰都會覺得是孝宗所爲。
明樂這一問,顯然做的是無用功。
那侍衛冷哼一聲,也不回答,只道,“公主何必多此一舉,跟我們走了,自然可以見到您想見的人。”
“公主!”眼見著幾個侍衛虎視眈眈的要上前拿人,趙毅焦急之餘忙是拽了明樂一把。
明樂的目光幽冷的盯著那人,這會兒卻是露出一個早知如此的笑容來。
她的笑容慣常都是絕豔而明亮的,這一刻幽暗中透出幾分森涼,著實叫人覺得詭異。
對面的侍衛們心裡頓時戒備起來,下一刻已經見她目光一寒,瞬時冷了語氣喝道,“這裡是皇宮,可不是平陽侯府!要留我下來也不是不可以,彭子楚呢?叫他出來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