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倚重的人,是這雙西域來的兄妹,而現在,你所有的憑靠,則是荊王府的人。”彭修道,“這一次,你不僅撇開了這個貼身侍衛,甚至於連荊王府的都一併放棄,爲的,無非就爲了做出一種假象,讓我覺得你是真的孤注一擲,陷入了孤立無援的境地。這樣才能叫我的防備之心放到最低,不遺餘力的對你出手。”
明樂聽了他的話,並沒有接茬,只是緊抿著脣角一聲不吭。
她不打無把握的仗,就算這一次使的是一朝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招數,實際上也是背地裡另外做了安排。
她沒有用長安,也沒有叫荊王府的紅玉等人涉足其中,甚至於都沒有提前對紀浩禹露底,爲的就是做出這樣一種假象
她是真的孤軍深入。
哪怕彭修知道,她走這一步棋的目的就是爲了引他現身,在他成竹在胸的關口,他也會迎刃而上的接招。
而樑旭
纔是這一次明樂事先安排好,留在幕後的真正助力。
“我原以爲我做的足夠周密,不曾想還是沒能瞞過你的眼睛。”短暫的挫敗情緒過後,明樂便是冷冷一笑,挺直了脖子迎上彭修的視線。
和長安比起來,樑旭在她身邊的存在感要低得多【⑦,..,可彭修還是眼尖的發現這一點異常。
或者更確切的說,他的心思縝密程度已經完全到了叫人匪夷所思的地步,盯著她身邊的每一個細微處,環環入扣,把一切的形勢都掌握的充分。
這個時候,彭修也不多言,冷然的往旁邊移開視線。
樑旭帶來的人,都是頂尖高手,是宋灝手下最精銳的一批死士,若不是這一次的非常時期,明樂也不會輕易啓動,來暴露自己的實力。
來人加上長安和樑旭,一共也不過十六人。
這些人每個人手中的兵器都不相同,很顯然在當初接受訓練之時是根據每個人的不同特徵而量身定做的。
樑旭上前一步,冷冷道:“識相的就馬上放了我家王妃,乖乖束手就擒,靖海王,我知道你的密衛個個身手不凡,可你也最好相信山外有山人外有人,這一次,你想要在我的手中取勝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彭修的目光敏銳,在衆人身上一掃而過,脣邊牽起一個冷諷的弧度道:“是麼?就憑你?你若是有把握,倒是大可以一試。”
話音未落,旁邊的兩株參天大樹上就又有十幾道形如鬼魅的影子無聲飄落,並著之前的八名密衛自覺的組成一個保護圈,把他和明樂緊密的圍在當中。
樑旭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臉上神色已然是凝重到無以復加,卻是沒有擅自下令,而是一直緊密的注意著明樂那邊的動靜。
在這裡
還輪不到他來發號施令。
“王妃!”樑旭道,上前一步。
而明樂卻是遲遲未動,只以一個眼波制止,示意他稍安勿躁。
彭修的具體實力到底能有多少她並不清楚,之前只做了殊死一搏的打算迫使他現身,可是現在,彭修是在明知道她留了後招的情況下還自投羅網
這個人做事一向縝密周到,若是沒有十足的把握,該是不會如此草率行事。
而如果彭修是勝券在握她還要叫樑旭等人動手的話,就無異於是叫自己人來送死。
她不說話,彭修卻沒有忽視她眼中飛快運作的算計,目光敏銳精明,滴水不漏。
她冷靜、鎮定,甚至於冷血、決絕。
其實這一路走來,彭修是一直都在刻意的叫自己來回避這些,他一遍一遍的告訴自己,她就是易明瀾,是他的女人,他只要自己知道這一點就已經足夠。
可是這一刻,看著她眼中顏色鮮明的算計,他卻是突然就會覺得恍惚和陌生
他的阿瀾,是個何等溫良恭順的女子,雖然她也聰慧睿智,可是從骨子裡卻是那樣柔情似水的一個女子。
可是眼前的這個女人,哪怕是心裡再怎麼樣的篤定她的身份,他也一直都不敢強迫自己去深究,因爲想的越多,他的心裡就越發覺得惶恐和不安,甚至於
依舊會是那種空落落的感覺,怎麼樣都會覺得荒涼和沉重。
這種心思浮動,彭修的心裡突然就有幾分暴躁起來,冷聲開口道,“你知道我要的是什麼,只要你乖乖跟我走,這些人,我可以保證他們全身而退,你是個聰明人,這樣無謂的犧牲做了也是白做。”
“跟你走?憑什麼?”明樂反問,“彭子楚,你我之間的立場我早就跟你說的清清楚楚,再見面就是不死不休的,你不會這麼天真,還以爲這事兒會有迴旋的餘地?或是有朝一日我會改變初衷吧?”
如果可以,她也不用出此下策了。
“橫豎我的話就撂在這裡了,要怎麼做,全憑你。”彭修道,似是半點也沒有把她的話聽見去。
下一刻緊跟著他就是目光一寒,冷冷的打了個手勢,“別叫他們跟著來。”
言罷,完全不等其他任何一個人做出反應就一把扣住明樂的手腕扭頭繼續朝前奔去。
明樂被他拽了個踉蹌。
“王妃!”後面樑旭叫了一聲,緊跟著已經刀光劍影,廝殺聲拔地而起。
彭修的密衛身手了得,這是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的,而宋灝秘密培訓出來的這批死士也有著尋常人難以企及的勢力,雙方混戰在一起,旗鼓相當,一時間只打的難捨難分。
彭修拽著明樂的手腕繼續往西奔去,剛剛過了岔路口,前面的小樹林裡就又有四名密衛迎出來護衛。
後面的長安毫不戀戰,本來就只是一心追尋著明樂的蹤跡,這會兒撇開衆人眼見著就要追上來,那四名密衛卻是當機立斷的棄了明樂和彭修兩人,四人聯手奔回去截殺於他。
長安就算再怎麼身手了得,一個人要對付四名一流密衛也是力不從心,更何況他此時一心都追隨在明樂身上,眼見彭修拽著明樂在小樹林裡消失了蹤跡,心裡一急,分神之餘就被一個密衛趁虛而入,一劍斜刺過來。
千鈞一髮之際,長安身形疾閃,步子後撤的同時身形一側,卻還是叫那人在他胸前開了一道血口子。
再擡頭的時候,明樂和彭修兩人已經沒了蹤影。
長安的心裡焦躁的厲害,卻也實在分身乏術,再不敢掉以輕心,只能全力迎敵。
樹林裡,彭修拽著明樂的手腕一路向前,出乎明樂意料之外的是,他竟是把這林子裡的方向和道路也都摸索的清清楚楚,哪怕是處在黎明前最爲黑暗的一段時間之內,他的方向把握依舊精確,左右拐了幾道彎之後,明樂腦中已然混沌,又撇不開他的手,只能由他牽引著往前。
這片林子不是太大,但也絕對不小,兩人穿梭其中,直走了有小半個時辰的功夫才見到林中隱約被踩踏出來的一條小徑。
彼時天色已經開始夢夢透亮,有些微冷意蔓延的光線穿透樹梢落下來,眼前的道路卻是清明一片。
明樂的心裡戒備至深,更是暗暗驚訝於彭修在這一次行動之上所做的準備。
待到行至林子的外圍,那條小徑便又拓寬些許。
明樂的眸光一深就篤定的知道,如果她所料不錯,出了這個林子,外頭就該有彭修接應的人手了。
過不日然,還不等兩人完全出了林子,小路兩側的數目叢中就又飛快的聚攏過來二十餘道影子。
明樂心裡冷笑,突然手腕一翻,趁著蓬溪走了這一路,心情略有鬆弛的空當脫開他的鉗制。
彭修的手中一空,猛地止了步子,還不等回頭迎面就是一簇閃著幽藍冷光的短針衝他疾射而出。
這些下三濫的手段,明樂原是不屑於用的,但是應對這一次的突發事故,她還是提前請能工巧匠在隨身佩戴的龍鳳鐲子上裝了機關。
“那針有毒!”彭修的密衛低吼一聲。
彭修的瞳孔一縮,腰身猛地往後一壓,原本衝著他胸膛方向而去的毒針就齊齊錯位,從他上方射空而過。
他的眼中卻是未見殺氣和怒意,只是泛起一絲冷笑,因爲在愛他閃身躲避暗器的間隙已經聽到空中一聲尖銳的爆裂聲。
卻是明樂趁他分神,把安置在戒指裡的信號發了出去。
本來想要在彭修的眼皮子底下做這樣的小動作幾乎是不可能的,可是方纔因爲他突然出手,那些密衛是注意力都被吸引過去,便留了漏洞出來。
而彭修雖然只在她發射毒針的時候就已經洞悉她聲東擊西的意圖,想要阻止卻都來不及,只能眼見著她把信號發了出去。
“你果然是好算計!”彭修一個箭步上前,再次將她的手腕握牢。
“彼此彼此,我本來也沒指望憑著這樣的小伎倆就能取你的性命,可是你想要這麼順利的擄走我,也不是那麼容易的。”明樂挑眉,冷嗤一聲。
彭修卻未動怒,只是由鼻息間哼出一聲冷笑,取了她手上頭上配飾,連著腰帶和鞋底等一些容易藏東西的地方都飛快的檢查了一遍,確定她身上再無藏私才作罷。
這一番動作下來,雖然他的行動極快,但是林子外頭已經有一行灰袍人聞訊而至。
“你事先就知道我會走這條路出城?”彭修的心口一縮,不可好意思的冷笑出聲。
“也不全是!”明樂道,坦然對上他的視線,“東側城門有爵兒和尉遲瑤的重兵守衛,你不會往槍口上撞。而南城門是進出大興帝都的主城門,歷來都被限制的很嚴,你也肯定是要避開的。剩下的兩條路,無非就是北門和西門,以我手上的人手,要在這兩處布放,綽綽有餘。如何,是你現在就束手就擒,還是我們繼續鬥下去?”
彭修這一次因爲做的是見不得人的勾當,所以不方便大張旗鼓,他帶在身邊是人手有限,而明樂不然,她和宋灝的所有人馬都光明正大的駐留此地,在人受上就充足了很多。
彭修看著她眼中冷厲而陌生的光彩,眼底也隱隱有了幾分戾氣浮動。
不過這個時候,卻容不得他多想。
眼見著對面的人迎了上來,他就是當機立斷的冷喝一聲:“擋住他們!”
密衛門順勢而上,再次和明樂召集來的援兵交上手。
彭修卻不在此處觀戰等待結果,而是拽著明樂一閃身,換了個方向又閃進林子裡。
大興這裡因爲氣候的關係,樹木十分的繁茂,明樂的方向感雖然一直自認爲很強,但是這樣幾次三番的折騰下來,也是頭暈眼花。
因爲知道明樂在這個方向上設置了障礙,唯恐著前面還有伏兵,彭修立刻就改了線路,直接棄了提前選好的離京路線,取道一處十分崎嶇隱秘的山路前行。
明樂身上的東西被他蒐羅乾淨,這會兒也不是圖反抗。
只是她的腳程明顯比不得彭修,拖延了不少的時間,兩人又走了大半個時辰,眼見著前面再過一處谷地就能穿出山坳,彭修的腦中突然如電石火光般飛快的閃過一個念頭。
他猛地剎住步子,回頭,看著明樂狼狽邋遢卻不失鎮定冷靜的面孔,沉聲道:“你還有後招?”
如果不是這樣,這一路上走下來,她不可能會這樣順從。
明樂也不怕他知道,聞言卻是不答反問,“難道你沒有?”
彭修一愣,盯著她的同時目光突然就在那一瞬間變得極爲複雜。
這個女人,竟然可以算計到這樣滴水不漏的地步,著實叫人歎爲觀止。
她到底是做了多少手準備?一路下來,他的人已經被攔截了兩撥下來。
他身邊可用的,總共也不過百餘人手,兩次下來,已經摺進去了一半,哪怕那些人不死,一時半會兒也不可能擺脫樑旭那些人的阻撓追上來。
他的力量,在逐漸的被分化!
思及此處,彭修一直成竹在胸的心裡突然沒來由的打了個寒戰。
“你”他的神色突然變得惱怒而戒備,還不待要說什麼的時候,對面的谷地外頭就又有十幾名藍袍人身形矯健的急速奔了過來。
“主子!”爲首的一人對他拱手一禮,臉色卻是顯而易見的凝重。
“有埋伏?”彭修暗暗提了口氣,面上卻是不顯,只就冷聲問道。
“前面發現了一支隊伍的痕跡,當是隸屬於大興朝廷的軍隊,不知道爲什麼,竟會出現在這裡。”那人道,“屬下覺得事有蹊蹺,但是又怕招惹不必要的麻煩,所以兵沒敢湊近了窺測。”
彭修的面色一寒,已經下意識的扭頭看向明樂。
明樂的脣角微微上翹,是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
不用問彭修已經知道
這件事,必定是和她有關。
這裡地處大興,哪怕宋灝掌握著大鄴一國的軍政大權,除了隨行的欽差儀仗還有易明爵帶來的三千輕甲兵,她也不可能貿然調派軍隊到這裡來。
無緣無故的往大興京城附近屯兵,那完全就是找死。
所以唯有的解釋就是,那支隊伍必須要出自大興
她竟然能有手段調動了大興的軍隊爲她所用?
彭修心裡一個機靈,隨即瞭然。
“是榮王?”他問,卻是篤定的語氣。
明樂看著他,神色坦蕩,卻是不置可否,這時候才扭頭朝著山谷出口的方向揚聲道,“莊先生,靖海王的大駕到了,您是不是該出來略盡地主之誼了?”
她的聲音清脆響亮,在山谷中縷縷迴盪,明明是極其悅耳的天籟,可是落在彭修那些密衛的耳朵裡,卻恍若魔音詛咒,每個人俱是心神一緊,下意識的握緊手中兵刃嚴密戒備。
馬蹄聲和混雜的腳步聲急速逼近,聲音震盪了兩側的山壁,分外的清晰和沉重。
“主子,有埋伏,怎麼辦?我們原路返回嗎?”那密衛道,語氣焦灼。
彭修的視線從明樂臉上移開,卻是仰頭朝天朗朗的一笑,而緊跟著下一刻他的神色就又重新恢復冷然,若不是旁側的人都聽的真切看的真切,幾乎都要懷疑方纔的笑聲並不是他發出來的,而他的神色從未變過。
“不必了。”彭修道,說著已經率先擡腳往山谷外面走去。
這一局,千般算計,到了這裡已露敗象,後退已經是沒有用了。
他腳下步子穩健,卻是絲毫也不被心裡起伏不定的情緒影響。
明樂看著他的背影,愣神了一瞬,然後就被身邊的密衛推了一把。
她甩甩頭,冷然一笑,也跟著快步出谷。
一行人剛剛從谷地裡頭走出去,迎面已經可見黑壓壓的一片人頭,大隊人馬身著銀色戰甲映在日頭之下閃著刺眼的光芒步調沉穩的壓近。
彭修面無表情的看著,此刻反而釋然。
他負手立在山谷的出口處,等著莊隨遠等人走近,同時聲音冷靜的緩緩開口道:“這應該纔是你佈置下來的最後一道保護屏吧?”
“是啊,這纔是我佈下的最後一道保護屏障。”明樂莞爾,揚起脣角露出一個勢在必得的笑容,她往前走了一步,與彭修並肩而立,也是負手看著遠處直線壓近的隊伍緩緩而笑:“二十萬大軍,以京城爲中心向外擴展五十里,全線封鎖,密不透風,不管你選哪一條路,都會遭遇他們的圍堵攔截。現在信號已經發出去了,在你的人全部伏誅之前,壓在這條封鎖線上的軍隊會源源不斷的朝這裡壓近。我知道你身邊的這些人個個都不可小覷,可是歸根結底,你又能有多少人?幾十還是上百?”
不僅如此,這一路上,他的力量還被幾次三番的消弱分化,實力上已經大打折扣了。
彭修聽著,臉上表情卻無一絲一毫的波動,不過就是冷笑一聲作罷。
莊隨遠策馬而來,一張臉上的表情很冷淡,遙遙道:“靖海王,久仰!”
“莊先生,辛苦了!”彭修冷冷的回。
之後兩人之間便再沒了後話。
明樂側目朝彭修看過去,神色凜然:“如何?現在是殺了我,我們同歸於盡,該是你自己了斷,省了我們彼此的麻煩?”
其實,爲著浩心,她一直都想手刃這個人的,只是麼
彭修這人的個性她很清楚,真要鬧到最後無路可走的時候,他也是萬不會叫自己稱心如意的。
彭修臉上的表情一直沒有什麼大的波動,這會兒聞言才扭頭看過來,道:“榮王的手,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借的,他把持軍權多年,能說服他爲了這麼一丁點小事就大動干戈的,你難道就沒有想過其中原因?這天下可沒有白供給你吃下去的飯。”
他的語氣很冷,但又似乎是帶了那麼一丁點兒調侃的味道。
明樂的心頭微微一跳,對面莊隨遠已經開口說道:“是人就要張嘴吃飯,這不過就是我家王爺和攝政王妃之間的一場錢貨兩訖的買賣罷了。王妃的大手筆,百萬銀錢入庫,足夠這支隊伍一年的嚼用,更何況還能賺一個人情,何樂不爲?”
明樂手中八方和四海的斂財速度,彭修一直都有所耳聞,卻還是低估了她的手段和魄力。
動輒就是百萬兩銀子,而對紀千赫而言,卻也不過就是舉手之勞的事情罷了。
誠如莊隨遠所言,這還是個賺人情的買賣,他似乎拒絕了纔會叫人覺得奇怪。
本來也只不過是彼此之間順水推舟的一場交易罷了,明樂一直都沒有多想,可是這會讓聽了彭修和莊隨遠的對話,心裡卻是突然莫名繃緊了一根弦。
彭修敏銳的注意到她眼底一掃而過的狐疑情緒,冷冷道:“說什麼人情,說什麼交易,說到底,在榮王殿下面前,你跟我都不過一個跳樑小醜的分量。”
彭修說著,就兀自諷刺的笑了一聲,他的視線移給莊隨遠,話卻還是依然對著明樂說的:“如果我所料不錯的話,這一次,哪怕是你不求到他的跟前,甚至於一分銀子都不出,他也會替你出手,攔下我的去路。因爲,從頭到尾,最不可能放你離開大興的人,就是他大興一朝高高在上無所不能的攝政王榮王殿下!”
許是他的神情語氣太過逼真的緣故,明樂聽著這一番無稽之談,心跳卻是沒來由的緊湊了幾分。
明樂的目光瞬間冷了下來,對面的莊隨遠已經開口道,“王妃,屬下是奉命而來,王爺交代,此事全憑您的吩咐。您看這裡的事您要如何處置?是要屬下替您解決了,還是等著後面您自己的人上來,親自動手?”
明樂看了彭修一眼,她心裡莫名起了幾分煩亂的心思,一遍遍的告訴自己彭修這是故意要亂她的心智,壓下情緒,便是舉步走向莊隨遠的一方。
彭修沒有攔著,只是視線一動不動的盯著她的背影,看著她一步一步從他可以掌控的範圍之內離去,似乎她每走一步,他的心裡就更苦澀幾分,可是
從頭到尾,他都沒有出手阻攔。
他若是真要動手,哪怕他今天逃不脫,她也一定要陪葬。
可是
他沒有!
莊隨遠等人本來也都做好了他會動手的準備,哪怕是明樂也都隨時防備。
甚至於連彭修的自己人也都嚴陣以待的等著他下命令,可是
直至最後他也只是默許,一聲不吭。
這麼費盡心機,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哪怕是註定了要敗在此處,他會這麼一聲不吭的接受,還是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走到莊隨遠的戰馬之前,明樂一直懸著的心才落回遠處,她重新回頭,迎上對面彭修的視線道:“我爲難你,但同樣不可能放過你,其中原因,你我都心知肚明,我還是那句話,要麼你自己了斷,要麼我叫人動手!”
語氣決絕而冷漠,沒有半分迴旋的餘地。
彭修看著他,臉上始終是那種一成不變的冷硬表情,聞言,他的視線突然飄過人羣延伸到很遠的地方,看的所有人都一陣的莫名其妙。
“這個時候”半晌,他開口,似是感喟又似是諷刺,“宋灝他人應該已經在海上了吧?”
“你知道?”明樂不可置信的脫口問道,同時心中更是不覺的劇烈一震,再也難以把臉上鎮定如斯的表情多維持一分一毫。
“我有什麼不知道的?如果連這麼點事情都看不通透,我現在也沒命站在這裡了。”彭修道,語氣沒有半分起伏,彷彿所談的就是和他自己全然無關的小事一樣。
這一刻,不僅是明樂,就連莊隨遠乃至於彭修他自己的那些密衛都大爲意外,驚詫之餘,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明樂覺得自己像是聽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可是生意卡在喉嚨裡,她笑不出來,只是防備至深的瞪著對面的彭修。
彭修他知道宋灝去了海域?也知道他順水推舟的從了蕭以薇的那個局,金蟬脫殼的最終目的去了海域斷他的後路?
可如果他真能料到這一點,又爲什麼不趕回去阻止?還要留在這裡,做這些無所謂的事情?
建功立業卻做那人人仰望的人上人,這個男人的野心從來就沒有斷過。
這一趟海域之行,宋灝勢在必得,是做了最全面的安排和準備的,一旦事成,斷掉的就是他所有的退路和後路,從此以後他就真的從雲端跌入泥沼,什麼也不是了。
面對這樣未知的前景,他居然還有這份心思在這裡拼盡全力來和自己鬥智鬥勇?
不!不可能!這絕對不是他彭子楚的作風。
明樂的心裡一下子慌了,臉上閃過明顯不安的情緒,幾乎是氣急敗壞的大聲道:“你到底是在算計什麼?你還有後招?還是還是”
說到後面,她的聲音竟是沒來由的顫抖起來,一個可怕的念頭慢慢浮現腦海,迴旋不去。
彭修既然料到了宋灝的打算,那麼會不會會不會
他做的也是一個請君入甕的局?
他在海域那裡也另有安排?而他的人在這裡,就是爲了迷惑他們的視線,實則
這樣一來,宋灝豈不是會有危險?
明樂的腦中嗡的一下,心亂如麻。
彭修看著她臉上急速變化的神色,目光一沉再沉,直至最後被一種罕見幽暗深邃的光芒掩飾,誰都窺測不出其中的端倪一分一毫。
全不理會明樂此時的情緒變化,深吸一口氣,他再度開口:“別的事情姑且不論,我還是繼續來討論一下眼前的這個局勢吧。我承認宋灝他能人所不能,苦心孤詣,已經給你把留在這裡的一切道路掃平,準備的萬無一失。有紀浩禹這個拴在一條船上的所謂同盟者,又有榮王破格的厚待和庇佑,我會敗在這裡不足爲奇。可是你難道從來就沒有仔細的想過,榮王她爲什麼會對宋灝另眼相看?他的種種反常之舉真的會全無所圖嗎?”
宋灝把他和紀千赫之間的約定歸結爲一場交易,可是那個男人的心思究竟如何,卻是誰也不敢妄論的。
“你到底想說什麼?你在海域那邊還留了後手對不對?你到底想做什麼?”這一刻的明樂已經完全失去了冷靜,只是眼眶發紅,帶著強烈的憤怒情緒狠狠的瞪著他。
“他也許是真的不會動宋灝,可是你麼”彭修卻全部理會他質問,只是順著自己原來的話題慢慢說道:“只有把你把持在了手中,他才能完全掌握宋灝的行蹤,乃至於操控生死。你們來大興的時間也不短了,依著紀千赫的性子,他要做什麼事,又何須這樣拖拖拉拉的猶豫不決?說什麼等待時機的鬼話,也就只有宋灝那種天生的弄權者纔會相信。你們都以爲他是對大興朝中如今的局勢有著某種顧慮,想要等著天下大定之後再解決彼此之間的私事對嗎?可是你也不想,紀千赫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這整個大興的朝廷,在別人看在光芒萬丈不可撼動,可是他要翻覆,不過就是翻手之間的事情。他想要叫誰做皇帝,哪怕是他想要讓誰死,只需要擡擡手就可以了。整個朝中的形勢若要變化,也全然只在他的一念之間。”
彭修說道,到了後面語氣之中諷刺的意味就越發的明顯起來。
從潛意識裡,明樂並不願意相信他的話。
她寧願相信紀千赫放任大興朝中的局勢不管,都是爲了用來磨練紀浩禹的。
可是不知道爲什麼,她卻還是下意識的把彭修的這番話都聽進了心裡。
並且越聽越心驚,越聽越心涼,到了後面,臉色都不可遏止的蒼白了幾分。
“他遲遲不肯和你們開誠佈公,那是因爲在他眼裡,你們全都不夠資格和他對峙。他所要等的,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彭修卻沒理會任何人,只是自顧說道,他說著,就揚眉看向不遠處的莊隨遠道,“莊先生,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榮王殿下真正要等的,應該就是大鄴的太皇太后本人到場吧?”
明樂聞言,胸口如同被什麼重力一擊。
她驟然扭頭朝莊隨遠看去。
莊隨遠的臉上還是和方纔一樣,沒什麼具體的表情。
可是在聽彭修說了這麼多的話之後還能完全維持表情不變的纔是最奇怪的,也唯有一種解釋能夠說得通,那就是
他根本就是爲了掩飾真相,才故意做出無動於衷的神情。
換而言之就是
彭修的猜測
是對的!
紀千赫一直沒有出手,並不是因爲大興朝中的局勢未等,而是以爲他真正要等的人還沒有出現。
而那個人
就是姜太后!
他不屑於同自己或是宋灝過招。
抑或說是,她和宋灝在那個男人眼裡都不過是他用以限制和牽動姜太后的棋子,都不過是些無足輕重的小角色,他根本就不屑於和他們動手。
莊隨遠看到明樂眼中變換不定的情緒,心裡便略有幾分著急。
他穩定了心神,仍是語氣平靜道:“攝政王妃,我家王爺從來都是說話算話,他既然答應了你,就絕對會信守承諾,保你平安度過這一劫。”
言罷又重新整肅了神情看向彭修道:“靖海王,你的才識手段都非等閒,是上上之手,你這樣的人,居於人上本來就是順理成章的。你憑著一己之力縱橫海域,能得今日的成就實屬不易,莊某對你一直都十分佩服。現在又何必只會了一念之差就把自己往死衚衕裡逼?莊某不想爲難你,也不想與你爲敵,你若是現在改變心意,照樣還可以全身而退,去繼續你的皇圖霸業。”
這番話,莊隨遠是由心而發。
彭修憑藉一己之力於短短幾年之內就自成一國,成爲稱霸一方的海上霸主,這樣的運籌帷幄謀劃一切的手段,足可以和宋灝還有紀浩禹等人比肩。
可是麼
總歸也是個遺憾了。
而彭修卻絲毫也不覺得他折返讚譽受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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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並不曾理會莊隨遠的話,只是目光冰冷的看著明樂道:“我的話不假,現在你也應該沒有懷疑了。榮王的最終目的只是引盛京的那位太皇太后現身,再無其他。他是個什麼樣的人,想必不用我再多說你也心裡有數。爲了達成目的,在他得償所願之前,他或許會留著宋灝做誘餌,因爲宋灝是那個女人的親兒子,在那女人心中有著舉足輕重的分量,可是你卻不然。現在你身處險境,孤身一人在大興朝廷內鬥的漩渦裡支撐的步履維加你,她都不爲所動,這足以證明,你對她而言,並沒有多少的牽制力。如果有一天榮王的耐性耗盡,需要拿一個人來試刀的話,那麼你就是不二人選。現在他肯出面保全你,只是因往宋灝還在,有你在他手裡,他就不用擔心宋灝不會回來,可是如果宋灝這一趟是註定了會有去無回的話,你的所有利用價值,也就發揮到頭了。你確定,你真的要回去送死嗎?”
彭修的話,雖然不乏挑撥離間的成分在裡頭,但是真要細究起來,卻有極大的可能就是事實。
明樂的腦子裡此時已經是亂糟糟的一片,她已經沒有心思去考慮紀千赫幫她的真正原因到底出自何處,她現在最掛心的只是宋灝的生死。
“彭修!”明樂突然嘶吼了一聲出來,她還從來就沒有這般的失態過,面目都在瞬間轉爲猙獰,幾乎是惱羞成怒的一把抽過身邊一個侍衛腰間的佩劍,直逼到彭修面前,嘶聲道:“我最後再問你一遍,你在海域那裡到底做了什麼手腳?你要對他做什麼?”
說話間,她的眼中已經聚滿一層瑩潤的水汽,聲音嘶啞而瀕臨著崩潰的邊緣一般。
她的劍直刺過去,帶了凜冽的殺氣。
“主子!”彭修身邊的暗衛一左一右撲上來兩個人就要動手。
彭修卻驟然出手,雙掌擊出,拍在兩人身上,將兩人逼退數步,而這樣一個雙臂攤開的姿勢就恰是把胸前整個露了出來,穩穩的受了明樂的這一劍。
明樂雖然不懂武功,但是這一下惱羞成怒,出手卻是半點情面也不留,一劍下去,幾乎將他整個身體刺透。
她出手的動作穩準狠,卻怎麼都壓制不住心裡的顫抖。
兩個人之間重新迴歸了最近的距離,彭修臉上沒有半分動容的看著她已然完全失態的臉孔,他突然就笑了,帶著快慰的嘲諷,一字一句依舊清晰而冷厲的說道:“知道嗎,其實今天在過來這裡的路上我還一直在想,如果今天我註定是要一敗塗地,我也一定拉著你一起去死,可是就在剛剛,我突然就改了主意。既然你一心一意都要我死,那麼我就成全你還了,可是也既然你是死心塌地的不肯回到我身邊了,那麼我便讓你活著好了。只是麼我彭子楚的東西,即使註定要失去了,也絕對不會拱手於人。我沒有命再把你困在身邊了,宋灝他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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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子有點二,後半部分邏輯可能有點混亂,回頭我再理順,麼麼噠~